许樱原是许给了杨家,杨家也是一贯的朴素,连陆氏身边都只有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伺候罢了,瑞春年纪大了,自然要嫁出去,一个麦穗再买个小丫鬟足够了,哪有儿媳妇派头比婆婆还大的。
可如今是许给了连家,情形就不一样了,连家是巨商大贾,累世的豪富,不用看别人,看当初嫁到跟连家齐名的展家的苗氏回娘家省亲,带回来的那两个婆子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一步出八步迈的威风,就知道这些大商人家里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了,许樱嫁到连家,总不能让人瞧着不像,买丫鬟这事就成了当务之急。
恰好梅氏说自己身边的丫鬟年龄都大了,要配人了,许四那边的许榴订了亲,国丧过了怕也不能留多久了,原来四奶奶给她预备的那些人经过几番风波,也不剩什么了,许家二房现今需得添人。
梅氏自然有相熟的人伢子,这边天刚亮,两个与许家素有往来的人伢子,赶着一辆大马车,带着十多个最小七八岁,最大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来了。
领头的那个人伢子姓黄,人称黄婶子的,趁着许家还未开门,小声向这些小姑娘训话,“许家是官宦人家,世家大族,如今是替两个姑娘挑陪嫁的丫鬟,你们一个个的都机灵着些,这样的好人家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小姑娘们低下头,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若非是穷,谁家会卖儿卖女,她们旁地不看,只看这西角门尚且是被黑漆漆得黑中发亮,石板台阶上连根草棍也没有,远远的往左往看不见边的院墙,往右边看仍然看见的只是青砖墙,就知道这人家有多大了。
西角门吱呀一声地开了,“黄婶子,您今个儿怎么来得这么早,这是赶着去哪儿发财啊。”看门的婆子跟黄婶子极熟地开着完笑。
“我这不是怕二奶奶和六奶奶着急嘛,有了许家这笔大买卖,我哪儿还用上别处?”黄婶子笑道,一边说话笑话,一边从怀里抱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包东西,“新晒的黄花菜,给你尝个新鲜。”
看门的婆子笑嘻嘻地收了,看了看黄婶子身后的小姑娘们,“我说,你知不知道今个是替两个姑娘挑陪嫁的丫鬟啊,这一个个的跟未长开的小鸡子似的,怎么能成啊……”
“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年月肯卖儿女的都是穷人家,这些孩子也就是在我哪儿吃了三天饱饭,等到了府上有几餐饱食,换两件好衣裳,自然就出落出来了。”
婆子点了点头,心里明镜似的,这些外买的,约么是争不过早前送进去的几个家生的。
梅氏自己身边也不是十分的缺人,所谓的她也想买人无非是个藉口,随手指了一两个留了下来,就让姑娘们挑了。
依着规矩该是居长的许榴先挑,许榴先是看过了家生的几个女孩儿,看见十几个外面送进来的,已然看不上了,随手指了一个模样清秀的留了下来,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多留几个家生的。
许樱瞧着这些个小姑娘,忽然瞧见了一个眼熟的面孔,她指了指那个在几个小姑娘里长得最矮小不起眼的,“你叫什么?”
那个孩子没想到许家神仙似的姑娘会点名问她的名字,“奴婢……”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许樱,又低下了头,“奴婢叫麻丫。”
“麻丫……”许樱笑了,“你乐意留下吗?”
麻丫点了点头,“姑娘给我口饱饭吃就成。”
许樱点了点头,除了麻丫之外,她又挑了三个长相端正的留了下来,至于那些个家生的,她一个没要,全给梅氏、许榴、许桔留着了。
许家家生的丫鬟说实话,她不敢要。
上一世她在许家就是上人嫌狗厌的,只是到了年纪身边不能没人,除了瑞春之外,唐氏只给了她一个麻丫,瑞春自来就看不起她,她身边她能支使动的只有麻丫,后来离家,身边也只有一个麻丫。
新来的丫鬟颇让瑞春和麦穗过了一把“大丫鬟”的瘾,光是给她们新衣裳穿,安置她们的下处就够这两个人威风的了,等到了领着这四个人来拜见许樱,瑞春和麦穗已然是乐得不行的样子了。
许樱笑了笑,一一问了四个小丫鬟的名字,不外乎是二丫、丫蛋之类的名字,贫家小户的男孩都不一定有能叫得出口的名字,何况是女孩。
她一向觉得花名做丫鬟名不错,随手指了除了麻丫之外的三个分派了名字,“你日后改名碧桃、你叫翠菊、你叫绿萝。”
“是。”
她又瞧了瞧麻丫,“你还小,叫丝兰吧。”上一世麻丫的名字叫宝瓶,结果也未曾保得平安,不如叫丝兰好了。
“是。”
许樱听说大房也叫了人牙子,知道这是替许梅的婚事做最后的准备了,怎么样也不能再拖了,果然隔日就听说男方已经订了日子,冬月十八,两家隔得远,这边怕是刚进十一月就要预备着送嫁了。
许梅对许樱不差,后来命运又不好,许樱拿出了预备好要送她的犀角杯和几样珍希的成药,送给她添妆。
等她到了许梅在大房住的小院,果然许家的姑娘们都到了,说话最大声的就是许楠,似个男儿般的朗声大笑,好似全无心计烦恼一般,可明眼人都知道,这姑娘八成是府里除了许樱之外最有心计见识的了。
许梅瞧见了许樱,站了起来,“四妹妹来了。”众姐妹也走了过来,拉着她坐下。
“四妹妹今日可是来得晚了。”许楠笑道。
“是啊,谁都知道你是大财主,若是礼送得薄了,休怪我们羞你。”许桔笑道,她如今已然不会明刀明枪了,可是说出来的话依旧不中听。
“礼物哪里在于薄厚,咱们送得礼轻了,与大姐姐的情义就薄了不成?”许榴拦住口无遮拦的妹妹的话头。
许樱笑了笑,“我这里可确实是不薄,不过得来的却巧得很,乃是一户家道中落的人家,卖家里的古董摆设,许忠瞧见里面有几样东西不错,低价包圆来的。”她一边说,一边示意瑞春把礼盒拿出来,“这对犀角杯样子虽是仿古的,可犀角却是真的,我留着也无甚用处,给姐姐添妆吧。”
许楠最是识货,拿了犀角杯细看,果然是仿古的,并非是古物,杯座也是铜渡金的,可光是这么大的两个成了器的犀角就很珍希了,“我前日病了,大夫拿方子配药,只是几钱的犀角粉,倒要一两银子,这两个杯子,磨成了粉也值几百两银子,四妹妹您这礼物,实在是重。”
“都是自家的姐妹,难不成你们成亲的时候,她要厚此薄彼不成?”许梅笑道,她与许樱关系不算差,但也没好到许樱要送重礼给她的地步,乍见犀角杯她也颇忐忑,可瞧着许樱脸上并无得色,只能想着许樱如今财大气粗,这才出手不凡吧。
许樱笑了笑,她上一世与这些姐妹素无往来,就算是互相偶尔说几句话,也是她们的金尊玉贵,衬得她卑微寒酸罢了,她拿犀角杯出来,若说没有扬眉吐气替上一世的自己争一口气的成份,她自己都不信,可要说得意不得意,至少没她之前想得那般得意。
想到这里,许樱倒觉得自己的放不下,自己跟自己较劲,有些可笑。
“大姐姐这一去,山高水长的,要自己保重才是。”
许梅心里那些功利的心思,听见许樱的一句话,一下子全熄了,“我如今想想,姐妹们一起在清贞院住着的时候,虽说也有些磕绊,可却真正快活,如今我先走了,你们要好好保重才是。”许梅瞧着姐妹们,许楠的婚事已经定了,来年就要嫁了,许榴和许樱最晚也晚不过后年,接着就是许桔的婚事了,她们四个年龄最近,从小在一起吵吵闹闹长大的,眼见竟要四散了。
“瞧大姐姐说的,竟像要生离死别一般,你难不成不回娘家,不与姐妹们走动了?”许楠笑道,她心里也明白,山高路远,嫡亲的姐妹自嫁人之后,到老了都没能再见一面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许梅嫁得那么远,这些个亲姐妹,真得是有些能再见,有些再见不到了。
“是啊,山不转人转,总有再见的一日。”许樱笑道。
一屋子的人,瞬间感伤了起来。
许樱翻看着连家送来的礼书,听着外面母亲、伯娘、三婶、五婶、六婶、七婶议论聘礼,鼻子忽然一酸,她以为她全忘了,可见到礼书,许多事全涌上心头了,她上一世不清不白地与人做外室,最怕听人说三书六礼正经亲事,可就是这样,瞧见人送聘礼,迎亲等等还是不敢多看,人就是缺什么盼什么,怕什么来什么,一辈子见不得光,连个正经的妾室都不如,年少得宠时还罢了,人老珠黄,一朝被弃,何等凄凉困苦,最难的时候她甚至都想,当初认命嫁给了那个傻丈夫,莫非也要比现时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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