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呀。∵∴”权仲白也有点犯嘀咕,他性子直,直截了当就给说出来了。“我这是说哭了她,可不是把她给说笑了……”
“我就是在夸你啊。”老人家很认真,“你能把她说笑了,不算什么本事,能把她说哭了,才是真个成了她的夫主呢。夫主夫主,管不住她,你当什么夫主呢。”
权仲白有点懵了:他的个性作风,老人家不会不清楚——他本身也不是低调之辈,就算老人家从前不感兴趣,难道婚前还不感兴趣?焦清蕙进门那个架势,就是冲着世子夫人的位置去的,背后要没有焦阁老一路铺垫,她一个姑娘家,难道是说带陪嫁,就带一个票号陪嫁过来了?既然两边意志无法调和,焦阁老肯定得给自己的孙女儿鼓劲吧,怎么如今反而兴致勃勃地给他叫好……
“我同你说,”焦阁老肯定也看出了他的迷惑,他略带狡黠地一笑,倒是和权仲白亲亲热热地说起了女人经。“就是从前的武明空则天娘娘,这不也始终还少不了男人吗?要是高宗皇帝活得比她久,那也就没有武周了,阴阳相吸、男女调和,这再出众的女儿家,心里也盼着有个能压住她的男人,不然,这姑爷和小狗似的,你说什么他都是汪汪汪、汪汪汪,她心里也没滋味啊。”
他虽然身份尊贵,乃是一国首辅,可说起小儿女的□,竟还是这样津津有味、如数家珍。“别的女儿家我不敢说,可我们家的十三娘,从小性子强、眼光也高,一般人入不了她的眼!你要是不够强,压不住她,她一辈子心里都不得劲,待你也不会太好。∵∴你就是得死死地压住了她,她服气了你,听你的管了——别看她嘴巴翘得老高,她心里高兴呢……以后,你别想着让她,你也不需要让她,这姑娘不用人让,你让她她觉得没劲呢,你想方设法地给她拉后腿、下绊子,她反而高兴!”
权仲白奇得说不出话来,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说,“有您这样可劲儿给孙女婿出主意对付孙女的吗?您这——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您!”
“这话怎么说的呢。”焦阁老兴致勃勃,他故作不悦,“我还想给你支支招儿呢,你就这样把帮手往外推?”
“我——我错了还不行吗。”权仲白不由大窘——他倒是不想听呢,可架不住焦清蕙机变百出,一天这么几遍地给他添堵,说实话,除了真正翻脸之外,焦清蕙要拿小手段来捏他,他还真很难和她计较:要当真,她发嗲,不当真,她就变着方子揉搓他。这么个十□岁的小姑娘,和他这个而立之年的大老爷们居然拼得平分秋色,要不是在焦阁老跟前,他还真有些难以启齿……“请您老多指教指教——不然,我可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焦阁老刚拿起茶杯,又放下了,他狐疑地瞥了权仲白一眼,“可别你得了真传,回头反而欺负十三娘——又给她撂狠话,把她给欺负哭了……”
就说这老爷子哪有这么心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权仲白笑了笑,他倒是沉静下来,淡淡地道,“您也是知道我的为人的,她平时耍些小脾气、小手段,也都没有什么,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可有些事情,不该做就是不该做,我这也不算是欺负她吧,大家把话说清楚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呗。”
毕竟是有脾气的,老爷子也不禁轻轻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是被当男孩子养大的,不晓得女儿家和男人比,天生就弱……夫主夫主,她年纪还小,和你差着岁数呢,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就慢慢地教她吧。”
权仲白很怀疑焦清蕙究竟还把不把自己当个女儿家看,从她在很多地方、很多时候的表现来看,她除了很明白自己的美色,并且也很不惮于利用它之外,几乎是从没有把自己放在‘妾如蒲草’的地位上,就是床笫之间,她也很喜欢在上头……她要不是个女儿家,不论是在朝在野,恐怕作为都不会小——起码,是不会比他小的。
“我也不大懂事。”权仲白说,“这辈子怕是改不了啦,我倒不怕她不懂事,我是怕她太懂事。”
这是直接在和老爷子沟通世子位的事了……老爷子呵呵笑,“你们小夫妻之间,有话就直说嘛。我可不管这个,我就管你别被她给压得死死的。”
他咳嗽了一声,冲权仲白勾了勾手指,又开玩笑,“法不传六耳,你附耳过来吧。”
还真说了好些蕙娘的故事给权仲白听,又将蕙娘的性子掰开来给权仲白讲,“傲着呢!你要不如她,她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从此就把你当败将看了。∵∴待你好是好的,可这好,好得让人心里憋气——瞧你这副样子,想来是尝过了这好的厉害了吧?人又实在是真聪明,从小学什么都有劲,都一点就透,本事也齐全。除了不是个男身,性子又过分冷硬,再没什么能挑的了。你别顺着她的毛摸,她不吃这一套,你就得和她斗,要不然,将来你还是得被她耍得团团乱转,有些事,不知不觉就由不得你了……”
权仲白虽然还吃不准老爷子的用意,可他说的这许多话,简直是字字珠玑,将蕙娘的性子,十成里剖开了能有六成,他不知不觉,就听得住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成名已久,和焦家人来往多,焦清蕙对他的了解,毕竟是比较深的,可他对焦清蕙,所知那还真是寥寥无几。甚至连她吃住上的讲究,都只是模糊察觉出一些来,万不能同老爷子一样如数家珍。“吃上爱轻口,爱素淡,穿戴上不追求富丽,只寻求一个巧字,又要巧得恰到好处……她花钱从不手软,常说自己这一辈子,锻炼了多番本事,就是为了配得上自己要继承的富贵。可一个人如只能守着富贵,却不懂得享受富贵,那就太蠢啦……”
焦阁老顿上一顿,见权仲白若有所思,不免微微一笑:以此人的眼力,真要运足了心思去品评蕙娘,如何品评不出来?只差在愿意不愿意,有没有这个心……就好比蕙娘,难道就真这样有眼无珠,看不出他的为人?这小儿女间恩恩怨怨情恨纠缠,当长辈的,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以你性子,一般小事,也不能和蕙娘大嚷大叫到这个地步。”他改了话题,“她前些日子给我送了消息……听说,封锦胞妹重病的事,背后恐怕是孙家在闹鬼?”
这件事会告诉焦清蕙,实际上权仲白等于是默许她给家里报信。∵∴这一点,两个人心里都是清楚的。非但焦阁老没有丝毫忌讳,权仲白也毫无不悦,他眉头一皱,“恐怕是八/九不离十吧,如果不是封绫自己心不够宽,这张绣屏,也就是羞辱羞辱封家,给她心里添点堵罢了。以封子绣的城府,难道还会为此暗中追查源头,去和主使者为难?他素来城府深沉,又爱惜羽毛,是不会作此不智之事的。牛家、杨家都没必要暗中做这点小布置,也就是皇后娘娘,如今情绪已经几乎失控,睡眠又少……一旦热血上头,她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奇怪。”
焦阁老轻轻地嘶了一口气,一时没有说话,而是径自陷入沉思,权仲白回思片刻,也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牛家、杨家对这件事大加关注,并不稀奇,怎么您也——”
“宫事,和我是没有太大的关系了。”焦阁老略带疲倦地摩了摩脸,他瞅了权仲白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孙女婿的问题,而是继续逼问,“可这件事,蕙娘怎么和你吵得起来的?这又关她什么事了,你且说来听听。”
权仲白没有办法,只好粗粗地把自己家里的安排给说了几句,“……早就有这个心思了,上回进宫,她按着长辈们的布置,故意只和宁妃说话,挑着皇后针对宁妃,现在后宫中是三家混战,就为了给明年进宫的秀女腾点地方呢。”
“哦?”老太爷眸中,不禁精光一闪,他又沉吟了一会,这才安慰权仲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家里的事,你不是世子,就不好随意插手做主。∵∴他们怕也不是对东宫位有什么想法,就出个藩王母妃,对你们家也能多添一个有力的强援。毕竟,看在孙家的面子上,东宫位置,几年内是不会轻动的……宁妃衰弱一点,也符合皇上的心意。”
“您是说——”权仲白心中烦厌无比,却又不好和在家一样,将这不快显示出来,他顺着焦阁老的话往下问。焦阁老瞅他一眼,笑了。
“你还看不懂吗?虽然大秦后妃,按例是必须采选名门之后,可当今皇上的心可大着呢,他是肯定要限制外戚的。一叶落知天下秋,从吴兴嘉的归宿上,你就该悟出来这一点的。帝王心思如海,可深着呢……别看孙家现在虽然危若累卵,可只要定国侯能把开海的差事办好,他们家不会有大问题的。越是限制孙家几个兄弟,就说明皇上越还是要用定国侯、要保太子……”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可要保太子,也得能扶得起来才行。心性、品德、手段都可以慢慢地教,但身体却不一样……”
或许是想到了焦四爷,老人家默然片刻,才续道,“对太子的身子骨,说话最重的人,当然就是你了——”
出乎权仲白的意料,焦阁老竟没有提出任何非分要求,他只是重重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语气还是很浅淡的,“为国为民,这件事你不能不小心处理,对着自家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对着皇上呢……你该怎么说话,怎么做事,就得靠你自己的悟性了。”
权仲白心中一跳,一时间多少想法,纷至沓来,他低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国家需要钱啊,”老人家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怕他听不懂,“因人废事,多少年沉积下来的老习惯了。孙侯一去,开海的事不停也得停,不论牛家还是杨家上位,都不会让孙侯继续主持开海大业的,少了他,许凤佳、桂含沁、林中冕三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用处?那是去跟着蹭功劳的……尤其是杨海东,朝廷的钱,他想着用在地丁合一的花费上,不是不支持开海,可这件事在他心里要往外推……我当了多少年的家了,我明白的。”
他的眼神无比清澈,“很多事不推一把,不蹭着巴着,从车沿边上翻上去,这趟车走了,世易时移,就再办不成喽……当今的确是锐意改革,可圣意也是会变的,从前昭明帝刚登基的时候,又何尝不是锐意改革呢……”
权仲白只觉得脊椎骨寒浸浸的,又似乎有一团热火在心底烧,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给了一点准话。“这件事,我也只能尽力去做。还要看皇上究竟是否寻根究底,以及娘娘病程如何……不过,撑到孙侯回来,想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老人家点了点头,他拍拍权仲白的臂膀,“你也不容易!不过,自在不成人,大家都不容易,还是善自努力、彼此共襄,为广州多出一点力吧!”
既然都来给老太爷扶脉了,权仲白势必不能不主动提出,要为岳母以及妻子生母扶扶脉,这也是他体现孝心,给蕙娘做面子的地方。老太爷正好就借着这个空当,让蕙娘进来陪他说话。
祖孙俩几个月没见,虽然都是深沉人,可毕竟思念之情难掩,蕙娘进了屋一见祖父,眼睛便亮了起来,她也不知用哪里生出来的委屈,似乎是埋怨老人家,“这一出门子,就不能跟在您身边伺候了,我看您这几个月,憔悴了不少——”
“是吗?”老爷子摸了摸脸颊,他笑了,“还是我孙女儿心疼人!”
他站起身来,亲昵地摸了摸蕙娘的后脑勺,却不提权家事,亦不问蕙娘好,而是让蕙娘,“你和我一起见一个人。”
蕙娘不禁有几分纳闷,她立刻收敛了撒娇的态度,不言不语,在老太爷身后给自己找了个位置。老太爷一敲磬,“让他进来吧。”
不片刻,就有一位青年文士碎步进了内室,他给老太爷跪下行孙辈礼。“晚生王辰,给师祖请安,师祖平安康健、寿延百年。”
老太爷嗯了一声,“起来吧,别这么客气,你父亲在安徽任上还好?”
他显得轻松随意,蕙娘心中却是一紧,她紧盯着这文士的玉冠,恨不能透过他的黑发,望进他的脑子里去。
——虽然未曾通报门第,但此人当是王光进之子无疑了,他父亲年前刚从安徽学政右迁为安徽布政使,也算是朝野间正崛起的封疆大吏。王光进中进士那一年,老太爷正是会试总裁,这一声师祖爷,王辰叫得是不亏心的。
观此人衣饰,只怕已经出孝,王家的动作,还真是不慢!看来,老太爷的继承人,在接近两年的铺垫、酝酿之后,终于还是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老人家心思深啊~
今晚有长评30的加更,估计要8点半-9点更新……急着出门别的话二更再说了,一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