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打退英军,众人的确都松了一口气,蕙娘便把余下的工作交还给卢天怡去做,她自己只问过了炮弹消耗了两成之多,便不再过问别的损耗了:主要也是因为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消耗,这么隔远射了两轮而已,除了一个小兵搬运炮弹时崴了脚以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可提之事。不过蕙娘和卢天怡谈起时,两人也都是明白:这主要还是因为英军毫不怀疑地把他们当成了商人,就没有把天威炮给计算在内。要知道定国公在日本耀武扬威的时候,英国商船可没少旁观天威炮的风采。这种消息一般都是传得很快的,若知道他们是大秦朝廷的人,英军肯定会提高警惕,起码不会这么毫无防备地一头撞击天威炮的炮击范围内。
既然全歼了敌手,此处又在茫茫大海中央,周围没有什么陆地。想来英军即使能放下小艇,也不会有多少人能逃难回去的。蕙娘当时一直也有留心,事后并未在海面上发觉别船痕迹,这六七百人,真是死都不知为何死的。若这种情况比较理想,能一再发生的话,大秦舰队几乎可以一路把拦路的海军都给黑了。不过,这亦是因为这种新式蒸汽船,烟囱实在是个颇大的弱点,才能有如此理想的结局,否则,就有天威炮在,怕也少不得要硬碰硬一番了。
蕙娘和卢天怡总结了一番战况,卢天怡对她的脑子亦是十分佩服,不但看重她的说话,且还把自己总结出的一些情报给蕙娘参看,蕙娘看了,也感慨道,“毕竟你们燕云卫是搞情报出身的,一场仗都能看出这么多事来。”
一场简单的胜仗,卢天怡看出的东西都非常多了,他先阐述的是烟囱的大体高宽,并遗憾于未能俘获一条蒸汽船拖回研究虽说这近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毕竟她们还要横跨宽广的海面,才能回到大秦地界。而蕙娘等人携带的火器炮弹虽然不少,可要和英兵对抗那尚属以卵击石。其次,便是自问大秦能否制造出如此壮观的钢铁制品,并仔细描述了英国战舰上在重点部位包上的铁皮,又由船身成色判断这批战舰投入使用不久,因此判定这种战舰弱点明显,只能先发制人,和天威炮遭遇时,大秦赢面更广。不过,倘若失去了天威炮,那两船互射时,想要瞄准烟囱就有点难了,毕竟除非是这种单方面开炮可以从容瞄准,大部分炮击时船身都在震荡颠簸,这种情况下想要瞄准某个特定目标并不容易。
拉拉杂杂分析了一堆,连蒸汽机对船速的影响都给估算到了时速上,蕙娘亦是看得极为用神,她不禁赞道,“怪道都说你们燕云卫这些年来是越来越细致了。这里有些事,我虽然看到了,可没想得那么细。”
“这都是公子一手带出来的。”卢天怡却并不居功,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同蕙娘商议,“英军被我们在远离吕宋的海域全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们只怕也没把我们当回事,连侦查船都没派出来。如此一来,我们便可全速往广州过去,路上遇到麻烦的可能性,应该是不大的。”
跨海消息传递不便,因为路途遥远,信鸽之类的工具通常是不管用的。除非能建立烽火台,不然要送信那还得特别开船,花费甚昂,所以各个殖民地之间消息互相闭锁是很正常的事。现在英军追兵又全员失陷,等吕宋那边搞明白发生什么事,黄花菜都凉了。蕙娘也没想到一场大危机竟能如此解决,看来他们是有望平安回国,她亦是松了口气,发自肺腑地道,“只盼着能这么平安吧。”
比起南下时的轻松与兴奋,此番北返,几艘船的气氛都十分低沉。众位水手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要满速往广州回去。有几艘商户私船都跟不上他们的速度。船主只好挪到别人船上将就,以便跟上他们的速度。此时众人多半都猜到了封锦的身份,当下自然都是大献殷勤,把带上船的最好物事都贡献出来,因这种船上都常备有草药的,权仲白倒不至于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为难。
封锦的病情,在船上算是维持得不错,肺部伤势渐渐愈合,邀天之幸,竟没伤到内脏,纵有,此刻也没显示出来。但他面部的伤口倒是愈合得并不好。因为肺部伤口疼痛,封锦又坚持不肯服食鸦片,权仲白只能时常用金针给他封住上身穴道,如此一来,血液受阻,面部更为疼痛,伤口还痛得崩裂了一两次。即使有权仲白为他调配的秘制药物,都未能次次挽回。好在船行速度虽然慢,但一路醒来比较平稳,并没遇到风雨天气,众人最为恐惧的颠簸并没发生。
他们南下时还是顺风,如今北上只能开侧帆借风,速度就慢了许多,又因为天气炎热,权仲白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封锦伤口化脓发烧,他是十二个时辰地和封锦呆在一处他毕竟是个大男人,现在受了伤,上身袒露的。蕙娘也不好多进去陪权仲白,不然以后见了面,两人都尴尬。她闲着也是闲着,闲来无事还在船上各处逛逛,时间久了,对航海也不至于和从前一样一无所知。更同卢天怡及几名军官说了好些海战的事,因感慨道,“这蒸汽船毕竟是被捣鼓出来了,我看也只有这种船适合走远洋航线……就是我,也都知道这海上的风向,是最靠不住的。”
“您这毕竟都只是做生意的思路。”卢天怡和蕙娘也熟悉多了,因微笑着纠正她,“此事如被皇上知道,说不定就会令我们掳获一艘船来拆开研究,这最主要的,还不是要做生意,而是要去海对面的那块大陆”
蕙娘被他这一说,突然就想到了定国公的船队:英国和新大陆的联系,要比和南洋这边的联系密切一些,这种军舰,若是也传播到新大陆去呢?按焦勋所言,鲁王捣鼓蒸汽机是捣鼓出花头来的了,就算这船不是他发明的,只怕他也能轻松地仿造出来……这种船虽然比较笨重,但却能摆脱帆船对风力的控制,在大规模对战中,要比帆船占优势的……
不过,新大陆一直也在打仗,听上回鲁王密使说,殖民地的白人想要独立,英国根本就不许,这一场仗打得如火如荼,亦不知能否给鲁王机会让他去仿造蒸汽船。若过真能造出来,只怕定国公此行,都不会和想象中那样顺了。劳师远征过去以后,对方以逸待劳不说,还有蒸汽船这个后手,就算有天威炮,只怕最好也就是闹个两败俱伤了。
和她预料中一样,乔三爷对这蒸汽船倒是大感兴趣,那一日在一侧目睹了蒸汽船和大秦舰队大战的画面以后,已来找了蕙娘几次说道此事,蕙娘提出的几个弱点,乔三爷都道,“只要不打仗,这其实不是什么难处。先不说咱们也能弄到天威炮,只说咱们的船和海盗遇上了,人家也只是来抢银子的,轰沉了我们,他们上哪去寻银子?再说,那些红头海盗可没有天威炮。”
的确,若是蒸汽船加上天威炮,那么大秦舰队就更无敌了。蕙娘想到这里,不免微微一皱眉:天威炮的图纸失窃一事,她曾经没怎么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来,却如芒刺在背。图纸流传出去,就有可能落到夷人手里,等到那时候,大秦还余下什么优势?
只是没回国之前,这事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蕙娘口中漫不经心地道,“这事您就放心吧,只要咱们能造得出蒸汽船,那就少不了宜春号的份……”
乔三爷亦是十拿九稳,他不免露出一笑,夸奖蕙娘道,“盛源号的东家,可没有您这样豁得出去。这些年咱们能顺顺当当的,靠的都不是桂家的照拂,我看啊,还是因为您有本事。从前大哥还想着,您年少不经事……”
他略带尴尬地一笑,也没往下说,“现在提到您,我们三兄弟都只有一个服字!这一次,盛源号可又被我们比下去了。”
的确,宜春号这一次南下可算是捞足了政治资本,最要紧的,是和皇上又经营起了一份人情。对于这些大商家来说,再没有比这种事更紧要的了。再说,封锦也没少用乔三爷献的药……蕙娘微微一笑,也没接乔三爷这个话茬,只是淡淡地道,“我也就是一些虚面子,少了桂家的兵,还是镇不住场子的。”
因又问乔三爷,“这回咱们是来不及看了,我倒想问问你,都说南洋的王公贵族,现在十个有九个都是大烟鬼,人不人鬼不鬼的,压根就成了废人。只要夷人有烟土,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有这回事么?”
比起燕云卫,久在南洋行走,到哪里都是头面人物的乔三爷,自然更能接触到南洋的上层人物。
乔三爷的面色立刻就黯淡了下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黯然道。“这次过来,我也是为了处理这事的。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就是咱们马六甲分号的大管事,染上大烟瘾了……我在吕宋不过是落个脚,最终目的还是去马六甲,把他给……”
蕙娘道,“带回国吗?”
乔三爷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极为痛心地道,“论辈分他还是我老叔,自小看着我长大的,为人最是老成。我心里也实在是不忍得,奈何这就是族里决议,不容违逆……”
蕙娘不免微微皱眉,正要细问时,只觉得船身一阵轻微的震荡,随后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声道,“公子,大事不好,英国人追来了!”
蕙娘和乔三爷均都站起身来,蕙娘道,“怎么就追来了”
她旋即明白过来:他们逆风走得慢,可英国人却有蒸汽船,虽然后发,但可以先至。看来,当时到底还是有人脱出生天,回去给英军报信了。
好在今日万里无云,望手也不敢懈怠,因此船还在极远处就已经发现了追兵,蕙娘走到后甲板时,卢天怡刚从望台上爬下来,他面色阴沉,“七艘……比我们要多一艘。太远了,还没办法判断速度。”
这回要想再用两轮齐射干掉敌舰,那就有点天方夜谭了。蕙娘拿手指拧了拧眉心,道,“看来是真有活口了,他们拿出来的船数将将和我们当时的船数相等。”
因为速度跟不上,船队把一艘船落在了后头。不过主力还是蕙娘等人乘坐的四艘船,至于那三艘商船,不过是凑数儿的罢了。卢天怡亦点头道,“只算我们这四艘的话,七艘蒸汽船够布下初步的战阵了,可以互相掩护,不至于全体落入我们的射程之中……若是英国人找到办法保护烟囱,那我们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啦。”
他不免又烦躁地叹了口气,抱怨道,“这个皮特就这么重要?一个小贵族而已,有个首相叔叔罢了,四艘船全军覆没,现在还派来七艘?吕宋附近到底有多少战舰?”
“也就是十五艘了。”乔三爷本来只是静听,并没发言,此时却插口道,“吕宋毕竟刚打下来,比较不平静……英国人刚造出来的战舰,印度都没有多少,南洋大半都集中在吕宋了。”
蕙娘叹了口气,也明白过来了。“估计也不是为了皮特,是一定要捕获我们的船,拿到天威炮研究吧……不如此,四艘新舰的损失,即使他是总督恐怕也承担不起。至于那个皮特,刚让他女儿脸上受伤,他会为此人做到这一步那才是有鬼了。”
卢天怡面色顿时冷肃得简直能滴出水来,他沉吟了一会,摇头叹道,“对方有备而来,船数又占优势,只怕这一次是插翅难逃了……”
因封锦每天这个时候痛得最厉害,一般都服药正在昏睡,他也不提封锦,只是请示般望向蕙娘。蕙娘道,“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卢天怡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能让夷人拿走一门天威炮!若事不可为,我愿留舰自沉,请女公子和神医、统领一道乘乱上小艇逃走,将此间的故事回报给朝廷知道,俾可令朝廷生出警觉之心!”
之前在牵涉到封锦伤势的问题上,卢天怡几乎说得上是婆婆妈妈,根本就提不起来。封锦都不能不把指挥权交到蕙娘手上,此时大事不妙了,他反而决断迅速,丝毫不见挣扎为难。即使是以蕙娘的城府,亦不禁面色微变:英军志在天威炮的话,很可能只是俘虏船只,而不会大开杀戒,毕竟也需要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一些信息来,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不是必死的前景下选择自尽的。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了。”她摆了摆手,先问了望手情况,知道英军果然正在渐渐接近,便道,“我们先把天威炮给亮出来,看看他们是否有把握应付天威炮吧。”
果然,过了两个来时辰,英军业已经渐渐地接近了大秦舰队,但他们此时却放慢了速度,显然是不愿进入天威炮射程之内。部分船舰变向往斜前方去,看来是想采取包围政策蕙娘、卢天怡和几个中层军官站在船后见他们分开行驶,俱都是相对苦笑,若让英军完成了包围圈,则除了玉石俱焚以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尽管舰队可以奋力击沉在前行方向上的军舰,让少部分人可以透过小艇尽力逃生,但先不说此处又和吕宋边境那场战争不同,在这茫茫大海中,距离最近的岛屿也有五天以上的路程,这乘乱逃出去的乘乱,就透着多么的不稳。就说这小艇,全船也就只有三艘而已,大部分人,都还是要随着船队沉入海底的……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险象环生起来|
说真的我是第一次写打仗,所以的确有点捉摸不定,让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