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与商婵婵两人还待再说, 只听荔容郡主已然在旁扬声道:“如今可都好了吧?”
商婵婵笑着对荔容郡主点了点头。
谢翎见此,心中终于巨石落地。
商婵婵侧身瞧了他一眼, 指了自己面颊道:“你这里不会留疤吧。要不要去太医院拿些药膏?”
谢翎自小习武,对小的磕碰伤口并不放在心上,于是只道:“无妨的。”
商婵婵随口回了一句:“脸可是很重要的。”
谢翎听她这样说, 足下倒是一顿。
时人对男性的审美, 从贾宝玉身上就可见一斑:面如傅粉, 唇若施脂就是少年极好的长相, 于是贾宝玉走到哪儿都被人夸相貌极好。
而青年则以商驰这等瑶林琼树般美姿容的男儿为最佳。
所以谢翎生的并不符合此时俊美的标准, 他常年习武, 风吹日晒,肤做麦色,更兼之眉目凌厉,观之肃然。
与时人称赞美皙如玉、亭亭独秀的少年郎差距实在太大。
故而此时听商婵婵随口一句“脸是很重要的”, 他步履不由就缓了缓。又想起商婵婵从前还叫他去查贾宝玉能否做一个好夫君, 心里就有些不安。
谢翎这样想着, 忽的记起在铁网山听到冯紫英说的一句闲话,正是事关贾宝玉。
于是便道:“荣国府贾宝玉, 近来与忠顺王府上一个优伶十分亲密,常与薛家还有另外几家儿郎一同在外饮酒作乐。”
特意捡这话说,意在告诉商婵婵,贾宝玉这个人在外招惹优伶,只图享乐,京中处处可见这般的世家公子。这样的人, 就算有一副好皮囊也是无用的。
不如自己,虽然生的不似他那般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但却是个可靠的夫君。
然而商婵婵根本没领会到他这个意思,而是转念一想:原来是到了这时候吗?
也就是说不久后贾宝玉就会因为流荡优伶,荒疏学业,调戏母婢被贾政捆起来暴打一顿。
那荣国府内可又要热闹了。
商婵婵只一想,就禁不住乐了。
谢翎见她笑的眉眼弯弯,只道她在嘲笑这等男儿,便放下心来。
此番两人初初和好,谢翎自然更要格外指点商婵婵些。
直将荔容郡主惹恼了:“你这裁判做的也未免太偏心了。既如此,倒不如叫商妹妹下去,你直接上来替了她算了!”
五皇子也道:“就是。你补打的鸽子也算她的,那我们俩还玩什么呢。”
又叫计数的小太监:“你去,直接将这笼鸽子都搬到商大姑娘的名册下罢。”
商婵婵也笑眯眯说道:“谢家哥哥请边上看着吧,我近日在家里也苦练了些习射,也请你瞧瞧我的进益。”
谢翎这才站到一旁。
待商婵婵与荔容郡主回到凤景宫时,却见外头落着太上皇的仪仗。
云珠亲自在殿外守着,见了两人请安后笑道:“请郡主和大姑娘回屋去玩吧。如今太上皇跟娘娘有要事商议呢。”
荔容郡主不明所以,只是应了。
商婵婵却是心中一动:算日子,应当是商驰的婚事。
凤景宫正殿中。
太上皇正亲手递了帕子给商太后:“仔细哭伤了身子。朕许久未见你这样落泪了。”
只见下头还跪着两个捧着卷轴的小太监,大气都不敢喘。
商太后垂泪道:“陛下也知道,我们府上从来子嗣不丰。我只有商铎一个亲弟弟。就因他是家中独子,性子自然也就霸道些。连陛下也说他竟有些匪性。”
“好在他倒是有三个儿子,兄弟三人也可互相为助。”
“且他们如今也大了,不是我自夸,满京里的世家子弟,他们也算是个尖儿。两个出仕的且不说,便连骥儿,虽然学问上不显,也是个淳厚安分的好孩子。”
“正该都寻门好亲事,为保宁侯府开枝散叶呢。如今横刺里出来这么一件事,如何叫我不伤心。”
太上皇也是感叹:“子承那孩子样样出挑,怎么这命书婚配上,偏出了这样的事。”
商太后越发道:“起初钦天监说驰儿与云容命格不合我还道他们瞎说。又请了护国寺的大师亲算不说,更将八字送去江南请宝幻神僧批命。”
“谁知倒得了个这般结局:只说驰儿这三年命犯煞星,不能行婚配之事。否则这一世便要时乖命蹇,坎坷颠沛。”
说到这儿商太后更是伤感:“他是保宁侯府嫡长子,他的婚事不定,下头两个弟弟也跟着拖延下来了。难道我们保宁侯府就这样没有运道?”
太上皇连忙安慰道:“不过是一时命犯煞星,三年后就可时来运转。他还年轻,先苦后甜也是好的。”
商太后勉强自持道:“陛下这样抬爱,要以郡主许之,偏我们家没有运道。”
说着又起身对太上皇礼了一礼:“臣妾多谢陛下:若不是陛下有意指婚,云容又身份贵重,驰儿哪里能叫钦天监和几位大师都算了命格,早早推演了此事。”
“说来也是不幸中大幸。否则若是这两年娶亲,倒是耽搁了一辈子。可见是陛下洪福齐天,旁人稍微沾一点陛下的福分,便能避过灾祸去呢”
这话捧得太上皇也有些飘飘然,扶起商太后道:“也是他自己有些福气。可见是上天不肯叫他这样的人物一辈子坎坷,来日接履于云霓之上,飞黄腾达的日子且在后头呢。朕瞧他就极好,不然也不会想招他做个孙女婿。”
商太后听了这话,只道:“既如此,臣妾便斗胆求陛下个恩典,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那些个世家都重视吉凶之兆,虽则神僧说了三年期满,便可了结此煞,然只怕许多人心里存了这事,日后这亲事反倒难说了。”
太上皇点头应下;“你只管宽心。这三年,你们也放出眼光来挑好人家。若是有人问着你们家,为何这般年纪还不定亲,你们只管说朕有了主意,到时候要亲自赐婚,看谁还敢说你们家的闲话。”
如此这般宽慰了商太后一番。这才自为又做了件好事,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凤景宫。
却不见身后商太后早已收了悲戚之色,面容平静。
碧珠素来知道商太后的习惯,早递了一块温度适宜的热手巾上来。
商太后用手巾捂了捂眼睛,笑道:“也许多年不必这样拿乔了。商铎倒是会给本宫找事,想了这样釜底抽薪的主意叫本宫来说。还一拖就是三年,也不怕真的耽误了驰儿的终身?”
碧珠笑劝道:“奴婢知道一句俗话,正是好饭不怕晚。大公子那样的品格人物,日后还愁没有一房顶好的妻室?再者说,娘娘也曾亲问过护国寺大师,这三年带煞虽是无中生有,但大公子命中不宜早娶却是真真儿的。”
商太后摇摇头道:“难道如今还算早?罢了,他们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有主意,由他们去吧。”
横竖男儿成婚晚些也无妨。
如今朝中局势错综复杂,人人盯着那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以商驰的身份,若是结错了亲,也是一桩大麻烦。
碧珠笑着点头:“娘娘且想想好处:谁成想太上皇还给了额外的恩典,越发连侯爷这几年与人推辞的口舌也省了——谁再算计保宁侯府几位小爷,侯爷便可以一句太上皇定了婚事挡回去。”
然而商太后却露出些唏嘘的神色:“陛下如今……竟成了这般。”
太上皇在位三十载,也称得上是文治武功俱全,更开拓疆土,励精图治,才得如今宇内清明太平盛世。
若是从前,是不会这样心软,随口就许下这些金口玉言来。自然,从前也不会叫人一提,就不顾朝局,自顾自要将孙女塞到自己觉得好的人家儿去。
碧珠见小宫女们都退了下去,这才敢说话:“人都说老小孩,人年老后性子大变也是有的。”
商太后打年轻时就冷静聪明,哪怕从前做淑妃盛宠最重之际,也不曾叫帝王之情迷了心去。
可数十年相伴,到底有些情分,如今见太上皇变成这样心软到有些糊涂的模样,自然有些唏嘘感慨。
然而这唏嘘后却又生出冷意警惕来。
她能这样利用这一点,别人自然也能。
太上皇如今行事简直叫人摸不着套路,最受掣肘的却是皇上。今日是儿女婚事,来日说不得就是朝堂大事。
商太后一时沉思起来。
商太后的担忧且都是后话。
如今只说眼前。
五日后,宫中下了圣旨:封忠顺亲王嫡长女萧云容为明惠郡主,赐婚建安伯嫡长子沙景山。
贤妃在宫中得了这个信儿,当场失手打了一个茶杯。
脸拉的简直比她的大耳垂还要长。
建安伯!居然是建安伯!
哪怕不是保宁侯府,无论萧云容嫁了京中哪一世家,就她那面团一样的性子,都会被继王妃拿捏得牢牢的。
偏生萧云容性子虽软,身份却贵重。凡有些体统的世家,谁敢对皇家郡主不敬,只得捧着她。
一来二去,只消三皇子这里再用些手腕,不愁她夫家不上三皇子的船。
但如今却将她许嫁了建安伯府。
建安伯虽也有实权也有能为,但他家可在闽地啊!别说让他上三皇子的船,只说三皇子想拉拢他,都得先自己坐船千里迢迢的飘过去!
从此后山高水长,萧云容估计会跟嫁到云南的二公主一样,此生非国有大丧,估计是不会再回京了。
贤妃气的脸色煞白:这样好的一颗棋子,还没用就全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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