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商驰见妹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坐下了, 也不免一阵头疼。
这几日商婵婵也没少往他的东院溜达。借口也都差不多,不是送个杯子就是送个碗。
他本想给妹妹布置些功课, 好叫她安静些。
谁知却被母亲严令禁止。
自打黛玉入门,江氏得了儿媳后,也开始提前担忧自己女儿将来去给人家当儿媳。
于是特意将商驰叫了去道:“婵婵在家还能待几年呢?小时候你教导她也罢了, 如今我不许你再勒掯她, 叫她在家里享些女儿的福吧。”
不单单江氏, 连商铎, 看着林如海这几日长吁短叹, 眉目间都是怅然若失, 悲喜交加,复杂莫名的神态。也有些同病相怜,于是也对商驰嘱咐了同样的话。
商婵婵便好似去了金箍的孙大圣,一时商驰竟拿她没法子起来。
且原来商驰面色一淡, 商婵婵就怕的避猫鼠似的转身就溜, 片刻不敢多待。
现在却只躲在黛玉旁边对他笑, 好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狐假虎威样子。
故而此时她这样一枚硕大的电灯泡坐在这里,商驰也不能撵她。
只问了句:“你都在家里呆了好几日了, 太后娘娘未曾召你入宫吗?”
商婵婵眨眨眼,笑嘻嘻:“现下老圣人事事倚重娘娘,便是有御医在跟前,茶饭也都经了娘娘的手他才肯用呢。
所以太后娘娘说,近来顾不得我了,叫我在家里跟着娘亲学理事即可。”
然后表情越发无辜道:“哥哥这样问, 难道是嫌弃我在家,想让我进宫吗?”
心道:你要是敢答应,我就敢去爹娘跟前告状。
商驰莞尔,笑容宛如明月清辉,和气道:“我怎么会多嫌着妹妹呢。
我总要上朝和去部里坐班的,我不在时,玉儿自己一人呆着也是无趣,你们两个正好可以作伴。”
言下之意,我不在的时候,你再来。
商婵婵全装作听不懂,单单纯纯“哦”了一声,然后靠在黛玉身上笑道:“我正是怕林姐姐无聊,所以现在就来陪她啦。”
商驰难得叫妹妹堵得说不出话,只得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酒。
黛玉见兄妹俩一个明示暗示,一个只管装糊涂,也觉得好笑。索性不开口,由着他们兄妹两个拌嘴去。
商婵婵说也不耽误吃,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似的,拿起筷子就吃。
他们夫妻小酌对饮,也不会空着肚子喝酒。
自然也是带了四色小菜来:乃是水晶蹄肴、清炒鲜笋、炸酥玉兰花片、烤鹿脯。
商婵婵素来爱吃油炸和烟熏食品,然到了这里,因自幼体弱,许多人拦着管着不叫她吃。
况且在宫里时她是跟着商太后用膳,商太后上了年纪,自然少用煎炸等物,都是蒸、炖等菜肴。
凡饮食皆以养生为主,搞得商婵婵虽然没到养生的年纪,却被迫跟着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此时她坐下,与商驰应答几句的功夫,已经吃了好几块酥脆的炸玉兰花片与焦香的烤鹿脯。
小小的碟子中,顿时各去了一半。
心中还遗憾:这要是炸鸡和炸薯条就好了,烤肉也行啊!
黛玉不免好笑,这到底是来送下酒菜的,还是蹭下酒菜吃得?
见商驰似要开口,黛玉唯恐他说妹妹,连忙打了个岔,问商婵婵道:“什么下酒菜叫你亲自提了来?”
商婵婵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方才她只顾着吃人家的,倒忘了自己还带了新鲜菜色来。
她打开食盒:“是承恩公府送来的——说是从金华千里迢迢弄来的火腿和风鱼。”
商驰莞尔:“怎么忽然送这些东西?”
各亲眷之家也会彼此送些吃食,但一般都是新鲜花样的点心,或者自家园子里头茬的果子,以表亲近之意而已。
商婵婵笑道:“这还是前两个月我跟谢翎说起金华火腿来。
他说:火腿久者无油,有松柏之味。风鱼久者如肉,有麂鹿之味。我说想不出这都是什么味道,他就去特意寻了来了。”
说来,自打进了六月,她未曾进宫,也十数日未见过谢翎了。
商婵婵亲手取出一碟子切得菲薄的火腿片。
“也不知松柏之味是什么?我猜无非就是太干了,吃起来像吃树皮罢了。我可不吃这个。”
她眼珠转了转:“要不哥哥先尝尝吧。”
商驰:……
商婵婵又将色做金黄的风鱼端出来:“倒是说这鱼有麂鹿之味,我更感兴趣,可是巧了,咱们这里正好有烤鹿脯。让我来亲自尝尝。”
然后她就将一小片鱼与一块鹿脯一并吃下去。
黛玉见她神色有异,不由笑问道:“怎么样?”
商婵婵伸手摸到桌上的酒杯,连忙灌了一盅,这才说道:“咸,咸,林姐姐快再帮我倒一杯酒。”
这里她连喝了三盅酒,才压下了口中的咸鲜之味。
口中便埋怨道:“果然咱们吃不惯这些。谢翎叫人送来一整条火腿和一条大鱼呢,这可怎么吃!”
商婵婵不管前世今生都是北方人。用这种火腿用的很少,甚至在她心里,火腿一直都是淀粉肠的专有名词。
且本朝北方菜肴里,吃火腿的法子也不多,或清蒸,或片切,或炖汤,一般都是菜肴的辅佐。
较之火腿,北方更愿意吃新鲜的酱肉。
所以商婵婵想到那一整条大腿就愁得慌。
黛玉笑道:“叫人送到东院小厨房吧,明儿我给你做一道蜜汁火腿。”黛玉却是在江浙之地出生的。
杭人视火腿为常品,非数米为炊者,月必数食之。林家也有许多家传的制作火腿的秘方。
蜜汁火腿也是火腿最常见的做法之一了,使甜质浸于肉中,烂熟为度,口味鲜甜。
商婵婵点头,又重新将自己带来的两碟子菜收回去。
专心致志蹭人家夫妻俩的。
因听商婵婵说起谢翎,商驰的神色便端正了些,右手食指开始叩桌子。
商婵婵知道他这个习惯性动作,一见就头皮发麻。
果然商驰道:“有件事,我得提前给你透个信儿。我不深管你跟谢翎两人相处的如何,但从此后,你最好少见他。”
商婵婵心中一沉,道:“大哥,闽南出事了吗?”
商驰点头:“从前只是怀疑,然现在可以确定了:南邵国和南渥国虎狼之心,挑起叛贼海寇作乱,想要浑水摸鱼,趁闽地大乱割走闽南八城,乃至我朝更多的土地。”
“他们本来是躲在叛贼后面供给武器粮食,徐徐图之。只等我朝放松警惕,再一举派兵攻下闽地。只是现在败露了。”
商驰将此事与两人细细分说。
南邵南渥都是小国,兵力有限。
所以原本挑动叛贼作乱,也是想找点替死鬼摸一摸闽地的兵力水准。然后他们好趁乱动手的。
并不想过早惊动京中,免得大军压境,他们不敌。
闽地八城都是沿海之地,易守难攻,尤其连成一片时,可借海域互相支撑兵力。
南邵南渥两国算盘打得很好:一旦拿下这八城,以他们两国擅长的海战,哪怕这强大的邻国派出数十万雄兵也不怕!
谁知道甄应嘉将闽地搞得一团乱,居然连叛贼都抵挡不住。
五日失三城,立刻惊动了京城,然后谢大将军就到了。
不单皇上,南邵南渥两国也恨死了甄应嘉。
你这咋练得兵,居然连一窝子海贼都打不过!
害的闽粤两地大军云集,齐压闽南!
谢大将军更是带了几个用熟的副官来亲自指挥战役。
这闽南之地,当初还是太上皇带着几家打下来的呢。其中就有谢家,他们家可是熟悉海战的。
况且谢羽册可不是周家兄弟二人,他用兵极娴熟。
两国想打他个出其不意,可就难了。
要不是听说甄应嘉被押解回京,南邵南渥的将领也很想弄死他。
然而打墙也是动土,开弓没有回头箭。
两国便悄悄在背后支撑叛军,准备让他们以凤山城拖一拖谢羽册,他们去谋其余几城。
现在终于被识破。
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暗中的。
现在,当面锣对面鼓的撕破脸,倒是有所提防了。
别说闽南的兵力暂且够用,就算不够,皇上也早下旨,周围各省随时待命,准备调防。
总算不会突然被人敲了闷棍。
商婵婵疑道:“这难道不好吗?”
“从长远说自然是好事,只是剿匪骤然成了国战,谢大将军就被钉在了闽南——临阵换将,军中大忌。
只怕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了,皇上已经准备,让谢翎八月后就往闽南去,协助父亲。”
商婵婵默然。
商驰继续道“前日,父亲给我看了谢大将军从闽南寄来的书信,是为儿子提亲的。”
商婵婵筷子都顾不得放下,忙问道:“父亲怎么说?”
商驰摇摇头:“父亲似有反悔之意。不单是父亲,太后娘娘也不赞同。”
太后娘娘对保宁侯府的原话就是:“谢家父子若是胜了这场仗,必然又是加官进爵的大功。”
“然本宫在宫里挣一辈子命,如今已是太后之尊。咱们府上也是刀尖上滚过来的从龙之功,你也位极人臣了,难道还不足?
“何苦搭上女儿去陪谢家走这一趟?胜了,未来也不过是个国公夫人,若是败了,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商太后虽不肯说不吉利的话,但商铎也懂:若是打了败仗也无妨,不过承恩公府萧条几年。
可若是战场上谢翎出了什么意外,难道让商婵婵搭上这一辈子?
本朝可是十分忌讳女子改嫁,都是推崇节妇,道德捆绑女性一辈子守寡。
平时商太后听说谁家有这样的女人,还能笑着称一声贞节可佩,可轮到自家登时就笑不出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商太后养了商婵婵几年,又是血脉相连的姑侄,自然要处处为她打算。
原本她只是观望态度,谁知现在闽南彻底乱了起来,三国以凤山城为中心,已经打成了一团。
眼见谢翎马上就要上战场,商太后当即就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