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果新倏地站了起来,又顿坐下去,双手紧揪着底下的锦垫,黝黑的眼睛快喷出火似充满了愤怒,再不复平静。“高氏、高氏!难怪,爷这么多天不来……”怒焰在脑中一拱一拱地,就快焚光了她的理智,“我小心翼翼,也未曾得罪她,没想到——”贱人!果然是惯会使下流手段的!!
刑嬷嬷见她气得咬牙切齿,不由心疼,“主子,你可要冷静啊。还不能断定是高氏做的呢。”
“可得利的人是她!”兰喜忍不住说道,“如今看来,福晋倒是个明白的,只要是不利于乾西二所安定的她不会不管,主子倒可以——”果新一个利目过来,她不安地住了嘴。虽说是陪嫁进宫的,可自己不是主子身边侍候久的,感情上没法比啊……算了,做自己份内的事就好,自己有再好的主意还得主子乐意听不是。
刑嬷嬷冷静下来后却觉得兰喜的话有些道理:“说不定是富察格格搞的鬼,能怀上贝勒爷的第一个孩子肯定不简单。而且传话的是高氏身边得用的二等宫女,这太明显了……”
“说不定有人贼喊捉贼。”果新冷道。她也不知为什么,就是看富察.云珠不顺眼,也许是上天对她太好,出身、容貌、才情、地位……她不是个爱嫉妒的人,可在富察.云珠面前却真控制不住心中衍生的自卑感,这种感觉太令她难受,往往只能转化为攻击才能令她松快一些,她不相信世上真有十全十美的人,这富察.云珠的内在定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光风霁月。
“主子……”
“我知道。”果新烦躁地打断刑嬷嬷的话,“这个仇不能不报,可不是现在。兰喜,我态度不好你别在意,实在是……”
兰喜摇了下头,“我跟嬷嬷陪主子进宫就是为了照顾主子护住主子的,只要主子好,我跟刑嬷嬷有什么不能忍的,就是有时不顺主子的心意,不也是正常的么,奴婢也不能包管奴婢说的就是对的。”
“说的是。”刑嬷嬷忙道,“我看这事还得查,主子可不能吃这不明不白的亏,弄明白了主次,咱们才能更好地在这乾西二所生存下去。”
一来就栽了个大跟头,果新也只能吞下这苦果,涩然道:“目前也只能守愚了。”
“主子还小呢,就像奴才说的,咱们先养好身体……要斗,就让她们斗去。不过,这威嘛,还是得立,至少得管好咱们这一亩三分地,要像高氏那样管不住奴才的嘴巴也丢份。”
“嬷嬷说的有理。”果新轻叹,她的野心自然不止是生个阿哥那么简单,只是如今什么都还是空谈,一步一步来吧。“兰喜,你看那个赵嬷嬷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兰喜道:“那个赵嬷嬷没什么关系背景,人也不怎么伶俐,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也只是个粗使婆子,会得到这份洒扫花园的轻省工作是因为年轻时难得发了一次怜悯,给了一个初入宫不小心被杖责罚不准吃饭的小太监一个馒头。那小太监如今出息了,跟着吴总管一起侍候四阿哥,赵嬷嬷的差事还是他给办的……平时也没少提点她,不要参和到贵人的争斗里去。雅*文*言*情*首*发”
“是个知恩图报的明白人。”刑嬷嬷赞了一声,也觉得那粗使嬷嬷好运,一时的善心得了这么个善果。
“你以后有机会多多拉拢这赵嬷嬷。”果新对兰喜道,“只是别让人发觉了。”
兰喜点了点头,“主子放心,那赵嬷嬷嘴拙胆小,又因为本身无根无能,对银钱看得重了些……奴婢知道怎么做。”
……
她们这边主仆商议着对策,隔壁的芙灵阿也在得意着自己这绝妙的一手,得益的人是高氏,谁会相信她会抹黑自个儿,大刺刺将谣言传到高氏那里?虚虚实实,让人摸不清推手才是高明啊。
高氏啊高氏,你该多谢我帮你争宠啊!
却不知这一切被云珠的精神力探了个清楚。
哼!收回了精神力,云珠想着这芙灵阿吃了高氏那一记之后心机深了不少啊,如果按着最终获益者来推断散布谣言的幕后人,高氏的嫌疑确实比她大。只是她芙灵阿也不是没利,自少出身跟她差不多的珂里叶特氏这一下得沉寂好久,无法跟她争锋了。至于高氏,出身包衣,又被下了绝育药,就算父亲官做得高又怎么样,远在南方不说,就算近在京城对后宫的影响同样不大。
她们怎么勾心斗角她不管,可是拿她做筏就是不行,不给点教训,她还道这乾西二所没她芙灵阿做不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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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端午节,上午几位阿哥跟着皇帝去天坛避毒,回来后要参加乾清宫的筵宴,宴请九卿六部、满汉大臣、诸藩使节。
这是外朝的事,准备筵宴的事有皇后和熹妃看着内务府准备,没云珠什么事。
不过做为宫廷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个小家,云珠也要有些表示。每逢节庆日,宫里给乾西二所赏赐的食材物品是最丰厚的,端午也是,艾叶、菖蒲、箬叶、雄黄酒、粽子……常总管着人送到正院后,叶嬷嬷和尚嬷嬷将艾叶、菖蒲、胡蒜之类东西分了一些下去,大部分的吃食则留了下来,准备在花园里摆了个家宴,还请了两位公主及福惠参加。
一大早,请了安后,云珠带着众人在花园里斗草,倒也有些乐趣。玩了一会儿,两位公主和八阿哥也来了。
端柔人未到声先到:“四嫂,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富察.芙灵阿等人见到两位公主及八阿哥来了,纷纷起来行礼。
“免礼。”两位公主看了下,简简单单地三个大圆桌,正好云珠跟两位公主、福惠一桌,三位格格一桌,两个侍妾一桌。桌上就摆着几个黄釉底红梅花卉条盘,条盘上盛着樱桃、桑葚及五毒饼这些端午必吃的东西。
“东西你们也有,就是想着一处吃酒热闹些。”云珠含笑请她们坐下,又对芙灵阿道:“你怀了孕,五毒饼就不要吃了,有药性,对胎儿不好。”
芙灵阿没想到她还会特地关照这一句,感动地回道:“婢妾知道了,多谢福晋关心。”按说她也快到生产日期了,轻易是不出屋子的,只是怀了身子后一路顺利,又加上这是云珠第一次宴请她们这些格格侍妾的,她不好拒绝不来。
“嬷嬷,你去厨房里看看粽子蒸好了没有,好了就先让他们端上来吧。”云珠对郭嬷嬷道,“这里留素问灵枢侍候就可以了。” 不是大场面,云珠都不会让郭嬷嬷等人侍候,一方面是给予管事嬷嬷的脸面,一方面也是让她们下去盯着正院、厨房的缘故。
“是。”郭嬷嬷应声去了。这样的日子,宫里最下等的奴才也能分到一个粽子的,发放的事有尚嬷嬷管着,她得亲自打点主子准备送到富察府、伯爵府、履亲王府等的粽子。
不一会儿,一溜宫女端着几盘热气腾腾的粽子来了,一桌一大盘,同时到的还有几壶雄黄酒及一盘葱蒜炒黄膳、一盘五颜六色的蛋、一盘香煎黄鱼、一大碗咸鸭蛋黄炖野菜豆腐。
“咦,这黄膳好肥。”
“是啊,‘端午黄膳赛人参’这时候的黄膳最是好吃。”云珠优雅地用筷子挟了块黄膳放进嘴里,只觉得圆肥丰满,肉嫩鲜美,味道果然不错。
“那蛋呢?”以前端午宫里也没吃蛋的习俗呀,和惠问道,“还这么多颜色,有什么意思在里面吗?莫非四嫂摆的这些菜都有来历不成?”
“自然是有来历,都是各地端午吃食。”
“福晋就是见多识广。”刘氏拍了个马屁。
“不过看多了几本闲书。”云珠继续说道,“端午吃黄膳是我国汉江平原那一带的风俗,而吃蛋嘛则是江西南昌地区的风俗了,那儿的端午节要煮茶蛋和盐水蛋吃,蛋壳要涂上红色,用网袋装着,挂在小孩脖子上,意为祝福孩子逢凶化吉平安无事。八弟,我也给你备了一袋子蛋,你一会儿带回去吃。”笑眯眯的。
福惠郁闷道:“四嫂,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我们八阿哥长大了。来,吃块黄膳,很香吧?雄黄酒不可多喝,最多只半杯给你。”
“黄膳好香。”福惠鼓着腮子将滑嫩鲜香的膳肉吞了下去,又抿了一小口酒,无视两位公主的偷笑。眯着眼,感受着那点酒液滑进腹中化为一股热气散到四肢百骸。
“光吃粽子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一人背端午的诗词,下首的人猜出处,猜错的人罚……罚吃一个粽子。”端柔提议道。
众人一看盘中的粽子,真是……好大一个!御膳房出品,一个粽子够她们这些人一顿的饭量了。
“我先来,‘疏疏数点黄梅雨。殊方又逢重午。角黍包金,菖蒲泛玉,风物依然荆楚。衫裁艾虎。更钗袅年朱符,臂缠红楼。扑粉香绵,唤风绫扇小窗午……画船喧叠鼓。’”和惠看了看坐在她右边的福惠笑吟吟的。
福惠对她欺负弱者的行为回了个白眼,想了想,道:“这是宋代杨无咎写的《齐天乐》。轮我了,‘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骊时一弄。犹松等闲惊破纱窗梦。’”
“这是六一居士的《渔家傲》罢。”这可是端午诗里极有名一首,八阿哥这是怕她猜不出来么。云珠笑了笑,无不可地跟着念了一首:“‘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旧俗方储药,羸躯亦点丹。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
“南宋6放翁的《乙卯重五诗》。”端柔觉得没劲了,“这么下去,这粽子还有没有人吃了?”都是开一个,几人分的。
“不如试试我让小厨房做的粽子吧,本想做了送礼的。”今天可是传统的女儿节,她不能回娘家过节,总得有粽子送回去吧。云珠招了个小宫女,“你去小厨房看看,有蒸的话端三盘过来。”
“是。”小宫女去了。
高露微见了,说道:“不如我们也凑凑福晋的雅兴,继续方才的游戏?”金阳下,如明珠生晕的秀美脸庞上浅笑盈盈地睇着同桌的富察.芙灵阿跟珂里叶特.果新。只有她们两个能看得出她眼底的寒光和挑衅。
“夺宠”事件她心知肚明,明面上的“宠”实则是弘历的敲打,还有实打实地失了两个得用的二等宫女,让她明里暗里憋了一肚子火。
谁怕谁啊。果新心中冷笑,鬓上的艾草微晃:“姐姐说呢?”明着是以富察.芙灵阿为主。
“妹妹有这兴致我自是奉陪的。”芙灵阿笑容可掬地回着,脸上那母性的光辉刺得高露微心中刺痛。
“那妹妹先抛砖引玉了,‘梅霖初歇。乍绛蕊海榴,争开时节……归棹晚,载菏花十里,一钩新月。’”
“……这是宋朝黄裳的《喜适莺》。”芙灵阿还真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欣赏了下高露微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后,才念了她背的词:“包中香黍分边角。彩丝剪就交绒索……葵蒿三四花。”
“……可是宋朝陈义的《菩萨蛮》?”
“妹妹真幸运,‘猜’对了。”高露微朝她举了下杯。珂里叶特.果新抿紧了唇垂着眼眸不回话。
“我从来就觉得幸运也是一种实力,高妹妹也很幸运啊,不然怎么会被贝勒爷看重抬为‘格格’呢。”芙灵阿捻了颗樱桃吃着。
这次轮到高露微脸阵红阵白,差点吐血。
……
果然,让她们聚一块儿有好戏瞧。云珠哼笑着,这戏还有的演呢。
两位公主眼底轻蔑鄙夷的光芒一闪而过,福惠的小脸也是绷得紧紧的,还轻“哼”了一声,咕哝了一句:“四哥眼光真差。”四嫂是皇阿玛给他拴的福晋,自是跟他眼光好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