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这一天,冰霜尽褪,春日烂漫,百草新生。
辛夷坞位于富察府的花园东边,因为云珠极爱玉兰,整个辛夷坞种满了各色的玉兰花不说,连花园也种了不少玉兰。不知是因为云珠的钟爱对这些玉兰树照顾仔细,还是富察府的地儿养玉兰树,本是三月里开的花,在二月底就在鲜嫩的绿意里看到了点点花苞,整个辛夷坞清新的空气里时不时地就能在微送的春风里闻到一阵幽兰般的清香,沁人心脾。
“祝姑娘生辰快乐,一生如意。”锦绣笑语盈盈地拿来一件新制成的浅绿色旗装给云珠穿上。这件旗装从下摆到左侧腰身到胸前,位置极巧妙地绣着一枝玉兰,同样鲜嫩的绿叶及杏黄色的玉兰花,层叠有之、舒展有之,盛放的如莲,半苞的含羞吐瓣,紧闭的如春蕾般幼嫩可爱……襟口、袖口、下摆处镶着一道细细的嫩黄色边,使得整件旗装看起来更加地清雅,富有春天的气息,穿在云珠这十五岁(虚岁)的少女身上,真如枝上春兰,绰约天女,相得益彰。“谢谢你了,这袍子做得很好。”
“那也是姑娘的花样画的好。”锦绣可不敢居全功。
“今早喜鹊儿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奴婢出门一看,嗬,原来姑娘素日里最喜爱的那两株白玉兰开了,那白中带青的花瓣全绽了开来,跟莲花儿似的,定是知道今儿个是姑娘的生辰,也在恭贺姑娘呢。”素问也跟着说道,脸上笑意十足,手上梳发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完了,她打开首饰匣子,拿出一支嵌珠蝴蝶簪帮云珠插上,又给她戴上一对东珠坠子,本想上点妆,可看着云珠那细腻粉嫩的肌肤实在下不了手,便依着云珠平日里的习惯抹了点香脂、轻扫了下眉,这才大功告成。
“白玉兰本就是迎春之花,咱们辛夷坞里的玉兰向来开的比别处早,今天开也不奇怪。”话虽如此,云珠还是很高兴的,“一会儿我用完早膳郭嬷嬷和素问陪我到正院给额娘请安,锦绣和灵枢留下来将院子整理一下,晚点我请家里人过来赏花,唔,让玲珑帮易芽准备些吃食。”
“是。”
昨晚上才想起自己生日的云珠本想着随意跟家人聚一餐就算了,没想到玉兰花开,心下不由动了附庸风雅兴致。
“大姑娘安。”一进正院,仆妇丫环碰见了无不笑容满面地跟她道安,云珠若有所悟,温润的小脸浮上浅浅的微笑。
“哟,我们的小寿星来了。”二嫂马佳氏一见她进屋就伶俐地喊道,“快进来,就等你了。”
却见云珠走到李荣保和瓜尔佳氏面前,真心诚意朝他们叩拜下去:“女儿给阿玛额娘请安。”
“怎么行此大礼。”瓜尔佳氏忙将她扶了起来,嗔怪道:“今天可是你的寿辰。”
“女儿的生辰不就是母亲的母难日么?阿玛和额娘对女儿的生养之恩比天高比海深,女儿给二老磕几个头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得瓜尔佳氏一下子眼红了起来。下面坐着的不但同为儿女,有的还已为人父母,听她这么讲心中都受触动,特别是云珠的几位嫂嫂,眼睛也都有些湿润,显是想起了自己的额娘了。只坐在最尾处的惠珠微嘟了下嘴,心中虽然也有感触,可在看到李荣保欣慰感动的眼光后又觉得这个姐姐实在是太会做戏收买人心。
李荣保捻须笑着不住点头,“好了,今日是云珠的寿辰,该高兴才是。云珠,你伯父府上还有镇国公府上早在前两日就送了礼来,你且看看。”
礼单就放在桌上。
云珠笑了笑,接过单子,浏览了一遍,见三位婶婶送过来的都是一些时兴的头面首饰并一些鲜亮的锦缎,另有堂哥们夹送的上好字画和纸砚;堂姐送的却是满绿翡翠手镯一对、玻璃妆盒一对、宋锦云锦各两匹,奇怪的是里面另有两个巴掌大紫檀木雕的盒子并不在礼单里,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云珠思忖着,并没有说出来,随手将单子交给了身边的郭嬷嬷,让她收好。
接下来李荣保、瓜尔佳氏和云珠的哥哥嫂嫂及傅恒、惠珠也都送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有书帖字画、笔墨纸砚也有新款的头面首饰、香包、帕子……云珠一一谢过,收了起来。
一家人在正院吃了顿丰盛的午宴后云珠邀请众人到她的辛夷坞赏花。
四嫂钮祜禄氏讶道:“原来玉兰花这么早就开的?”
“不只是咱们的大姑娘对玉兰花情有独钟,连这玉兰花也对咱们姑娘另眼相待呢,我可知道别处儿的玉兰花得三、四月份才开花……”马佳氏笑道,不比钮祜禄氏是新媳妇,她嫁给傅清六年了,自进了这府,从一开始羡慕嫉妒府中众人对云珠的疼宠到现在她也加进其中,这并不是说云珠的性情有多好才艺有多不俗到让她心服,而是她嫁进富察府四五年不曾有孕是云珠阻止了傅清的生母赫宜氏及瓜尔佳氏给傅清纳妾的。
记得自己问她为什么帮自己说话,她含笑道:“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有了额娘这么个例子,怎么好让嫂子也受这个苦,哥哥嫂嫂还年轻,身体又没问题,早晚会有孩子的。再说了,纳不纳妾主要在二哥自己身上,他要是对嫂嫂没那个心,我说再多有什么用。”一番话在情在理,说得马佳氏身心通畅,果然翻过年就生了嫡长子明仁。
从此,她对这个小姑子感激在心,觉得她是个有福气的。
“精耕的农民也能使自家的田地增产,哪里是玉兰花对我另眼相待,只是我付出了努力,得到了回报罢了。”
“这话说的对。”傅广成闻言点了点头,富察家的子弟深明一分汗水一分收获,他们的战功跟官职都是实打实拼出来的。
傅文也含笑点头。在众兄弟里他排行第四,论嫡庶却是嫡长子,才干上虽然不如傅广成、傅清等其他兄弟般表现杰出,却也文武双全,只是为人温厚内敛,处世端方,很有李荣保的风格。
玉兰本有应春之名,加上云珠的生日也在早春,每年玉兰花开的那几日云珠总会邀家里赏花,无论是在察哈尔或是在京城。而辛夷坞除了一株株家人里为她移植来的玉兰树外还有她自己多年培育在花盆里的小棵玉兰,有白玉兰、红玉兰、黄玉兰……及玉堂春(紫色的玉兰花),真正到了三月份,那真是荷风清梦满园香美不胜收。
到了辛夷坞,只见一树树青碧之中点点花蕾可见,在向阳的卵石铺就的小道旁有两株显得特别高大的极是耀眼,在一片绿意盎然中独独绽了半树大轮的白色花朵,那花占着高位,迎风摇曳,神采奕奕,宛若天女散花,那芬郁的花香飘散在拂面的春风里,令众人感到如入瑶林仙境,确实地感受到了玉兰花那种难以言喻的独特气质,委实清新、可人。
“难怪明代王世瞀《学圃杂疏》里讲‘玉兰早与辛夷,故宋人名以迎春,今广中尚仍此名。千干万蕊,不叶而花,当其盛时,可称玉树。’这玉兰花竟这么美!”西林觉罗氏忍不住开口赞道,“如今我才明白什么叫‘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了!”
辛夷坞里的石桌石椅比之别处院子多了些,此刻它们都铺上了素雅的锦缎、薄垫,上面也搁了早就备好的蜜浸玉兰花瓣及各色花果制的蜜饯、干果。虽是一家子骨肉,但为着男女有别,灵枢还是从库房里搬了架黄花梨雕花嵌织绣山水五扇屏风出来摆在花林间。
此时,坐在屏风那边的傅宁听到妻子的话声,笑道:“你再酸文,这桌上的点心可就没啦……”
惠珠正拈指拿了块玉兰花瓣拖面麻油煎炸的点心吃着,闻言啐道:“三嫂这是才学好,可怜嫁给了三哥这武夫,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舒穆禄氏等人失笑,觉着她若没吃点心说这话还有可信度一些。
那边傅恒振振有词地反驳:“牛粪可是好养料来着,有了它花儿才能开得更好不是吗?”
众人莞尔,这样的诡辩定是从云珠那儿学来的。
“难怪三嫂自嫁给三哥后越来越美了。”云珠低声朝马佳氏等人眨了下眼,滋润有功啊。
马佳氏等人一怔,接着不可自抑地笑了开来。
瓜尔佳氏微瞪了女儿一眼,觉得她真是没个姑娘家的样儿,什么话都敢说。西林觉罗氏俏脸一红,追着云珠要挠她,云珠见她难得的一副狠劲吓得绕着树边跑边求饶……
可怜屏风后边没竖起耳朵听的一头雾水,有注意听的则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直瞅得傅宁坐立不安,决心回屋后好好盘问妻子一番到底说了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