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宝黛钗三人暗暗较劲,却说尤氏因为东府的梅花开得正盛,便有心要接了贾母等过府去热闹热闹。原本这事儿还在酝酿中,却因那日被凤姐挤兑,索性提前定了日子,隔天婆媳准备一天,傍晚时分,尤氏婆媳亲自来接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请她们隔天过府赏梅,因秦可卿与凤姐一向交好,禀过贾母,便亲自走到凤姐房里来寻凤姐,说了明日请客之事,让凤姐一定赏光降临。
凤姐一面热情拉着可卿调笑:“奥哟,你这娇滴滴的身子,那经得住风雪天气,让丫头跑一趟就是了。”一边吩咐平儿亲手整治茶水果品奉上。
秦氏与凤姐手拉手拉着家常里短,凤姐面上笑着,思绪却飞远了,依稀想起,袭人那小蹄子就是东府赏梅引诱了十二岁的宝玉,后又为了掩盖自己的丑事倒打一耙,先是诬陷晴雯送命,后来又到王夫人面前表白忠心,破鞋做成烈女样,察言观色,顺着王夫人诬赖黛玉清白,说动王夫人隔离宝黛二人,逼着宝玉搬出了大观园。
袭人看着花容月貌,木讷老实,其实就是个顶着牌坊的花娘子。
本来袭人爬宝玉的床与凤姐不相干,可是袭人一心巴结宝钗,戳疼了凤姐的眼,且那袭人所害两人,均得凤姐赏识,凤姐虽然心狠手辣,却是个惜才爱才之人。更遑论如今,凤姐的心已经完全偏向了黛玉一边,决不能再放任她靠着宝玉坐大。当日若不是袭人这个哈怕狗儿调三窝四,蛊惑王夫人越过老太太指婚,元春也不会临死拉了林妹妹垫背,便宜了薛家母女进府来作威作福,作践自己。
凤姐想着,这捡来的一生,且要步步为营,万不能叫那起子做着□□装贞洁的贱婢给弄坏了,自己纵死,也不能让人有机会骑在脖子上,除非贾家全军覆没,否则,凤姐决意要笑道最后,死,也要做那最后倒下之人。
明天正是天赐良机,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宝玉眼下才刚十二岁,身子还稚嫩,不到纳妾的年纪,袭人不经长辈许可,自己爬床,本就是犯忌讳找死。再过三年两载,这事也不叫事儿了,所以,唯有明天就让她败露,才能让王夫人愤怒,一举搬掉袭人这只哈钗狗儿,顺便戳瞎王夫人安在宝玉房里的这只眼睛。到时候若能一举撵出去就更好,纵然留下,她犯了淫字,败坏了德行,再也没脸装成一幅三贞九烈的嘴脸说三道四了。
凤姐打定主意,明天定要把袭人这个是非嘴,掐死在萌芽阶段。
凤姐这里主意拿定,暗暗筹划,心里倒也佩服这袭人比黛玉有眼色,她倒看透了实质,知道宝玉的婚姻他自己没有决策权,想要巴上宝玉,必须讨得王夫人欢心,所以,她虽是老太太的丫头,却频频向王夫人摇尾,哄得王夫人最终提拔她做了姨娘。
凤姐筹谋着要如何让她当场出丑才好,这事就连平儿也不能知晓,平儿这丫头最是心软,又与袭人从小的情分,弄不好就要坏事儿,总要让人不知鬼不觉把事儿办成方好。
凤姐这里正在思忖,要从哪里下手。不妨媚人走来寻平儿说话,正好碰见凤姐一人坐着沉思,便上来请安问好。
见了媚人,凤姐忽然想起一桩往事,被袭人挤兑致死的可人,正是媚人的姐姐,心念一转,当即假作没认清来人,眼睛不错盯着媚人半晌,方伸手扶起媚人:“我当是谁,这不是媚人吗?我记得你与你姐姐可人是最早跟的宝玉,可人摸样好,针线好,为人细心实诚,当时宝玉一刻也离不得她。也是她去了,太太才抬举了袭人起来。若不是有人在太太面前多生口舌,你姐姐也不会那般,若你姐姐还在,如今也是宝玉身边最得意的人了,谁知生生……唉……”
凤姐说着丫头叹息,忽然警觉似的打住了话题:“看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没的惹你伤心。”
平儿此时恰好回来,便将这话题岔开了。
却说这可人媚人姐妹与金钏儿玉钏儿一样,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儿,父母老实巴交,双双在乡下庄子上做事,属于弱势群体,只因她们姐妹生得好,六岁那年,贾府里挑丫头,被贾母看上,挑给了四岁的宝玉,从小跟在身边服侍就住在贾母外间。
宝玉六岁的时候,因为要启蒙读书,又添了袭人晴雯两个,并两个打杂的小丫头麝月茜雪几人一起服侍。
那年年前,她姐姐半夜起身给宝玉倒茶喝,感染风寒,有些咳嗽,因她们父母都在乡下,没地儿可去,也无人照料。是宝玉心肠好,悄悄求了药来,她姐姐已经好了大半,不知被谁告知了王夫人,愣说她姐姐生的女儿痨,寒冬腊月撵出府去,交给外面的粗使婆子照看,不过三四日工夫,媚人这里还没告准假出去探视,可人就莫名其妙死了,可怜她死在半夜,天亮叫人发觉,已经全身僵硬了。
人死也不叫人见一面,匆匆被周瑞拉去火花了。
那媚人原是聪慧之人,想着凤姐今日忽然提起可人死了袭人得意了,绝非偶尔。当初,她姐姐忽然夭亡时,她伤心了好一阵子,很快察觉自己姐姐死得冤枉,明明只是偶感风寒,吃药发汗,倘若再过一天两天就全好了的人,怎么忽然被王夫人察觉,还被安上女儿痨的名儿撵了出去,连累自己与爹娘见不到姐姐最后一面。
媚人对那泄密之人一直耿耿于怀,这几年媚人一直暗中观察打探,只有袭人的嫌疑最大,她不断常常背了人去王夫人房里,还明里暗里私拿宝玉的月例做她自己的人情,讨好拉拢房里的小丫头老婆子。上面讨了宝玉奶娘李嬷嬷的好,下面扶持小丫头秋文麝月,若不是自己与晴雯两个比她聪明伶俐,早被她挤兑的没有立足之处。
世上之事,都是一通百通,凤姐的提点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让媚人想通了姐姐死因,不免暗把银牙咬断,仇恨的泪水滚滚而落:姐姐,你等着,妹妹定不让你白死。
却说第二天,贾母带着邢王二位夫人,凤姐宝玉黛玉并三春姐妹,浩浩荡荡到了东府,大家赏梅吃酒好不热闹,真是看不完的花红美景,吃不了的珍馐百味,这里就不再一一累赘。
单说凤姐一直暗暗注意宝玉,只见他去了趟秦可卿的卧房,回来人就有些神魂颠倒,又见袭人与宝玉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连老祖宗黛玉跟他说话,他也支支吾吾,似乎言不由衷。
凤姐看在眼里,且不动声色,临吃饭之前,凤姐忽然一惊一咋,说想起房里一宗事来,十万火急,要告辞先走,尤氏哪里肯放:“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小丫头跑一趟就是了。”
凤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房里大丫头去了几个,因没有合适的人选,人数还没配齐,拢共一个平儿口舌伶俐些,我要她看着屋子又没带来,丰儿也留下给平儿使唤,我带的几个丫头都是没嘴的,哪里说得清楚,不行,不行,我还是亲自走一趟才好放心。”
凤姐一番推脱,尤氏婆媳只是不许她去,三人你来我往斗嘴戏耍,好不热闹。
邢夫人王夫人见尤氏婆媳留客心切,不免劝说几句,凤姐只是赔罪,执意家去。
贾母不乐意了,嗔着凤姐:“凭天大的事情,也不许先走,赔我老婆子吃了饭再去。”又吩咐鸳鸯道:“鸳鸯你去帮凤丫头传句话去。”
鸳鸯果然走到凤姐跟前来领命,凤姐忙把鸳鸯送还到贾母身边,笑道:“嗳哟,罪过罪过,怎么敢劳动鸳鸯姐姐,谁不知道老祖宗离了鸳鸯姐姐饭也吃不下,路也不会走了。”众人笑着附和,凤姐回头看见晴雯俏生生的立着,有心把她摘出去,一笑道:“嗳哟,这晴雯也是老祖宗调=教出来的灵性人儿,就让宝兄弟发话,让晴雯替我去跑一趟吧。”
凤姐的事情,宝玉哪有不应之理,遂吩咐晴雯跑一趟,凤姐悄悄嘱咐他几句:“那哪里的金子做啥啥的.....哪里的银子如何如何.......”如此细细一番叮嘱,便放她去了。
袭人附耳于宝玉嘀咕几句,宝玉便道晴雯一人前去不大放心,叫了麝月陪她一起去了。
晴雯麝月领命离了东府,相携到了凤姐房里,找着平儿转述了凤姐之话,平儿照着凤姐吩咐知会执事媳妇子们下去照办不提。
平儿办完正事,回头知道晴雯麝月还没用餐,便拉两人一起就坐用饭,因为凤姐嫁进来四五年了,常常带着平儿在贾母面前奉承,平儿十三岁上陪嫁贾府,与晴雯麝月可说是一起长大,交情与别人自不同,三人也不讲究食不语了,一路吃饭一路叽叽呱呱说笑,好不快活。
晴雯麝月这两人都是顽皮的主,先前还记着要去接宝玉,谁料后来说得高兴,倒把宝玉忘了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