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杜鹃的眉头皱的深深的,“还不是那个表姑奶奶逼的!进去瞧这位老太太的时候,我看着里头的吃的,都是咸菜豆腐,她也好意思!”
杜鹃对这位表姑奶奶的意见很大,能从私生活不检点说到骄奢淫逸,那衣裳都拿最好的布料裁剪,却苛刻下人的工钱。成日里也不晓得在琢磨些什么,生生地将吴府搞成乌烟瘴气。
“还有啊!”她咬着嘴唇,“那个紫苑,我早就瞧破了她不是个好人,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想想她好歹也是服侍了老太太那么多年的,这次倒是好,跟着那表姑奶奶一起跑了,将这老太太一个人扔在那里。自从大爷去了之后,她原本脑子就不太清楚,也不知道那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翠蓉心中叹息,忽然一回头,就被人一把抓住,那吴老太太眼神迷乱,动作却还敏捷。又或许是原本就在这里等着翠蓉,一瞧见她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她虽然衣裳整洁,发丝不乱,但整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毫不靠谱,她一把抱住王翠蓉,哭将起来,“好媳妇儿,你可来了,娘想死你了!”
王翠蓉有些尴尬。她可着实没有想到,能遇见这么一个热情的吴老太太。她一抬头,却见到慕容彦在屋檐下嫁妆咳嗽,他素服峨冠,挺拔得如一棵松,一张脸如明月一般。可是他眉眼微微,眼睛里头闪着狡黠的光,似乎一眼就瞧破了自己心中所想。王翠蓉素来是个不服输的人,瞧他这幅挑衅的样子,便也回抱住吴老太太,笑着说,“老太太进去吧,在这里等久了?”
吴老太太懵懵懂懂,杜鹃好说歹说才将她骗了过来,现在只抱着王翠蓉不松手。她叫她去那里,她也便乖乖地跟着。王翠蓉打定主意要叫那慕容彦好看,便对吴老太太笑着说,“老太太,您瞧,这位便是殿下了……”
慕容彦有些懵,她这是什么意思?
吴老太太才瞄了一眼,原本浑浑噩噩的人,忽然惊奇了起来。只见她颤抖着身子,老泪纵横,忽然便放开翠蓉,扑了过去,“……大,大郎……”
老太太这几日瘦骨嶙峋的,抱人的劲儿却大,慕容彦没有预计,忽然被一个老婆子给抱住,脸上还来不及变色,竟然逗得王翠蓉哈哈大笑了起来。
慕容彦想要发作,又看着王翠蓉那副样子,不好立刻下脸子,下人有眼色的,连忙上前来拉老太太往旁边去,可吴老太太以为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儿子”,哪里肯放手,她看上去憔悴瘦弱,力气可着实不小,惹得慕容彦心中火气冲天——这乡下婆子真是惹人讨厌!用力扯开她,他力气毕竟大,吴老太太差点站立不稳——王翠蓉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她,对他嗔怪道,“用那么大力干什么?”
她言语娇媚,他心中不由得一荡,心中恼怒大减,对她笑道,“你啊,连阿猫阿狗都领到家里。”这话却不知怎的,却惹到她了,她杏眼横竖,冷哼一声道,“你倒是高贵!咱们都是乡下人!”
他知道这句话又不对了,只见着她扶着吴老太太,就要往厢房里头走去,吴老太太却依旧眼巴巴地瞧着他,他叹口气,“我陪你送她进去吧。她将我当做她死去的儿子了。”他贵为英王,这无知妇人这样错认,当然是大不敬了。就是他身后的侍卫都为这老婆子捏了一把冷汗,却没料到他如此好说话,不仅没有发作,还要一起送她进房。
“哪里敢劳动殿下的大驾呢?”
慕容彦凑近她叹息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吗?”
这一句话说得荡荡悠悠,温软绵长,却听得她脸红心跳起来。
她竟然不知道,他还是这么一个**的高手。却见他也扶起吴老太太的另一只手,这一举动,真是能令人眼珠子都掉一地。
她原本希望借着吴老太太让他难堪,瞧他变脸,可他这幅样子,她却有些讪讪起来。
这盛夏的暑气,也浓得化不开。王翠蓉侧过脸,他却瞧到她的耳根都红了。
吴老太太以为这一个是儿媳妇,另一个是“儿子”,心情不禁大好,握起他的手,放到她的手上,笑嘻嘻地道,“大郎啊,要好好疼媳妇啊,为娘还等着你们给我抱个大胖小子呢。家和才是万事兴啊。”
她疯癫起来是真疯癫,风平浪静的时候,看起来却比得了癔症之前更加通情达理。
她瞧着王翠蓉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禁凑到她的耳边笑起来,“媳妇啊,别害羞,你放心,我不会给大郎纳妾的。你怀孕的时候,我都帮你看着他,只要你们俩夫妻和和美美的,娘就最高兴了!”
慕容彦还似笑非笑地看着,像是在瞧她的笑话,似乎在说:啥时候嫁给我呢,媳妇?
王翠蓉将吴老太太送进屋子。这屋子早就收拾好了,正是给她住的。屋子朝着阳光,采光不错。屋子里头的摆设虽然并不华贵,但都尽量选得舒适便捷,她也寻了个叫双喜的丫头伺候她。她查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缺少的,正准备要走,却被老太太一把抓住,她还赶着慕容彦出去,笑起来,“我与你媳妇说几句话,你先出去!”
慕容彦才出去,一直看着精神奕奕的老太太,却像失却了所有力气一样,“扑通”一声,就要往后头倒下去,王翠蓉连忙扶她,却见她嘴唇发紫,整个人痉挛起来,一双眼瞧着无比吓人。
“老太太……”
她微微闭了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才渐渐地缓过气来。
眼底一行眼泪缓缓地流下,吴老太太颤抖着身子,一个劲地拉着翠蓉,不让她去寻大夫。
“翠蓉……我见着你,心里头可真是快活……”她强撑了这一口气,从临城坐马车赶来,整个人都很糊涂,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见着她了,这时候脑子才清醒了一些。
“我刚才瞧见了大郎了,还似乎瞧见你怀了个大胖小子,后来生下来,我帮你们带孩子呢。这些日子啊,我脑子里成日里都嗡嗡叫的,你说,大郎真的死了吗?”
她殷殷切切的眼神,令人不忍直视。
“兴许他没有死呢,刚才我瞧见他了,是梦呢,还是白日见鬼了呢?其实我可不怕鬼,他是我的儿子呢。”
王翠蓉捏捏她的手,柔声道,“您需要大夫。您太累了。”
“大夫?我可不需要啊。你爹他死的时候,还拉着我说呢,他说玉红啊,看你这幅样子,大概会长命百岁的,你没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要不你给咱们家大郎寻个爹吧。你再生个二郎,生个大丫,生个二丫,热热闹闹的……那时候我就抱着他的身子说啊,我是不会找别人的,我一定会拉扯着咱们家大郎长大的……大郎很出息啊。我这几日,常常听见他在我耳边说呢,他说我苦了一辈子了,也该与他团聚了,他在地底下都等急了。可我瞧着,他还那么年轻,那么俊俏,我可成了一个老婆子了……不知道那些女鬼会不会笑话我……”
她颠三倒四地说话,王翠蓉心里头也有触动。
“翠蓉啊,我这脑子不好使……你告诉我,大郎死了没啊?”
她又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王翠蓉勉强地笑道,“没呢,活得好好的。”
“我说呢,他怎么会死呢?我好像做了个梦,我梦到我对你不好,然后他生气了,不停得跟我闹,最后居然死在外头了,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她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我想想也觉得不是真的,我最疼你了,对不对?我知道大郎心里念的都是你,我哪敢对你不好啊?”
一边说着,一边还嗔怪道,“他啊,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我若对你不好啊,他还不跟我拼命?”
往事一幕幕的从眼前闪过,吴景有限的几次与他老娘起冲突,都是为了她。
吴老太一个寡母,拉扯儿子长大。他是个孝顺的人,为了她,却也肯与母亲对质。
“我会替他照顾您的。”她微微笑着,眼眶里却有些湿润。
人生的事情,哪里有非对即错呢。吴老太太对她不好,她又何曾从心底理解这个老人呢?两人的对抗,一日一日的消磨……为的都是一个男人。可最后谁是赢家呢?老太太后悔了,其实她也后悔了。有些事情是可以沟通的。有些误会是可以解释的。何必非等到鱼死网破,才来说“后悔”俩字?
吴老太太笑嘻嘻地瞧着她,皱巴巴的手,摸着她的手,作欣慰状,“你啊,跟大郎好好地过日子,生个大胖小子才好。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死之前瞧见孙子,我才安心呢!”
说着,又有些惆怅,“可别跟我一样,当个寡妇可倒霉了……哎,我怎么心里头老是空空荡荡的,觉得大郎出事了呢?”
王翠蓉瞧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心中才宽慰了些,外头却有人敲门,“殿下请小姐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订阅什么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