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军如常地吃完早饭后继续向北开拔, 行到距离辽阳城的护城河不到十里地的时候,就见大明的十几骑哨探打马在前疯狂逃命,后面追逐着骑兵卷起了漫天的雪雾向南扑来。
这是派出去引诱建奴大军的军卒。
他们每人胯/下的战马都是军中最好的,骑术也是禁军中万里挑一的。
英国公世子在前队做先锋官, 见此情景立即传令前锋的三千将士停止前行,前面一字摆开了百门火炮预备迎敌,同时派人往中军传信。
当追逐而来的建奴进到射程内, 那些哨探已经归到前锋队伍里,迎接这百余人的是半百的火炮齐鸣。张之极规定的很明确,每门火炮只准打一次。
硝烟散去,尚有存活的零星几骑, 在尸骸中茫然。在他们这几个被突来的火炮炸懵的建奴呆忡状态里, 张之极按着昨晚的部署,指挥前锋的三千人往前开拔。
火烧云一般的红袄扑向那几个活着的建奴,处于爆炸眩晕中的建奴军卒也醒过味来, 但是他们也不过是踉跄着原地转圈、或是东倒西歪地走上了几步, 也都不过白白挣扎了几下,就被扑上去的明军前锋砍倒了。
定国公世子吩咐军卒从被炸翻的建奴群中,挑拣出一个伤势比较轻的, 然后拽出一匹军中的骡子,把这伤员捆到骡子上, 在骡子的屁股后头抽了一鞭子, “报信去吧。”
然后按着天子的指示, 铺摆开迎敌的阵势。
在辽阳城下滞留了快两个多月的莽古尔泰和阿尔岱兄弟俩, 吃足了他们从军以来的苦头。莽古尔泰令军卒骑马去拆了辽阳城周边空置的民宅房梁,制作了十几架云梯。当这十几架云梯,一起搭到辽阳的城头上,张铨和童仲揆等人面临保卫战的第一次难关。
这一天是汉族的年三十。
侯世禄接到报告,顾不得一夜未睡,赶紧带着亲兵上城墙。城里的六千禁军和八千白杆兵,还有张铨拨给毛文龙、补足他三千兵额的那一千多军卒,也参与到了城头的保卫战中。几度成功登上城墙的建奴军卒都被打了下去,待天色转暗建奴守兵,守城的将士也是疲惫不堪。
待所有带伤的军卒都妥善处理后,张铨不得不从原辽阳驻军里挑选能到城墙御敌的了。
侯世禄知道张铨的心结所在,只好劝慰他说:“如今我们与攻城的建奴打成这样,他们再有三心二意,建奴也不会放过他们,我已经令这些人编入的百户长与什长,把这道理讲给他们听了。”
张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把这些军卒打乱编入白杆兵中。白杆兵虽勇猛,但是还是不如京中派来增援的禁军更有章法。
随着城下建奴军卒的尸体增多,城里的百姓都沉默下来。有与建奴接触多的知道,建奴这样的伤亡数量,一旦破城绝对会不由分说地屠城。侯世禄等人开始大胆地驱使原来的驻军。每天在战后清扫战场,从城头往下浇水,将来不及撤走的建奴尸体冻在城下。
在这艰苦卓绝的攻防战中,亏得毛文龙故技重施,再度炸毁了建奴的数架云梯,才使得建奴能攻城的地段减少,勉强遏制住建奴登上城头的几率。
反正在辽阳城头的攻防战中,守城的以命抗争,攻城的没能够像既往那样所向披靡,同样损兵折将。要是一点儿攻下辽阳城的希望都没有,莽古尔泰可能就带着镶蓝旗的这些人,服从努尔哈赤召他们回去沈阳的指令了。但偏偏数次登上了城墙,还给来传令的信使看到过,然后每次又立即被守城的军卒打了回去。
这样的结果让莽古尔泰等人欲罢难舍。
在这样的争斗中,大明派来的游骑哨探的窥视,简直就是对莽古尔泰等人的蔑视和挑衅,不用这些派去诱敌的军卒多做什么,单是他们的大红军袄就刺激的莽古尔泰要发狂了。他立即派出百余的骑兵追击那十几人,以为凭着凭着女真人的骑射功夫,擒杀这十几个明显是大明援军的哨探将易如反掌。
可是片刻的功夫,在太子河边的炮声轰鸣以后,一个派出去追击的建奴伤卒,被捆在骡子上从南边飞奔回来。
全军覆没的消息,立即就让达尔岱警觉起来。他招呼莽古尔泰停止攻城、准备撤军去沈阳。
“三贝勒,大明的援军来了,援军的人数通常是很多的,而我们现在只有不到万名的勇士,应该回去与大汗集结在一起,不然城里的明军出来,我们可能被包围。”
莽古尔泰不以为然,“他们缩在城里,咱们只有父汗送来的这两门火炮,奈何不了他们,但是明军想和我们拼马上的功夫,我们这一万勇士能杀他们十万人。”
围攻辽阳的都是镶蓝旗的旗民,死一个就意味着镶蓝旗的实力减少一个。阿尔岱明白自己胞兄的意思,就对莽古尔泰说:“大汗几次召我们回去,三贝勒都说拿下辽阳城指日可待。可是这几千的旗民丧在这里,我们却没能拿下辽阳。现在大明来了援军,我们去与大汗汇合,听大汗的指挥才是。”
莽古尔泰瞪眼,“我是大汗派来督战你们兄弟攻打辽阳,你们要是敢现在后撤,我有权砍了你们的脑袋。”
三人吵了一会儿,谁也说服不了谁。
莽古尔泰说:“辽阳的城门已经冻住了,城里的军卒也出不来,不如我们先去迎战援兵,夺了他们的军械和粮食,到大汗跟前也是我们这两个月的功劳。”
达尔岱兄弟俩也都曾参加萨尔浒之战,他们对明军的蔑视是铭刻在骨子里的。莽古尔泰的提议终于勉强获得了达尔岱兄弟的认可,三人整军往南而去。
刚才的战场距离辽阳城的北城墙并没有多远,一阵轰鸣的炮声响过了以后,建奴的攻城势头立即就慢了下来,攻城的军卒很快撤退、集结向南而去。
城墙上的将士就立刻认识到是朝廷的援军来了。有人禁不住泪流满面地高喊:“朝廷派援军来了。我们得救了。”
可这欣喜也就是一瞬间,然后将士们就集体陷入了忐忑中。
侯世禄对童仲揆说:“朝廷还会派禁军出来吗?会派谁做主帅领军?这是要与建奴打野战?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秦良玉等人都有些发懵,朝廷还有禁军能往外派吗?要是禁军还能派出来,应该不会把他们从山长水远的川中调过来吧?
张铨的脸上更添了一层忧色,担心援军无法抗住建奴这上万的骑兵。可是辽阳城门已经冻死了,短时间内想出去与援军合作、前后包抄建奴是根本做不到的。
前军布好阵势了,莽古尔泰等人也率领着所有的镶蓝旗兵呼啸而至。
朱由校这时候已经到了前军。
他目测敌人进入射程后,猛地落下手里的令旗。张之极身边的亲卫大喝一声“开炮”,百门火炮一起发射。
百颗炮弹基本是同时落到冲过来的建奴军卒中,立即炸出人仰马翻的惨叫声。但是莽古尔泰他们哪里会怕这些,按照他们与明军对阵的经验,就这么短短一点儿的距离,不等明军放第二炮,他们就可以冲进明军的阵中,砍下前面这些军卒的脑袋。
至于明军后面的那些军卒,自然会被吓得四处逃窜,他们只管追着砍杀就是了。
眼前这些明军连最基本的拒马障碍都没设,简直是给他们送军功来了。跟在莽古尔泰身周的骑兵们,兴奋得嗷嗷直叫,驭马狂奔向明军的阵地。
可是这一次莽古尔泰他们打错了算盘。明军轰鸣的火炮就没有停顿,一批又一批的镶蓝旗兵在炸开的炮弹中倒下。
少数侥幸没被炮弹击中的,就倒在距离明军三百丈的地方。
这些军卒到了那个地方,就被突然间连窜带蹦、不知为何发疯的战马甩落下来。
总而言之那就像是一条不能跨越过去的界限。
当每门炮定额的二十发炮弹打过以后,对面基本没有站立的建奴了。有几个处于队尾的、没有被炮弹击中的镶蓝旗兵,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瞬间就不见的万人骑兵发傻。可就是在他们的呆愣中,其中的一人突然醒过味来,大喊了一句,几人拔马就往北边而去。
定国公世子派了三千军卒去打扫战场,对那些被摔下马没死的、还有未被炸死的补刀。最重要的是要捡回前面布下的、针对骑兵的四棱钢锥。
泰宁侯笑着说:“陛下,那几个就是去沈阳报信的了。”
朱由校点头,“朕估计傍晚的时候,那几个送信的该到沈阳了。他们不会在晚间往辽阳来,咱们明天再与建奴的大军决战。”
然后他对英国公世子命令道:“派个人到辽阳城下传令张铨继续守城。让到辽阳增援的那些禁军将士,明天跟在大军的后面往沈阳去。
传令三军向东绕过辽阳城,继续向北。”
辽阳城墙上的将士,在攻城的建奴大军往南而去的时候,他们只略略迟疑,就转去了南边的城墙。眼看着百余发炮弹,落到旷野里冲锋的建奴队列中,炸得建奴骑兵人仰马翻;眼看着火炮的轰鸣不断,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轰隆的炮声就终止了。当硝烟散去的时候,战场上近万建奴就那么被歼灭在他们的眼前。
毛文龙眨着眼睛,抓着秦民屏的胳膊问:“我看错了吗?我看错了吗?咱们大明这次是用了千门火炮一起发射?”
张铨在城墙上看着这几万人的队伍就要绕城而过了,忙命人坐筐下城去问明情况,就见一传令兵骑马奔城墙而来。
那传令兵见了坐筐下来的军卒,把军令对他吩咐了一遍。但看到城墙上围观的众人,又把军令对上面大声地喊了一遍。
张铨忙出面表明自己的身份,在城头匆匆应了军令,又对那传令兵喊话,问此次领军的主帅是谁。
那传令兵骄傲地大喊了一句,“主帅是大明天子,御驾亲征。”然后他就跨上战马追赶大军去了。
张铨一颗心却被他这句话激得简直要跳出了嗓子眼儿了。他激动地问左右:“主帅是大明天子,御驾亲征。御驾亲征?我听错了吧?我听错了吧?”
侯世禄一拍城墙,“张大人,朝中的那些大人怎么会让天子领军?再说也没见天子的仪仗打出来。”
童仲揆则道:“咱们先别管是不是御驾亲征,还是赶紧弄开一个城门,刚才可有命令让增援的禁军跟过去的。”
毛文龙虽是守备,但这俩月凭守城的军功表现,已经能在张铨、侯世禄跟前说话了。他很疑惑地说:“看刚才的火炮阵势,好像有千门以上的火炮,可是过去的大军也不像啊。”
所有人都与毛文龙存有同样的疑惑,可刚才他们都是亲眼见到了火炮轰鸣的阵势,没有千门的火炮不可能短时间打出那么多的炮弹。疑惑存在每个人的心头,只是谁都无法解开这怪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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