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到太上皇的身后事, 圣人既为难又羞恼。父皇最后这样的死法,是不可以、绝不能如实地记录在史册上的。这是他身为人子的孝心、尤其是在太上皇禅位与自己的当天夜里、这个特殊的时间点, 更不能如实记载到起居录里的。
不然后世的人该猜测是不是太上皇不甘心退位、是不是自己逼迫太上皇退位后,做了什么不可言喻的勾当。
养心殿里的所有人都能猜到当今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谁也不想出头挑开说这件事儿。谁也不想在史册上留下谄媚的污名,成为后世口诛笔伐的声讨对象,遗臭万年。
死一般的沉寂笼罩了养心殿, 众人连呼吸的声音, 都努力屏息了。越来越压抑的气氛,让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圣人的眼光看向福亲王, 福亲王拿出等圣人拿主意的态度, 眼巴巴地看着圣人,等圣人回答自己刚才的问话。
圣人心里道:怪不得父皇说福亲王就是一个等着听喝的。
圣人的眼光转向四皇子,四皇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躲,肩膀更内收了。他的脖子好像支不起他那脑袋一样, 垂头回避了圣人的视线。
这四皇子, 圣人在心里摇头, 从来就不是一个能立起来担事的。孬种。
六皇子呢, 圣人看过去,立即当他不存在一样。算了, 有他那个母妃和二哥摆在前面,圣人从心里往外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
七皇子精神抖擞,总算等到圣人看他了。他立即开口说道:“皇兄, 父皇一世英名,是不能容有半点玷污的。”
圣人点点头,心里斥道:废话呢。要不然还问大家的意见做什么。这老七在宫里骄横了二十多年,如今仍是不知收敛。哼,看你们母子以后怎么……
不过呢,他接着七皇子的话问群臣,“朕觉得七皇子的提议甚好,诸位卿家看看该怎么记太上皇的死因?”
没人接话。
圣人的目光继续扫视每个人,转了几圈最后落在贾赦的身上不动了。
“恩侯,你看呢?”他惯性地去与贾赦商议,希望贾赦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替自己说话。
贾赦早把太上皇的死因,在心里翻腾了无数个了。以太上皇在上元夜对自己的“试探”,太上皇绝对是死有余辜的。这么死,活该!他甚至还想到父亲随扈太上皇去江南,怎么太上皇就好好回来了,同得一样的病,父亲怎么就客死异乡呢?
他心里想着这些,人却瞪圆了眼睛,把所有的人扫视一圈,嘴里说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既然大家都认为把太上驾崩的原因归于无疾而终适宜,那就依大家的意见办吧。”
首辅郝尚书抬起头,刚想问谁说了太上驾崩的原因归于无疾而终适宜了?就见贾赦目光灼灼地逼问他来。
“郝尚书,您可有不同说法吗?太上皇殚精竭虑为大景五十余年,海清河晏边陲安宁,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就是对首辅您也是赏识有加,您忍心在太上皇身后,添加污名?”
贾赦一边说,徒贤一边点头称是,郝尚书看这俩货十年如一日的一唱一和,气得抿紧嘴巴,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贾赦接着又问福亲王,“太上皇对您可是优游有加,您忍心给太上皇加污名?”
福亲王赶紧摇头,他是巴不得亲兄弟留下无疾而终的好名声。
剩下的那些人,不等贾赦一个个地点名问过去了,都就立即表示记成“无疾而终”吧。太上皇都禅位了,那就是德比尧舜的贤明帝王,被宠妃谋害而去也不过是小节,不能影响对太上皇一生的评定。死因就记成无疾而终吧,当全了太上皇一世英名罢了。
圣人面含激动,释下重负。开口说道:“太上皇日前曾与朕商议过拔擢荣恩侯为兵部尚书,内阁若是没有异议,就这样吧。”
郝尚书身为吏部尚书、首辅,他脸憋得通红,面目扭曲,不肯吭声。圣人太过分了!虽然这是你徒家的天下、虽然贾赦实际上也掌控了兵部、虽然你俩好的穿一条裤子,可现在是议谁任兵部尚书的时候吗?
俩人前后说话的方式一模一样,你俩不恶心吗?!
郝尚书气得不出头,胡子一抖一抖,脑袋直点。别的人就更加不愿意出声了。装聋作哑的一屋子人,就看着贾赦的兵部尚书名实相符了。反正贾赦做兵部尚书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只看刚才这君臣俩的配合,这是圣人登基的第一天,新官上任三把火,谁和不想做挨烧的那个出头鸟。
贾赦在心底哂笑圣人,嘁,拖了九个月的尚书名号,有意思吗?
福亲王见大家都不吭声,他就当事情议好了。他朝圣人一拱手说道:“圣人,虽然太上皇的寝陵,棺椁都备好了,太上皇的庙号、谥号、尊号这些,也要赶紧商议出来。”
圣人点头,太上皇死因的事情落实了,后面的事情就都按着章程往下去做就是了。
太上一生勇武,平藩乱定西域,“武”字是当之无愧的谥号。圣人建议在庙号上加一个“庄”字,体现太上皇端重肃敬之德。但六部九卿各个咬牙,要是没有那个说不出嘴的死因,什么美好的字眼都可以加给太上皇。可前面大家都认可太上皇是无疾而终了,后面也不好再拿死因出来说事了
最后太上皇得了庄的庙号。
至于尊号,大方向定了,圣人放心地交给翰林院的那些学士、还有礼部官员琢磨吧。
贾赦在起更以后才回到荣国府。他直奔荣庆堂,却将贾瑚夫妻陪着母亲在聊天。
“儿子见过母亲。”贾赦进门就行礼。
贾瑚父亲等父亲做好了,齐齐给贾赦见礼。
贾母让丫鬟给贾赦打水搽脸、上茶,让丫鬟去小厨房把宵夜端上来。
“老大啊,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京城所有的人昨夜基本都算是一夜未睡的,所有的官员、内眷又都去皇宫哭灵一日,每个人都疲惫万分。
贾赦知道母亲是关心、挂念着自己,他摇摇头说:“还不就是宫里的那些杂事。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儿圣人把兵部尚书衔给我了,吏部的公文应该也很快下来。”
说完贾赦咧嘴一笑。贾母知道必有内情,现在也不是问他的时机。故只笑着对贾赦说:“孙媳妇跟着我,也看了半年的管家事宜了。瑚儿这几年跟着你,管过府里的不少事情。今儿就等着你回来,看看要不要把管家的事情全交给他们小夫妻?”
贾赦略沉思一下,“母亲,从妹妹去了江南,儿子就想让瑚哥儿的媳妇,多帮你分担些家里的琐事呢。母亲既放心全交给他们,那就全交给他们小夫妻去管。等太上皇的丧事完结了,我得空再带着瑚哥儿,去看看外面的庄子、铺子等。”
“好,那就这样吧。鸳鸯,你把帐本钥匙对牌那些,帮大爷大奶奶抱去东院。天晚了,就不留你们小夫妻了。”
贾瑚夫妻知道祖母和父亲是有话要说。跟下去的日子,祖母和父亲要天天进宫给太上皇哭灵,也不好推辞谦让管家之事。夫妻二人给贾母和贾赦行礼告辞,跟着鸳鸯去取帐本钥匙对牌等物了。
贾赦用过宵夜,让丫鬟把东西都收拾了,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撵出去以后,悄悄把太上皇的死因还有谥号等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贾母一边听一遍点头,末了说道:“老大,你既得了兵部尚书的名,有些事儿也好做些了。”
“母亲说的是。圣人这样把兵部尚书给儿子,做的可真不像话。”
贾母笑笑,“丢人的是他不是你。”
贾赦也笑,“母亲,还有一事儿,儿子觉得上元夜的时候,七皇子一点儿都没有掺和进去,一直觉得哪里似乎有什么不对。”
“觉得不对就看紧一点儿吧。累了这么久,你赶紧去歇着吧,明早又得进宫的。”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就分头安歇了。
今儿是贾母进宫哭灵第十三天了,熬过去一半了。府里的事情,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贾瑚小夫妻俩。俩人管的像模像样的。
贾母这些日子就跟着外命妇们一起,按着时辰去乾清宫哭灵,十三天下来,也被折腾的有些疲惫不堪了,她回府躺倒就不想动。
贾瑚的媳妇木婉宁很孝顺,这些天每每带着丫鬟过来,先张罗舒筋活络的汤药让贾母泡脚、用药酒揉膝,还给贾母捶腿。十五岁的小丫头,管着这么大的国公府不见打怵、不出错,对四个弟弟妹妹照顾的也很周到,不容易。
贾母心疼地拉住殷勤着要给她捶腿的孙媳妇。
“好孩子,快歇歇,你陪着祖母说说话儿就够了。这屋子里站了一地的丫鬟呢,你给祖母捶一次腿,心意到了就是了。鸳鸯,快扶了你大奶奶过来坐。”
要让进门不久的木婉宁说,荣国府这太婆婆真的是再好伺候不过的了。自己进门这半年来,虽然要每天上午在荣庆堂站着看老太太管家理事,但老太太也手把手地将府里的事情,一点点地仔细教导给自己了,不然这次接手管家,哪里会这么顺当呢。
而且这次遇上太上皇的丧事儿,更是将荣国府交给自己和丈夫来管,没一丝一毫的勉强、担心和不信任。
木婉宁是发自内心要好好孝敬贾母的。
鸳鸯过来把大奶奶扶起来,坐去另一侧陪老太太聊天。珊瑚接了大奶奶的空,却不是坐在炕上了,而是半跪贾母的身边。还一边捶一边问:“老太太,这样的力度可好?”
贾母笑着说:“好,好。”
一屋子十五六岁的丫鬟们,虽然是素服,可也掩不住青春气息,一个赛一个地漂亮。莺声燕语围过来,给老太太捶肩、揉腰、捶腿的。小半个时辰后,贾母笑着说:“都辛苦了。鸳鸯,看赏吧。”
领了赏的三个丫鬟,笑嘻嘻地福身道谢,“谢老太太赏。”
贾母坐起来,珍珠把贾母喜欢的老君眉,换成姜茶端了一盏上来。
“老太太,大奶奶说这两日早晚的寒气重,让奴煮了姜茶,给您驱驱寒气。您还是喝一点儿吧。”
贾母伸手接过姜茶,闻闻里面还有红枣的味道,笑着称赞:“我这是享了孙媳妇的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写纣王和妲己呢,
还是写扈三娘,
一直犹豫不决哦
扈三娘和林冲、武二郎会有许多对手戏
另:这两本书都不是很熟
对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