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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赵堂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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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为赵琳月同宁晋说了实情的缘故, 宁晋也对她有了份莫名的信任, 真把钱借给她了。

她原本所想不过是借个十两八两便可, 让自己可以有本钱去赚更多的钱, 结果宁晋去钱庄取了三百两的银票给她。

赵琳月等在外头, 他出来后将银票递给她, 她接过来一看, 旋即又塞了回去:“……这太多了,我岂能要大人这么多钱。”

“反正要还,怕什么的。”宁晋噙着笑再度递给她, 她摇摇头:“要还也不行,实在太多了。我拿这许多钱在手里也没什么用。便是被地痞抢走的那些,我本也是要寻个钱庄存起来留着日后慢慢花罢了, 并不是有什么急用。”

“那你把这些存起来留着日后慢慢花便是。”宁晋硬将银票又塞回了她手里, 说着笑意敛去,神色看起来郑重了不少, “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 手头还是宽裕些好。心里过不去你就给我打个借据, 来日慢慢还给我总好过哪天出了急事手里却没钱。”

他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其实赵琳月初来乍到心里也很没底, 能多些闲钱在手里确实能让人心安。

她抿着唇矛盾了会儿, 低着头伸出手,从那三张叠在一起的银票中捻了一张出来:“多谢大人,这就足够了。再多的我实在不能要, 大人的俸禄也不宽裕。”

宁晋知道这是同僚方才跟她说的话, 听得又笑起来:“俸禄是不宽裕,但我也不靠俸禄过活。你且拿着吧,左不过来日连本带息地还给我,我也不亏。”

几番推辞,赵琳月最后到底是拗不过他,只得将钱尽数收了,又转身存去了钱庄。

而后二人去了家茶肆,同小二借了纸笔来打借据。赵琳月提笔一字字地写,宁晋在旁看了看,颇显意外:“姑娘这字写得真是好看。”

赵琳月面上微红,低着头从怀中摸出小印来盖。小印蘸了朱砂按上去她才回神,轻轻地呀了一声:“盖错了……”

她拿的这印是专门备出来的假印,上面并不是她的真名,却与她所带文牒上的名字对得上。她备这样一枚印贴身带着原是为了途中被盘查时显得更为可信,结果一路都没用上,她便将这印的存在抛在了脑后。

赵琳月于是又闷头在包袱中翻了翻,将那枚刻着自己真名的印翻了出来。这印整个赵家大概也只有她有,因为长辈们总说姑娘家的闺名不能随意让旁人叫。她是找人刻这印时心里赌着气,心道凭什么姑娘家的名字就不能示人?生为女儿身便连在名字上都要低男人一头么?

待她把这印也盖好,宁晋将借据接过去瞧了瞧。

他神情认真得像是生怕被她坑了似的,赵琳月等他的话等了半天,末了却听到一声笑:“你这名字……”

他摇了摇头:“你这假名字起得也太难听了。”

岳临沼,这便是她给自己起的假名,其实就是讲赵琳月反过来读,起得确实很不讲究。

赵琳月一时窘迫不言,宁晋仿佛对此颇感有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意愈发分明。

她被他这副神情弄得想骂人,但无奈他是债主,只好生生地将火气忍了下来。

二人在道别时约定好了还钱的法子,宁晋道都护府的官衙远在关外,去一趟太费工夫,便让赵琳月要还钱时就去方才的钱庄,直接以他的名义将钱存下便是。存钱的凭据钱庄会差人送给他,至于她这边,可让钱庄收钱的伙计另写个收据,方便日后对证。

赵琳月郑重地应下二人便分开了。她自翌日一早起便忙了起来,先是专心物色了个院子供自己居住,又是想法子赚钱,每天都起早贪黑。

这样的日子于她这样的京中贵女来说疲惫得很,但也着实畅快。她的才学有了用武之地,便觉日子比闷在闺中时轻松多了,就连每一口呼吸都似乎比从前更为舒畅。

而在这样的边关小城中,赚钱的机会也着实不少。

往来的各国商贾常会寻找本地人来做中间人去代为买卖货物,酬劳很是可观。赵琳月读的书多脑子又活,在这样的生意上总能另辟蹊径。就拿异域的珠宝来说,中原女子大多不喜欢那样的首饰样式,多年来的买卖也就是卖一卖原石,将外头的各色宝石卖进中原再做成中原的样式。

可原石就是不如做好的首饰赚钱。一件做好的首饰单是工艺都能加价不少,其中虽有一部分要付给工匠,余下的利润也仍会多上许多。

赵琳月帮着卖了两回原石之后心里一盘算,想着不做成成品价格低、让异域商人将这些宝石做成中原样式的成品又不值当,工艺也难敌国土生土长的中原工匠,便觉得生意不能这样做,还是得把异域首饰的销路打开才行。

她苦思冥想了一夜,在天明时分突然茅塞顿开:给这些风格迥异的首饰编些故事好了!

凄美的、壮丽的爱情故事,有几个姑娘不喜欢呢?不喜欢也不打紧,能被打动一时便是。能被打动一时就足以在头脑发热之下掏钱,销路不就有了吗?

除了销路之外,还可以编“出身”。

——比如那种有个长把持在手里、背后镶得宝石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小镜子,可以说是别国王室才用的。家境殷实却又沾不上达官显贵的人家最喜欢买这样的东西来给自己贴金。

这样的生意做了两回,酬劳便让赵琳月还完了从宁晋那里借来的大半银钱,连带着名气也大了起来,当地的县令请她喝了酒,托她帮忙寻一些成色上乘的异域珠宝,说是给自家待嫁的闺女当嫁妆用。

这酒局赵琳月去之前心虚得很,生怕被识破身份。结果一顿酒喝下来倒是相谈甚欢,县令似乎半点也不知赵家寻女之事。

想想也是,多半是她庸人自扰了。家里权势虽大,但女儿也多,未必会花那么多力气来寻她。再者大应疆域辽阔,家中全然不知她会往何处走,着人寻到此处也是很难的。

赵琳月便安下了心,应了县令托付给她的事,心下还打算日后或可在官衙中谋个差看看。

她出来便是要一尝快意人生的,旁人有都说女人不能做官,她偏要试试为官是个什么感觉。

——实在不成,她还可以退回来接着做生意嘛!反正才学在身,她不怕活不下去。

月底的时候,她寻齐了县令要的东西,托人去衙门传了个话。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点约的是钱庄。这是赵琳月挑的地方,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身上钱多了再遇到劫道的,每每有大笔银钱要过手便都直接来钱庄,到手就直接存过去或者还债。

县令对她寻来的东西很满意,想多付两成钱给她,却被她回绝了。

她趁机提了想寻个差事的事情,县令虽不知她是女儿身一时也有些为难,最后跟她说先回去想一想,若有合适的差事即刻差人告诉她。

又过几日,县令还真差了人来了,说还是到钱庄一叙。

赵琳月去钱庄时县令人还没到,她便在堂中坐了下来。饮了半晌的茶,外面突然嘈杂声四起,依稀可寻钱庄中伙计的惊叫。

赵琳月当即察觉有异,却也为时已晚。刚推开后窗想溜,一行人就乌央乌央地冲了进来。两个男人上前把她一把从窗前拎回,按着她转身,赵琳月和正走进门来的男子目光一对,呼吸都滞住了。

赵源。

她心惊肉跳,赵源见真是她,却无半分欣喜,反是颓然叹息:“怎么就让我找着了呢……”

他不想找她回去,家里的女儿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他宁可她在外头开开心心的。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亲妹妹赵瑾月也能和她一同出来,免得来日嫁个不想嫁的人。

但当下,他也只能上前对她说:“跟我回去。”

“我不……”赵琳月惊恐不已,连连摇头,“哥,您知道家里的规矩,我若回去便是一死,我不回去……”

赵源沉默不言,只示意随来的家丁捆了她,赵琳月奋力挣扎,可哪里敌得过这么多男人的力气。

她终于哭了出来,来时一路的颠簸困顿她没哭,被匪人劫钱前途未卜时她没哭,做生意忙得每天不过睡两个时辰她也没哭。但眼下,见过阳光后又要回到阴霾底下去过活亦或是死在阴霾之下,令她激愤得忍都忍不住。

赵琳月难以自持地哭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到了客栈反倒忽地冷静了。

她不想为难赵源,因为他是家中唯一一个帮她的人,但她也不想回家。

那么,她就死在到家之前好了。至于这一路上,她要心平气和的,心平气和地再看看这一路的风景,看看这盛世江山。

赵源见她平静下来便松了口气,寻了两个仆婢来陪着她,自己也回了房中歇息。

入夜时分,客栈的大门被突然敲响。

外面敲门的人气力十足,敲得声音颇有些骇人。赵琳月推开窗户往外看,只见四周围都被守卫模样的人团团围住,火把一直延绵到旁边的路上。

客栈里的小二匆忙地打开了门,赵源也带着人前去查看。来者气势汹汹,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模样。

他环顾四周,在看到赵源时停住了脚:“岳临沼可在你这里?”

赵源听着这名字蹙眉:“那是我本家堂……弟,敢问阁下是……”

赵琳月听出这声音,诧异地一把推开房门,对方正向赵源报着名号:“在下西域都护府司马宁晋。”说着便看到了冲出来的她,不觉一笑,“没事?”

“……还好。”赵琳月莫名地失措,点点头,赵源的声音却忽然变得和她一样失措:“定北王府世子?”

宁晋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又看看赵琳月:“旁人鲜少知道,你懂得倒多。那她这姓……难不成是京里那一大家?”

听到这儿,赵源才知宁晋八成知道她真名真姓和女儿身份,便抱拳道,“在家奉家中之命前来寻她回去,未曾想惊动了世子殿下,殿下恕罪。”

“哦,这没关系。”宁晋宽和地抿着笑,“你们今日去的那钱庄是我的,你这堂弟还欠着我的钱没还清,下头的伙计自要回我一声。个人恩怨罢了,不足为罪。”

“……”赵源没料到赵琳月身上还有个欠钱的事,神色不由尴尬了一下,接着便掏银票,“不知还欠多少,在下代她还清。”

“哦,这也没关系。”宁晋摇摇头,“我专程寻来也不是为钱。只是前阵子她说起想寻个官府差事,我都护府也正缺个有本事的谋士。她最近名气大得很,过往商人百姓都夸她有本事,我想着叫她来正好,却正好听说你们来寻人。”

这话说得兄妹都是一愕。

半晌,赵源踌躇着开口:“既如此……”他原也巴不得让赵琳月留在这里逍遥,将心一横,便抱拳道,“她既有正经差事,家中想也不会逼她回去。”

到时他就跟家中说这位世子尚不知她是姑娘,他怕戳破后将笑话闹得更大只得水水推舟便是。

宁晋满意地颔了颔首:“倒叫阁下白跑一趟了,对不住。”

赵源又看看赵琳月,给她留了叠银票、又道了声保重,便轰人似的将她直接赶出了客栈,使得想另出主意的家丁都没了开口的机会。

客栈的门在背后关上,宁晋扭头看了眼,嗤地一笑:“我还道这事棘手。你这位堂兄,倒很是一副护你的样子。”

赵琳月点点头:“一直都多亏了他。”说着抬了抬眼,“也多亏殿下搭救。”

“哎,大恩不言谢,是不是?”他衔着笑这样说。

赵琳月听出他在卖关子,一愣:“殿下想让我怎么谢?”

“我在都护府可没少听说你岳大公子的故事。”他边睃她边啧了声嘴,“先前为你担心倒成我小看你了。来我们都护府当谋士,你可有兴趣?”

……他方才和赵源所言竟是当真的?

赵琳月讶然,接着不知怎的怂了起来,连连摇头:“不好吧。我毕竟是女儿身,殿下若是用我……”

“你跟县令讨差事的时候怎么没顾忌自己是女儿身?碰上我这知情的反倒顾虑多了?”宁晋好笑地看着她,“不必担心,你来便是。你在寻自己想要的日子我全然明白,不然你觉得我一个王府世子为何要来这边关喝风?”

他来这里,是因为不愿做个纨绔子弟,想做些事报效朝廷。府里原本不同意的,他与他们争了不知多少次才终于得以来此谋个官职。

她的情形也和他差不多,这令他惊喜;却又是女儿身,有此魄力更令他佩服。

但在他佩服她的魄力的时候,都未料到她真能混出名堂,闹得关内关外的商人一时之间都在说她的事。

在她还在兢兢业业还欠他的债的时候,他早已对她刮目相看,早就在想如何寻个契机再见一见她。

今日的事让这契机突如其来。

他赶来时紧张又欢喜,觉得满心想同她说的话终于可以说个痛快。

但现在,他突然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了……仔细想想,他好像从来也不知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他跟她连熟悉都算不上。

但怕什么?他把她留下了,还成功地把她请进了都护府当谋士。

有什么想说的话日后总归有机会说。

难得遇到个投缘的人,来日方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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