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冀州萧府上灯火通明,数排儿臂粗的蜜烛将厅外数十米远的鹅卵石路照的如白昼一般,舞姬们在华贵的地衣上随乐翩翩起舞,四角的鎏金银香炉里正幽幽的吐着如兰似麝的香气……
萧泽、霍行允坐在上座,下方陪坐萧沂、梁肃、霍行云。霍行允一手支颐,一手举着酒盏,津津有味的欣赏着舞姬的物资。他面前架着一只烤架,一头肥美的小豚正在烤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厨师跪坐在霍行允面前,专注的将小豚身上最嫩的肉割下,青衣美姬用纤纤素手将肉块割成薄如蝉翼肉片,放在水晶盘里,另一名美姬叉起一块肉片,吹凉后喂到了霍行允嘴里,一旁捧酒壶的美姬见霍行允盏中酒空了,忙上前给他斟上。
“嫩脆香滑,入口即融。”霍行允评价道,“听说萧家的炙小豚是何远都夸过的,果然名不虚传。”
萧泽哈哈一笑,神色略带几许不屑,“想不到何远的名声都传到冀州来了。”
梁肃坐在下方,垂目望着眼前的炙豚,据说这小豚从未食烟火之食,是用牛奶和米粥喂养长大的,这萧家喂养小豚的法子还不算太奢侈,更有甚者是用人乳喂养小豚的……吃了美姬递来的一片豚肉后,梁肃觉得厅内太闷,借口更衣,起身去外院透气。
“梁郎君。”院子轮值的僮儿见梁肃出来了,忙上前见礼。
“我去前面透透气,你不用跟着了。”梁肃说。
“是。”
萧泽的院子里除了一套简单的石椅之外,并无其他假山流水,院子种满了腊梅,月下的腊梅如黄玉般,莹洁皎皎。
“姑娘,大郎君好像今天有客人啊!”细细的女声响起,梁肃寻声望去,就见一五大三粗的丫鬟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一全身用斗篷蒙住的娇小女孩。
“好像是,坠露,你先去敲门。”娇软稚嫩的声音,是萧源!梁肃不假思索的走了过去,“是五姑娘吗?”
“咦?”萧源拉下斗篷的帽子,“梁郎君?”她用力的跺了跺脚,这鬼天气,太冷了!
梁肃开了院门,让两人进来,脚下移了几步,替她挡住了呼啸吹来的西北风。萧源深夜只带着一名丫鬟来萧泽的院里,显然是有要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问。
门房听到动静,也从屋子里出来了,看到坠露先是一愣,再看萧源,不由大惊,“姑娘,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你废话什么,快让姑娘进屋!”坠露眉头一竖骂道,她是萧源身边的二等丫鬟,四个贴身大丫鬟和祝氏都被萧源派去做事了,因她力气大,人也壮实,萧源就让她陪自己来萧泽的院子。
“是,是!”门房连忙迎萧源进偏房,让人把盈息叫来,又通知若往去内厅告知两位郎君。
梁肃转身准备回大厅,眼角一扫,亮如白昼的雪地上多了一团黑影,他上前捡起,是一只荷包。莫非是萧源的?他张口就想喊住萧源,但萧源已经在丫鬟的簇拥下进了内房。而霍行云也走出了大厅,正朝他张望,梁肃顺手将荷包往怀里一塞,朝霍行云走去。
“你怎么了?喝醉了?”霍行云问。
“没什么,就觉里面太闷。”梁肃拍了拍他肩膀,“我们进去吧。”
霍行云望着突然热闹起来的偏房,没说什么,就跟梁肃一起进去了。
厅内原本的黑发异族舞姬,变成了一对身材妙曼、长相相同的金发雪肤舞姬,炙豚已经撤下,换上了大鼎,里面煮着鲜美的羊汤,萧氏兄弟也依然在座。
萧沂让丫鬟给梁肃舀了一碗羊汤,举盏对梁肃笑道:“我大哥的院子里,只有腊梅,没什么好玩的,改天去我院子,我那边有不少箭靶。”萧沂好射箭,偏偏武学天赋不是太高,每次看到梁肃漫不经心的一箭都能射中靶子,就非常羡慕。
梁肃同萧沂碰了一杯,两人一饮而尽,“等天气回暖,山上就有猎物了,盛弟想要练箭,还是靠打猎练习比较好。”梁肃说。
“好。”萧沂也知道,梁肃的武艺是在战场上,靠真枪实战拼杀出来的,远非他这种玩乐性质的练武可以比拟。
此时几名僮儿端着茶盏入内,萧沂见自己的随身僮儿丈山也在此,不由放下了酒杯,丈山借着送茶盏的空闲,在萧沂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萧沂微微颔首,等僮儿下去,又喝过一回酒后,才起身往内室去。
萧泽端起茶水,轻啜了一口,对霍行允说,“二哥,这是纯牛乳,喝酒时喝一些,养脾胃。”
霍行允一笑,举起茶盏慢慢的喝了起来。
“元儿,你怎么来了?”萧沂走进内室,就见萧源在盈息的伺候下,坐在炕床上喝热汤。现在内院的大门都关了吧?
“我用了大哥给我的钥匙。”萧源放下热汤,“三哥,我今天院子里出了一个小贼,是太太和刘郎君收留的外面的流民,没卖身契的。”
萧沂脸色大变,一箭步冲到萧源面前,仔细打量着妹妹,“你没受伤吧?她――”良好的教养让萧沂说不出骂刘氏的话,可她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事,那小丫头被我哄住,让婆子送回去了。”萧源不紧不慢的说,“这几天天太冷,一直有下人染上风寒,我院子里也有丫鬟病了,我让辛夷开了库房,取了艾草,趁着大家吃饭的时候,让人把每间下人房都熏一下,省得受风寒的人更多。今天我还让厨房加餐,让大厨煮了多煮了三头羊,大家估计还都在吃饭呢!我还让玉珥去李大夫那里去取药了,还让她把李大夫的徒儿就请回家了,这会估计快回来了吧。”
萧沂听得大笑,爱怜的将妹妹往怀里搂了搂,“我的元儿真聪明!”他顿了顿,“今天你别回去了,就住在大哥这里,我让长烟也过来陪你,大哥去我那里睡就好了。”
“三哥,那流民有一个小丫头,在我院子里已经晃过两次了,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其实已经十二岁了。”萧源说。
“嗯,我知道了。”萧沂顺了顺她头发,“别胡思乱想,早点睡。”
“嗯,三哥,你去忙吧。”萧源柔顺的点点头,“这里有盈息,我没关系的。”
“好,我一会过来看你。”萧沂转身大步离去,不一会院门外就隐隐传来家丁的集合声。
盈息对萧源说:“姑娘,你累了一天,我先伺候你梳洗,你也该睡了。”
“盈息,你一会去跟奶娘说一声,说我住在大哥这里了。”萧源知道已经没自己的事了,心事一落,她就开始打哈欠了。
“是。”盈息见长烟带着引素、蓝染、绿水来了,忙让她们四人伺候萧源梳洗,她领着静思、随意、沉密三人给萧源铺床,准备寝衣。萧源自己也带了丫鬟,可那丫头瞧着五大三粗、笨手笨脚的,盈息和长烟哪敢让她近身伺候姑娘。
霍行允见萧沂的僮儿进来时候,神色略显焦急,就估计萧家或许出事了,隔了一会,又听到了萧家家丁集合的声音,紧接着一阵吵杂声,便知萧家可能出的事不小,酒过三巡后,就识趣的起身告辞,“茂弟,为兄今天尚有事,就先走了,我们改天再聚!”
“二哥,抱歉,家里出了一点小事,我们改天有空,一定一醉方休。”萧泽知道这个只是霍行允不让自己尴尬的托词而已,简单的和霍行允叙旧后,就要送他出门。
“哈哈,我们三个大丈夫还需要你送吗?”霍行允豪爽的拍了拍萧泽的肩膀,“我们走了。”
“二哥慢走。”萧泽也不矫情,送走霍行允后,他立即转身往内院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霍行允回家后,并没有马上回内院,而是同梁肃等人一起去了书房议事。
一看不清相貌的人,站在书房阴暗的角落,低声禀道:“萧家刘夫人收留了一批没签卖身契的流民,今天有一名小丫头进了萧五姑娘的院子,偷了一只镀金黄铜壶,被人抓住了。”
霍行允浓眉一皱,“哦?五姑娘受惊了吗?”梁肃和霍行云不由自主的注视着那人。
“五姑娘应该没有受惊,萧家的下人抓到了小丫头,五姑娘并没有惩她,反而送了她果子和铜钱,让婆子把那小丫头送回父母身边。接着又借口最近染上风寒的人太多,下人房每个房间都要用艾草熏一遍为由,暂时放了下人的假,让下人全去饭厅吃饭,还让厨房多做了三头羊。”
“安抚好下人后,她又带了一个丫鬟,去了萧大郎君的院子,之后萧家三郎君带了家丁,将那伙流民在饭厅里全部制住了,还请了大夫给下人看病,凡是生病的,都送到了庄子上养病去了。”若是萧家的几位郎君这般行事,他们不会奇怪,可那萧五姑娘今年才十岁,又是弱质女流,能有这般举动,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霍行允蓦地睁开眼睛,心里不得不诧异,想不到这萧源年纪不过十岁,生于富贵,养的又娇嫩,行事却能这般果决,这萧家的家教果然不同凡响!他手指轻叩案几,阿鸾和萧沂的婚事两家基本上已经默认了,萧家既然如此有诚意,以嫡次子联姻,那么他们霍家也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
霍行允见时辰不早了,就对梁肃和霍行云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是。”两人微微屈身,退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