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写了什么?
凤十六不知道,却从卢湛的态度中,隐约有了些许猜测……
他似乎有意与“谢安”联系。而且,好像对她并无仇怨与愤恨,看起来反而在考虑……她适不适合做一个统治者?
难道,他愿意,主动退位让贤,宛若传说中的那些上古圣王?
他真的愿意,为了南秦的人民,心甘情愿的交出自己无上的地位与无上的权力?
可能吗?
现实吗?
凤十六的心砰砰狂跳。若是两个国家,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归于和平,或许是他最想看见的场景……
毕竟,一方是他不能辜负知遇之恩的君主。
一方是他……的故人。
他夹在其间,不知多么痛苦与害怕有朝一日,他们将兵戎相见。
不过,尽管那封信离他的心脏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而四周无人,他随时都可以取出打开,再原样恢复,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但职责所在,他必须保证,这封信顺利的送到“谢安”手上时,内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一国之君瞒着满朝文武,私底下向着敌国摄政王写的信件,绝非小事。而将这样的隐秘委托给他,又是怎样的信任?
他绝不能辜负。
因为卢湛不动声色,并未露出任何端倪,也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凤十六奉命离开帝都的时候,并未遭到任何阻拦和监视……毕竟除了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自己的君王会偷偷的向敌国送信?
不,不对。怎么能说成好像是暗通曲款,卖国求和一般?
陛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他与流烟是一样的……
凤十六心想,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怀天下。
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又有什么要紧?
如此一想,凤十六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渐渐安定。他一离开主城,就使用了早就准备好的假身份,掩盖住了“姜弃秽”这一人物的动向。
而当凤十六一路有惊无险的抵达北梁时,“谢籍”在南秦的所作所为,都已经传开了。
平民百姓知道饥寒的滋味,因此听说他扶困救贫,赈济流民,纷纷称赞“谢籍”的胸怀广阔,慈悲心肠,而世家门阀却能想得更深……比如南秦百官的憋屈,和各种政治影响,忍不住都在暗笑“谢籍”的狭促。
但无论如何,“谢籍”的所作所为,把整个南秦朝堂都踩的灰头土脸,颜面无光。即便后来秦帝从内库拨粮,也有一部分贵族为了脸面而跟着施粥赈灾,也无法挽回太多民心。
姚玉容翻阅着夜卫传上来的情报,对谢籍的行为又好气又好笑。
凤惊蛰应该把握的好度吧……
她想,他可不是不知轻重的小年轻,经验丰富的很,应该知道见好就收。万一逼得急了,让南秦朝堂下不了台,场面可不会好看。
倒也不是怕南秦发难,只是没有那个必要招惹是非罢了。
她将这几份情报放到一旁,忽然有人禀报道:“南疆世子蓝锋递来了一封信。”
姚玉容顿时一怔。
蓝锋?
作为南疆王的次子,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入京多少也有些为质的意思。不过他本身就没有多大野心,自从来到北梁后,平日里只是陪在红药身边。除了姚玉容偶尔会去看看红药,顺便与他谈谈近况外,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联系她。
若是不是什么比较难办的事情,姚玉容很愿意宽待他。因此她好奇道:“有说什么事吗?”
“他说,指挥使大人看见内容就知道了。”
“是吗?”这有些藏藏掖掖的举动,有些不像那个坦率的少年的作风,姚玉容愣了愣,才吩咐道:“呈上来吧。”
沉默恭顺的太监便低着头,双手托着信封,缓步走上了大殿,然后中途交给了前来交接的麒初二,又弯腰退出。
麒初二捏着那封信,眉头紧皱道:“事出反常……我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这样毫无道理的偏见,让姚玉容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万一是好事呢?”
“还是小心一些好,”麒初二心中对于南疆那块地方,总是十分戒备,尤其是想起那种阴毒的蛊术,更让他非常警惕道:“我帮你打开?”
姚玉容歪了歪头,心想麒初二也是一片好心,便不置可否道:“也好。”
麒初二便撕开了封口,取出了一张柔软,泛着淡淡香气的,洁白如雪,一看便知质量不凡的信纸。
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五个字道:“十六在等你。”
麒初二:“……”
他下意识的想要把这张纸揉成一团,但姚玉容已经透过纸背看见了“十六”两个字,而惊讶的站了起来。
“他在胡说八道。”麒初二自知无法阻止,情急之下顿时都有些语无伦次,“他根本不知道十六是谁!而且他也早就不在了!他骗你的!”
姚玉容走到他的面前,冷静道:“先把信给我。”
麒初二不甘的咬紧了牙关,却还是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姚玉容取过信,只看了一秒,便决定道:“我要见他。”
麒初二当即反对:“这太异常了!我很担心你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万一是西疆人的阴谋呢?”
他拦在她身前,急声道:“万一是红药利用了他,而凤十二利用了红药,要对你下手呢?”
姚玉容无奈的看着他,好笑道:“……我召见他,这总可以吧?”
麒初二张了张口,仍想反对,但瞧见她似笑非笑的神色,他终于还是沉默了下去。
为了这事,麒初二一直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就算姚玉容告诉了他,凤十六去了南秦,之前她率军前往南疆的时候,与他相见了,麒初二也一直眉头紧锁,闭口不言。而姚玉容虽然知道十六与蓝锋认识,却仍有些不敢相信……
十六来南秦了?为什么?他准备投奔她吗?可是,之前她邀请他的时候,他不是一直都不肯答应吗?
难道南秦发生了什么变故?
直到凤十六跟在蓝锋身后,真的出现在偏殿之中,姚玉容才确定,他真的来了。
而麒初二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蓝锋似乎只是充当了一个引路人的作用,达成目的后,便行礼退下,只留下了凤十六。
他见四周仍有许多婢女侍卫,一板一眼的按照礼仪向“谢安”行礼。抬起头来瞧见麒初二时,也是一愣。
他不像凤十二一样,拥有宛若蝙蝠雷达一样,明明是个睁眼瞎却偏偏认人极为精准的能力。他只是觉得麒初二有些眼熟,瞧着他的神色又有异,可毕竟分离日久,他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谁,只是猜测……此人似乎知道我是谁,莫非是之前月明楼的人?
他又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才猛地认出他便是麒初二。
可麒初二早已知道他是凤十六了,因此轻而易举的便从他长大的眉眼间,找出了幼时的模样,进而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顿时更加愤怒了,但愤怒什么呢?愤怒于她早就与他相见,却现在才告诉自己?愤怒于……他当年抛下她一个人离开,她竟一点都不生气,不愤恨?
姚玉容为难的看了他一眼,此刻却不好安抚什么。她看着凤十六,轻声道:“你为何而来?”
凤十六看着她,露出了犹豫之色。他不能确定此刻随侍在她身旁的皆是可靠之人,又怎么敢放心的吐露自己君主的秘密?
察觉到了这一点,姚玉容环顾四周,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
麒初二没有动。他看着她,等着她近一步更确切的指令,比如“你也下去”,或者“你留下”。
姚玉容看着他,选择了后者。
“这是我能绝对信任的人。”她对十六道:“你无需担心。”
凤十六没忍住,又多瞧了他几眼,才道:“是有人托我给你带一封信。”
又是信?
姚玉容正准备起身走下去接来,麒初二却已经先她一步,走向了凤十六。他冷冷的站定在他身前,态度强硬而几乎有些蛮横倨傲的伸出了手。
双方皆是在军营里摸爬打滚了许多年的,那里头最是争强好斗,越是软弱,就越是被欺负。若是面对挑衅不立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会被人认为是好欺负的孬种。
尽管凤十六本身的性格并不喜欢斗争,但被如此针对,眉眼间也不禁闪过一丝怒意。但他想起自己身负的使命,很快便将那些许怒意克制了下去。
他抿紧了嘴唇,从胸口拿出了那封无比重要的信笺,向着麒初二张口道:“此信万分重要,可能关系到两国是战是和……”
但麒初二没等他说完,便冷着脸转身走向了姚玉容。
“初二!”姚玉容顿时皱起了眉头,不等凤十六开口,她已经有些恼怒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麒初二没敢将信拍在桌子上,他明显忍耐着脾气,将信递给她,压抑道:“他可不是我的客人。”
姚玉容眉头紧皱的接过信封,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眸低声强调道:“他是我的客人……你要是有意见,可以出去,若是留下来,就不要这样!”
闻言,麒初二猛地扬起了下巴,眼中宛若笼罩着一片灰雾的深蓝色眼眸,大约受到了天光的折射变化,瞬间闪出一抹剑一般冷冽的亮光,仿佛双眸之中燃起了星点火焰。
他与姚玉容的视线相对,僵持了片刻,最终撇开了头去,低沉道:“……好。”
姚玉容便不再理他,低头拆开了信。
但奇怪的是,信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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