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君的整张脸都是麻木的。
就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前,她还为了苏泽锦的到来而找借口将别墅里的佣人全部调开;也是就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前,她还自信满满地觉得她的计划绝对万无一失。
不管是蒋军国还是苏泽锦,都要落入她的算计之中。
苏氏企业这偌大的财产,最后只会到达她生的儿子手中。
但结果是,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她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苏氏企业迄今为止最大股份转让签字仪式的直播。
而这个直播的消息,还是商业圈中她结交的那些‘闺蜜’告诉她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人打电话过来时候大惊小怪中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要知道,那些奉承着围绕着她的人,一半是因为她身上这个‘蒋军国太太’的铭牌,一半是因为她身上的‘成功男人身边唯一的女人’这一标签。
前者代表什么呢?前者代表她的上百亿身家,至少在外人眼中是这样。
后者代表什么呢?代表她的儿子是蒋军国的苏氏企业理所当然的唯一的继承人,也是未来的百亿富翁。
而今天的这个签字仪式直播又代表什么呢?
林美君还能用含笑的声音接起自己从直播开始就响个不停的电话,告诉那些打电话来的太太夫人们,这是她最开始就赞同的事情,苏泽锦也是苏氏企业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蒋军国已经就这件事和她商量了好几次,她每一次都是持肯定的意见,她觉得两个孩子既然都是丈夫的孩子,那么没有道理一个人拿全部而另一个人一无所有,两个孩子最重要的是同心协力,钱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所以是的,没错,这件事她并非一无所知,蒋军国也并没不问她的意见就直接做下这样重大的决定。
――可是真正的事实呢?
从头到尾,从头到尾,蒋军国没有对她说上一个字!一个字也没有啊!!
她就算不能干涉蒋军国做的任何决定,但蒋军国哪怕看在她这二十六年兢兢业业服侍讨好他的份上,这种重大的、能让她在社交场合上丢尽所有颜面的事情、也多多少少地,通知她一声吧!?
她二十岁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跟了他。
当第三者,不敢避孕,没上完大学,就为他生孩子,生下在前五年都不能说爸爸名字的私生子。
她的所有青春、所有前程,都砸在了蒋军国身上。
她一度以为自己胜利了。
看,多像啊。
蒋军国的原配很快自杀身亡,她没有多久就变成了正牌的蒋太太;她住大房子、衣服首饰随便买、拥有一打专门为自己服务的佣人、在家里说一不二。
然后就没有其他了。
尊重、信任、喜爱,她曾经以为自己会逐一拥有的全部都没有。
没有就算了吧,她用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现在的这个地位,男人看不起她,她也就认了。
可是钱呢?
如果到头来连钱都没有,她跟着蒋军国有什么意义?
她像一个佣人像一个小姐一样伺候了蒋军国二十六年!!
属于她的东西――没有人能够拿走!
林美君应付完了那些该应付的人。她关掉自己的手机,在蒋军国回到家之前先躲到了主卧室里。
她现在不想见也不能见对方。
她怕自己会克制不住眼里的怨恨。
也许她在上一次看见蒋军国难得对容旭和颜悦色一次的时候就应该醒悟了。
要不是有今天这一幕,那个男人怎么会摆出和平常差那么多的态度?
就是一条狗养了二十六年也能成为生命中的一份子了。
可蒋军国的血,到底冷到了什么地步?
他对他们母子,究竟能刻薄到什么程度?
林美君回房间的时间刚刚好。
在她进去没过半个小时,参加完签字会的蒋军国就回到了家里。
这是二十六年来,林美君第一次没有在第一时间到客厅中迎接蒋军国。
蒋军国问了迎上来的佣人一句:“太太呢?”
要换在别人家里,感情再好的夫妻、再孝顺的孩子也不可能十年如一日的这样迎接丈夫父母。但在这个家里,林美君确实做到了这个地步,因此到了现在,佣人居然也心里惴惴:“太太在房间里,可能有些不舒服……”
蒋军国并没有说话。他直接去了三楼的书房。
相较于已经到家了的蒋军国,同样作为签字会主角的苏泽锦的行动就慢上了不少。在蒋军国签完字后,他就通过专属通道直接从后面离开了苏氏企业,而没有跟蒋军国一道的苏泽锦就不那么幸运了。他先是被其他股东围绕着或恭维或评估拉着说话,接着又被商业杂志的记者团团包围,向他询问对蒋军国的看法以及对自己公司以及对苏氏企业未来的看法。
拉拉扯扯差不多近一个半小时,苏泽锦才在苏氏企业员工的帮助下终于摆脱了众人坐上自己的车子。
他的身家在一个半小时之前翻了四翻,苏泽锦抬头看了看天空,可是现在的天空也没觉得比一个半小时前的干净上几分。
钱到了一定程度,确实只是一连串的数字。
唯一还比较叫人高兴的……大概就是他在扳倒蒋军国的道路上迈出了踏实的一步吧。
苏泽锦没急着开车回自己的公司。想也知道,他的公司那边肯定也围了一些记者,又或者那些员工都要给他庆祝上一番。
但是得了,他甚至都不用猜,就知道接下去的几天中自己有好几场推不掉的宴会要参加――商业发展所必须的应酬――绝对能被恭喜庆祝到吐。
苏泽锦趴在方向盘上休息了片刻。接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双手往口袋按了按,摸出静音的手机:刚才的签字会是摄像直播,出于礼貌,大家都将手机静音了。
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未接电话已经跳到了两位数。但大多数都是在直播结束之后打过来的,应该是生意上的伙伴或者其他不太熟的朋友跟他说恭喜。苏泽锦翻了一下通讯,找到了两个比较重要的讯息。一个是陈简打来的电话,苏泽锦看了一下,已经转留言了;一个则是沈淮一发来的短信,很简单的两个字,就是‘恭喜’。
苏泽锦为沈淮一的短信笑了一下,接着转去听陈简的留言。
“你现在是在签字会吗?”陈简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你昨天晚上交给我的环境音效的录音,我已经挑出正确的将那份录音中的杂音清除了。”
“我接下去给你播一段话。”
“‘五月六号,晚上九点半,你等在临泉小路,车牌为xxxxx,将人撞死。到时候尸检,他体内的酒精含量会超标,责任不在你。’”
吸入鼻腔中的氧气在这一刻好像被空中看不见的东西抽取了一样,越来越稀薄。
苏泽锦并不用再找其他的证据了。
他听出了这个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陈简还在手机里说:“从开始就要杀你的人,就是……”
“叩叩!”轻轻的敲击声出现在苏泽锦耳朵边,靠在车厢内的苏泽锦惊醒过来,一转头才看见刚刚发了短信向他恭喜的沈淮一站在外面。
“你怎么过来了?”苏泽锦摇下车窗,诧异问。
“我不止过来了,还在这边站了有点久。”沈淮一说,“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突然知道了一点事情,没什么。”苏泽锦说,接着他打开车门,让沈淮一进来,自己则跨到副驾驶座上,对沈淮一说,“你来开车吧,我们回家一趟,回我家。”他补充了一句。
“嗯。”沈淮一应了一声,他在坐进驾驶座的时候时间自然地朝旁边一瞥,就看见了苏泽锦垂在身侧,微微有点发抖的指尖。
看样子应该知道了。
他慢条斯理地启动车子,挂档加油门,灰色的轿车就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这件事情的接下去的,没有任何需要猜测的地方……
不,并不。
还有一个小小的变量……
沈淮一看了身侧的苏泽锦一眼。
苏泽锦已经拿出手机在打电话,但似乎电话那一头的人并没有将电话接通,近一分钟了,沉着脸的人始终沉着脸,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通话等待过久,已经自动挂断。
苏泽锦将手机从耳朵旁拿开,就听见沈淮一说话:“在给谁打电话?”
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这么亲密,苏泽锦没有多想,直接告诉对方:“给陈简。跟他商量一点事情。不过他最近看起来挺忙的,我给他的电话五次里有三次他没有直接接通。”
“跟他讨论要怎么庆祝吗?”沈淮一笑道。
苏泽锦也笑了笑:“跟他讨论怎么让杀人者把牢底坐穿。对了,”他说,“我待会回家有点事,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和我外公聊天,帮我把老人家绊住。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老人家起疑心。”苏泽锦说。
“行。”沈淮一一口答应。
苏泽锦低头沉思着,片刻后又抬头说:“你能和我外公聊多长时间?”
“你想要的长度。”沈淮一说。
“这样自信?”苏泽锦笑道,倒并不对沈淮一的话产生疑虑,“你不问问我,杀人者到底是谁?”
沈淮一的唇角扬起来。
“你早晚会告诉我的,不是吗?”
他说着很温柔的话,眼神里的光芒也同样的温柔。
苏泽锦在到家之前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外公接的,苏泽锦很平常地说了一句待会带个朋友回家,外公也很平常的应了一声,就没有其余了。
两个人都没有提及今天下午算是在京城商业圈里狠狠引起一番涟漪的签字会。
对于苏泽锦来说,这不过是早就能料到的一幕,再加上他刚刚得到的爆炸性消息,自己身价翻几番这件事就越发显得无足轻重了;而对于苏老爷子来说,任何联系到蒋军国的事情都会让他联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所以他从来不愿意在除必要之外谈起任何和蒋军国有关的事情,甚至包括苏氏企业。
“外公在家里。”车子停在苏氏老宅外头的时候,苏泽锦小声地和沈淮一说自家外公的喜好,“我外公是个比较老派的人物,琴棋书画基本都会,也喜欢喝茶,年少的时候靠商业起家,但在商业活动上,也坚持着做人的原则。当年和他做生意的人从来就没有亏过的。但最近几年,尤其是我长大在国外创立公司之后,外公就是养养鸟种种花,不再多管外头的事情了。”
祖孙多年相依为命,苏泽锦算是很知道自己外公的喜好。
外公虽然在年轻时候就下海经商,创立一番事业也赚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但对这个老派人物来说,钱并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是一个非常爱家的男人。当年为了让家人过上好生活所以才去创业,后来又为了保护家人说不要产业就不要产业,这么多年来也没见有什么心疼的。倒是妈妈的去世,实实在在地让外公难过了这么多年。
苏老爷子是那一种真正的钱够用就好的人物。
甚至苏泽锦还怀疑,要是当年做生意没有成功,苏老爷子搞不好也是一个十分安贫乐道的人。
他就像故事里写的那种人:为人正直、待人温和、爱护子女,对婚姻忠诚。
他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商人。
所以也许,这正是苏氏企业最后由一个外姓人掌握,并在外姓人手中大放光彩的缘故。
“我知道了。”沈淮一点点头。
“那么我们下去吧。”苏泽锦说,正要打开车门,但沈淮一先一步拉住他的手臂,并微一倾身,在对方唇边印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苏泽锦:“……”
他们现在还在苏氏老宅的外边,周围又是很空旷的草地,并不虞有人发现。但沈淮一还是很快直起了身,他的根本目的也并不是和苏泽锦亲昵:“你就这样苦大仇深地走下去?这样的话,就算我能舌绽莲花,也没法引走爱孙心切的老人的注意力啊。”
苏泽锦微皱的眉心一下子松开了,他抱歉地对沈淮一笑了笑,跟着深吸一口气,朝对方露出笑脸:“这样?”
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沈淮一仔仔细细地看着苏泽锦的面孔。
两个人虽然更亲密得多的事情都做过了,但面对着这种“我的眼中只剩下你,世界在我眼里也比不上一个你”的专注眼神大法,苏泽锦还是大感吃不消。他稍微侧了一下脑袋,正要说话,沈淮一的手臂也跟着动了。
沈淮一抬起手臂,手指触摸到了苏泽锦的面孔。
温热的肌理引动着掌心下的脉搏。
他的手指从苏泽锦的额头开始,划过苏泽锦微微扬起的眼尾,再顺着脸颊的弧度往下,直到扬起的嘴角那边。
他抹平了苏泽锦唇上的笑容,但也不让苏泽锦的唇角抿下去。
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别人就足够了。
他有一张天生神采飞扬的面孔。
“行了,这样就好了。”沈淮一笑道。他刚刚要收回自己的手,手掌就被另一只突然抬起来的手给抓住了。
是苏泽锦。
苏泽锦抓着沈淮一的手掌看了对方两秒钟,将对方的手牵到自己的唇边,然后轻轻吻了一下,温软的嘴唇与微带剥茧的手掌轻触,触动同时传递到两个人的心中。
他接着扬起笑脸,说不出的意气风发,朗朗如日:
“就听你的,我最亲爱的……doc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