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身上是随着已经过世的荣国公贾代善的品级请封的,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是西花厅里头所有来坊女眷中最高的,又因为她是史家的老姑太太,史侯爷的姑妈,自然是该坐在首位的。只是史s的岳母,郭御史家的郭夫人亲自来了,故而她和贾母并坐在当中得罗汉床上。郭夫人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因微微发福,故而看着倒也是一脸的慈祥,她此时双眼红肿,想到是真的替女儿伤心了。
“我女儿年纪轻轻守了寡倒也罢了,最可怜的是她膝下只一个姑娘,没有生养下有没有一个男丁。”
“夫人也莫要太伤心了,不然我那侄儿就是走了,在地下也不安心的。”贾母拉着郭夫人的手劝慰道,“这也是命啊,谁能想到大侄儿这么早就去了呢。”
一边的夫人太太们忙纷纷出声劝解,尤其是史三夫人,在郭夫人面前更是小意劝慰道:“亲家太太快别这样,就算大嫂子膝下只云儿一个姑娘,我史家也自是和从前一般对待得,断然不敢亏待了大嫂的。”
郭夫人自然知道史三夫人怀的心思,她自知女儿因为只生养了一个女儿,在史家虽然是长房长嫂的侯夫人,但是在两个妯娌面前完全直不起腰来,哪怕三房是庶出,也是一样的。她本来就打定主意让女儿从史家族人中挑一个合适的孩子过继,断不能从史家二房、三房里挑,所以一早就过来了,碰见贾母,想着女儿素日里说这个姑母待大房一向不差,本者结交的心思来攀谈的。当真没想到贾母会和史三太太一道过来的,也没想到说到女儿命苦只一个女儿时,贾母并不接话。她的心就扒拉一下凉了,自家老爷只是御史台的一个普通的四品监察御史罢了,比不得贾史两家的声势,若是贾母也反对女儿过继儿子,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自己苦命的女儿后半生只能带着孤女看史家其他两房的眼色过日子,她就悲从中来,泪水更是不要钱地往下落了。
正在一群太太夫人们七嘴八舌地劝解时,一小丫头面色仓惶地进来了,她看了一眼三太太行礼道:“太太,贾大老爷在外头说是有要事要见老姑太太。”
史三太太眼珠子一转,正愁郭太太不好打发呢。忙上前扶着贾母的手,对着郭太太福了福道:“亲家太太见谅,贾家的大老爷想是有要事同姑妈说,我们去去就回。”
郭夫人抬头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温湿巾子擦了脸,看着被丫头和婆子簇拥着出去的贾母及史三太太,咬了咬牙,对着一屋子的人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让太太们见笑了,我真是一想到我女儿就心肝都疼了。也不知有没有耽误贾家老姐姐什么事没有……”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她虽然年老了,但是耳朵还不背,听见其中有史三太太尖叫的声音,心中一动,便扶着丫头的手出了门。花厅中的其他太太们互相看了看,也跟着出去了。
原来贾赦一见贾母,也不管四周有人在,就跪在贾母前面不停地磕头,口中只是求着贾母,说就算将弟弟一家赶出去,只管吩咐弟弟就是了,何必多做见不人的事情?顿时让听见的人都脑补成了豪门母子失和,亲生母亲陷害儿子的各种版本。
贾母有些发懵,半点才喝道:“老大,你胡吣什么?我何时要赶老二他们家走了?”
贾赦袖子里的帕子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眼泪鼻涕,一脸沉痛地道:“太太,儿子也知道之前二弟做的一些事儿不合您的心意,您生了他的气,但是二弟总归是你得亲儿子,也是您偏疼了几十年的人,您为何就不能多宽容些个他呢?二弟也是几十岁要作祖父的人了,总不能还事事要靠着老太太您呀……”
史鼎从一丛花木后走了出来,满脸恳切地对着贾母长揖一礼道:“姑母,大表哥说得有理,不管二表哥做了什么,总管不是坏事,您何不宽容以待呢?二表哥也是做父亲快做祖父的人了,更是朝廷的官员,您就算是看着几个孙子孙女的面上,饶了二表哥吧。”
史鼎这样一说,窗后、墙边、树木下探头的人纷纷摇起了头,都暗想这个贾老太太也太专横了些,儿子都老大不小了,何必做得这样绝呢?那郭太太更是听得心中一动,贾家的事儿闹到了史家,更巧的是史鼎也在一边添油加火。是不是因为贾母站在了史家三房的一边?她忙对着身边的心腹婆子耳语了两句,让她去寻女儿史侯夫人去。
“你们,你们这纯粹是污蔑!我何时说过让老二他们一家离府的话了?老大,你还真行啊,竟然污蔑你亲娘来了……”贾母气得老脸发白,虽然说两府分了家,但是将亲生的小儿子一家彻底地赶走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双喜看戏上演得差不多了,给了来喜一个眼神,便满脸的悲愤中夹杂着三分伤心地从众人身后走了出去,在贾赦身边跪下,对着贾母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额头一片青紫,他却好像不觉得痛用一样,满脸痛苦地对着贾母道:“子不言父过,自然也不能言母过。母亲无论做什么,儿子只能受着,半句怨言也没有,母亲要儿子一家滚出府去,不必多做什么多说什么,儿子半句也不会反对的,只求老太太多提您几个孙子孙女想想吧……”
陈双喜边说老泪边流,让听者无一不满腹的同情,暗自猜想贾母私底下做了什么?竟然到逼儿子一家滚蛋的地步。
“待宅子寻到了,儿子就带着妻儿搬走。儿子如今只求老太太好生保重身体,及早回府去才是,史家虽是至亲,老太太也不好长住的,不然大哥也被人说是不孝了。反正儿子搬走了,老太太也就用不着看着儿子生气了……”陈双喜说到最后,都抽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一边听着的人纷纷叹息不已,贾家兄弟倒也不是个坏的,可惜贾母怎么这样糊涂呢?
“姑母,二表哥既然这样说了,您还何必为难他呢?终归是亲母子呢……”史鼎装作劝解道。
贾母看过红着眼睛的贾赦,再看哭得毫无形象半点顾忌也没有的陈双喜,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陈双喜:“你们兄弟真是好呀,真是好,竟然一起来污蔑我这个老婆子,你们,你们是真想要我的命那,我也不辩解了,一会儿就往御史台去,我要鸣冤,我要找皇上、太后说道,你们不孝,不孝!”
贾母的话还没有落,一个妇人一身缟素地从垂花门外直冲了进来,她看见贾母双眼就射出恶毒仇恨的光芒,脚下的步子更快地冲向贾母:“假仁假义的老巫婆,你不满你儿子便自己折腾去就好了,你为什么要扯进我闺女啊!可怜她被你们贾家先是嫁给一个傻子,现在更是被你这个老妖婆给害死了!你算什么夫人太太?你这个害人的老妖婆!”
众人都反应不及,等想去拦着妇人的时候,她已经一头撞到了贾母身上。贾母本来就急怒攻心,被妇人一撞,就带着身边的史三夫人一道给撞在了地上。贾母本来年事已高,后脑勺撞在青石板的地上,一声闷响,她就双眼一黑,失去了直觉。
众人又是一阵慌乱,待大夫请来了,看过了贾母的情况后,纷纷摇头,说是贾母急怒攻心又被撞倒了脑袋,所以血流不畅,中风了。
贾赦双眼发晕,他还真没有想到今日一出戏竟然这样收场,老太太中风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陈双喜也没有想到贾母这样不经气,不过该表现的时候他是半点不含糊的,扯了下贾赦道:“大哥,今日咱们贾家的家事闹到了史家,本就太失礼了,如今老太太这个样子,总不好真的在史家养着,依弟弟看,还是叫来车子将老太太送回府去,请来太医好生给老太太诊治,或许能有转机呢?”
贾赦本就没有什么主意,自然是听陈双喜的意思做了,也不管史鼎的反应,一行人匆匆回了府。而史家这一番变故自然也没有瞒住,很快传遍了满京城里,众人各有感叹,虽然可怜贾母如今的样子,但是也都觉得她做得太过了,就算要赶儿子走,也不必耍什么手段呀!
陈双喜虽然达成了目标了,却并不是十分地欢喜,他厌恶贾母,却也没有恶毒到故意让一个老人中风半身不遂。唏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前头骑马的贾赦,心中的忧虑不曾减少。他清楚地知道,贾母好好的,对贾赦就是一个威慑。如今贾母中风,只怕贾赦那边就没人可以管得住的了,贾赦若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做什么他的弟弟,也不是能摘得一干二净的。要知道,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就是连坐啊连坐!
不过等一行人到了贾家屁股还没有占椅子,便有门吏来报,说是有宫中都太监张公公来府中将旨了,众人先是惊惶,还是陈双喜拍了下贾赦的一巴掌,轻声道:“怕是琏儿真得了贵人的青眼呢。”
贾赦大喜,顾不得老太太,只让邢夫人并几个丫头照看着,就往前头去忙让人布置香案大开中门准备迎接天使跪接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