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城的冬天, 风冷的彻骨。天空中的云朵以洒脱的形状大片大片地蔓延而过。
孝然把照片递到段然眼前, 冷冷地问:“这人是你吗?”
段然看着照片, 顿时僵住了。
他默了一会儿, 放低嗓音, 问孝然,“哪来的?”
“出租屋找到的。”孝然觉得好笑,“你以前不是租过我们那间屋吗?你不知道哪来的?”
段然微微皱眉, 脸上是阴恻不祥的表情。
“这人是你吗?”孝然又问了一遍。
段然说:“是。”
“旁边那个,是宋庭吗?”
“是。”
孝然转身要走。
段然一把拉住孝然, 声音里有了一丝急切:“你听我说。”
孝然挣开段然的手, 却止住了脚步。她双手放进大衣口袋,笔直地站在那里, 道:“你有什么好说?”
“我没有全部坦白,是我的错,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骗你。”
孝然冷冷道:“那现在是什么?”
她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注视着段然, 又气又恼。
段然木了一下,忽然抿紧了唇。他错了,他一开始就不该瞒她,虽然自己跟宋庭界限分明, 也没打算要瞒孝然一辈子, 但在主动坦白前, 孝然先一步知道了事实,他说什么,她都不信了。
何况宋庭曾经那样伤害过她, 她又怎么允许自己被伤害第二次?
在她心里,已经把自己和宋庭归于一类了吧?
怎么办?他怎么办?
沉默,一直沉默。
段然不吭声,孝然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平时话那么多,又爱贫,现在给他机会解释,嘴怎么就笨了?
她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起,指尖掐住了掌心,淡漠地侧过头去。
冬天的风总是冷的,尤其是今天的风势格外大,像列车一样呼啸而过,人在风中站立,居然有被碾压的感觉。
孝然单薄的身体,在大风里似乎就要站不住了。
段然忽然伸手握住了她肩膀,孝然一扭头,正对上他黑色的眼睛。
他平静注视着她的脸,手缓缓放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大约过了十秒钟,孝然听见他低低说道:“我们俩都是南充xx镇xx村的,我们那个村子小,又穷,很多年轻人出去打工了,只剩老人和孩子。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那里,但是宋庭不同,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后来他考上大学——”段然笑了笑,表情居然有点羡慕,“他是我们那个村子,唯一考上大学的人。所有人等他衣锦还乡,但他一直没有回去。”
孝然默了下,问道:“后来见过吗?”
“见过两次。”
孝然盯着段然的眼睛,一字一字带着逼迫感地问道:“宋庭联合盛宣欺骗我爸的事,你知不知道?”
那目光像雪风,清冽而刺骨,又天然纯净,一览无余。
段然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庆功宴上,为什么装不认识他?”
“怕你误会,虽然我清清白白,但那种场合,很难解释。”
孝然没再说话。沉寂半晌,突然问道:“段然,你为什么喜欢我?”
段然沉默很久。风刮过他的脸,却令他的面目轮廓更加坚定,冷硬。半天,他缓缓说道:“只有在黑暗中不期而遇的两个灵魂,才能真正的相爱。”
孝然说:“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段然的嘴角弯起来,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连你生气的样子我都觉得可爱,这有什么道理?”他说着把孝然的手从大衣口袋拿出来,抓着她冻得发凉的手指,攥在手心里搓了搓,“原谅我吧。”
孝然没做声,她抽回自己的手,扭身走上一条小路。
段然赶紧跟上。
这条小路没什么人,十分僻静,俩人肩并肩沉默地走着。段然见孝然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又沉静,心里头不是滋味。
前方是一个三岔路口,孝然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叫了一声段然。却没看他。
段然赶紧应了一声。
她淡淡道:“你猜我想往哪走?”
段然怔了大约三秒的时间,问道,“猜对了呢?”
“猜对了原谅你。”
段然眼睛一亮:“说话算数?”
“算数。”
段然往前走了几步,朝左看看又朝右看看,往左走过去就是福利院,往右则上了大道。
他想说往左,在心里琢磨了下,改了主意。他扭头去看孝然,而她也正在看自己,平静的目光中竟有一丝期待。段然忽然弯起了嘴角,给了她一个阳光充沛的笑。
他说:“往回走。”
孝然微微一怔。不是向左,不是向右,而是往回走。她完全没想到段然会给出这个答案。他看到了她的心,知道她在想什么。
孝然是个固执的女人,认定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但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事情只要说的通,她就不会咬住不放。她选择相信段然,哪怕错了,那也是她的选择。
她背转身去,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回去。边走边说,“以后别再骗我。”
身后段然响亮的声音道:“遵命。”
成泽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fa公司的年终大秀就在一个月后。
整场大秀分为五大主题,三十六位专业模特,她一人就占了“灵羽”和“暗黑”两大系列。
从一出道,成泽每年走几十场秀,而她最看重的秀场,就是fa公司的年度终极大秀。她这几天没怎么睡好觉,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次大秀中,力求完美,期待给自己和公司,乃至微博上千万粉丝,都交出一份满意答卷。
这周五下了入冬来第一场雪,气温也骤降到零下,地面都被冻得僵硬。
到了下午三四点,成泽有点犯困了,于是让孝然去买咖啡,自己打算到休息室躺会儿。
一扭头竟然看到宣屿,那一刻,她感到一股冷飕飕的风从脖领钻了进来,整个人立时清醒了。
“你来干嘛?”
“啊,你不知道吗,我是你们公司年终秀的邀请嘉宾啊。”宣屿笑盈盈地说道。
成泽鄙夷地望着宣屿,冷笑一声:“你哪儿凉快哪去吧,邀请嘉宾。”
宣屿收起笑,她拧起那双秀气的眉,冷冷地盯着成泽:“我没得罪过你,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深?”
成泽撩了撩额前的刘海,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就是单纯的讨厌吧,有一句话叫“相由心生”,意思就是,心肠恶毒的人呢——”成泽讥笑着,用眼皮夹着宣屿,“长相当然也不讨喜,看见就烦。”
宣屿无语,从嗓子里冷哼一声:“幼稚。”
成泽朝她翻了个白眼,又道:“还有一句话叫“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跟得不得罪我没有关系。你抢别人未婚夫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吧。”
宣屿冷笑道:“抢?有什么问题吗?抢不到才有问题。”她双手抱肩,微微抬高了下巴,眼中带着挑衅地说,“说起来,宋庭先认识孝然的,可他爱的是我。你说,是我卑鄙,还是她无能呢?”
成泽呸了一声:“亏你说得出来,当心不得好死。”
“好人才容易死。”
成泽烦死了宣屿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她大声道:“少死不要脸了。姓宣的,我警告你,孝然是我朋友,你给我离她远点,不然就是跟我过不去。你跟我过不去,我让你和你的那个宋庭都不好过。”
宣屿望着成泽,呵呵一笑:“好啊,走着瞧。”她说完扭身就走,正好有人推门进来。宣屿认得她是fa公司新签的一位模特,虽然知名度和影响力都不如成泽,但公司正欲力捧,这次年终大秀,唐曼琪将在“暗黑”主题首次登台。
宣屿看着唐曼琪,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唐曼琪吧?”宣屿微微眯起眼,露出友好的笑,“初次见面,我是宣屿。”
唐曼琪当然知道宣屿,只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同自己打招呼,心里一喜,赶紧殷勤地递出手去:“你好,宣小姐,久闻大名,初次见面——”
成泽瞧着她俩,做了个嫌恶的表情,扭身走了。
万国大厦,fa年终大秀的第一次彩排正在进行。
fa为这次大秀设计的一整套系列,冷白作为主色调点亮女模的面庞,以抽象表现主义为灵感主线。
彩排进行到最后一个主题“暗黑”系列时,成泽踩着十二公分高跟鞋走上秀台。裙摆开阔的纯黑色半身裙、自然的肩线、盈盈一握的细腰。简约与精致兼具,不经意间为其注入不羁与自由的个性。
长相,身材,与生俱来的气质——
锁骨,眼神,下巴扬起的高度——
一切都恰到好处。
孝然觉得成泽天生就是为秀台而生,在她这个年纪,很少有人做到她这样好。
一个女孩子,年轻,热情,无拘无束,有自己所热爱的事业和梦想,一步一步,拼命地去实现它,这是多好的事情。
孝然羡慕,非常羡慕,可她已经做不到了。
从她把大提琴留在绵阳父母墓前的时候,或是更早。
她想,人生就是如此,不停地做出选择。人有时会为了一件东西放弃另一件,就这样,一路走着,不知什么时候,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秀场中播放着taylor swift的《i knew you were trouble》
成泽走到一半的时候,孝然看见她晃了一下,觉出危险,她想稳住,却没成功。接着重心失衡,她在t台直直地跪了下去。
孝然的心忽地一沉。
后面的唐曼琪不知是没留意成泽摔倒了,还是来不及停下脚步,她撞了成泽一下,于是没等起身的成泽身子一歪,猛地从t台栽了下去。
全场一片哗然。
孝然慌忙往成泽摔倒的方向跑,众人紧跟着蜂拥而上。
成泽整个人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左腿外侧,从大腿根到小腿,长长的一道血口子。
她用手按着大腿,冲孝然说了句:“我还能走。”
孝然盯着那道伤口,又长又深,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很快从她的手指缝流出来,滴在地上。
孝然心头一紧,皱眉道:“别逞强。”接着赶紧掏手机打120,又去检查成泽身体其他部位,除了左腿上的伤,右手腕和手臂有轻微擦伤,额头也擦了一下,但不严重,不过详细情况只能等到医院再做检查。
孝然问:“有什么感觉?”
“疼。”
“除了疼呢?有没有眩晕的感觉?”
“没有,就是疼。”成泽咬着牙说道,“我会不会瘸了啊?”
“不会。”孝然说,“这是外伤,能治好。”
场内乱作一团,彩排不得不被迫中止。唐曼琪也吓得不轻,在后台哭了起来。
孝然心乱如麻,她想到段然,赶紧给他打了电话。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成泽被抬上车,孝然也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