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
宋青书见殷梨亭忽然收声,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僵硬, 不由有些疑惑。
殷梨亭回过神来, 见两人都关切望着自己,忙笑着摆手:“没事, 没事。乍闻叶城主大名, 一时惊诧罢了。青书不愧是我武当三代首徒,你这朋友, 交得可真好极了!”
殷梨亭可不会觉得眼前这人是与传闻中晋国武林巅峰六人之一,白云城主叶孤城同名同姓的其他人。
——单只那身凛然剑意,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殷梨亭生性温和绵软, 平日在武当七侠之中就是对宋青书最溺爱的一个,如今一看宋青书外出游历了一圈, 便把别国武林久负盛名的人物交做了好友,甚至还与他二人把臂同游,心中自然是极为他欢喜的,于是话语之中,也不禁带出了几分欣悦之意。
宋青书见状也微微笑开, 道:“六叔可也别光顾着夸赞我。我也是听说六叔竟是与这宋国武林第一大派丐帮的帮主交了朋友, 才与阿城两人循迹找过来的。”
所以要论交朋友的本事, 他们叔侄两个谁也不比谁差。
殷梨亭听他提起自己新近结交的友人, 面上笑容愈盛。
他道:“我那乔兄弟确是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为人最是豪气爽快不过。他那性子倒是与小七有些像,不过比小七要沉稳持重得多,等会儿青书你见了便知道了——他还有些帮务要主持, 说晚些时候再来迎你。”
话正说着,便听得一个爽朗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外面传来:
“殷兄弟,远远就听你笑得欢畅,可真是你那侄儿找过来了?”
伴着话音,一个身材魁伟的汉子跨步走进了门来。
他一张端整的国字脸,浓眉阔口,高鼻深目,面上带笑,却不是使人如沐春风的那种笑,而是豪爽的,英气勃勃的,充满某种威仪、如同殷梨亭所说,“最是豪气爽快不过”的。
宋青书与叶孤城眼中均是赞赏之色——此人观其气度,便知是位直来直去、心地磊落之人,与两人此前在边城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慕容公子相比,形象不知要正面到哪里去,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人,怎会在武林之中并称“北乔峰,南慕容”而齐名?
这两人却是没有想到,寻常人又哪有他们这样修行中人独有的观气之能?
即便两人未曾刻意观望,对他人周身气息,他们比之常人都要敏锐得多,自然也更容易察觉常人所不能察觉的隐秘,不过是他们自己没有如此自觉罢了。
殷梨亭见乔峰走进门来,便笑着拉了宋青书,为他与乔峰引见:
“是了,乔兄弟,这就是我常对你提起的我那青书孩儿,旁边这位是他的友人,相信名号你也是听过的——便是那位晋国海外飞仙岛上的叶孤城叶城主了。”
乔峰闻言先是一惊,继而眼中异彩连连,喜道:“竟是叶城主来访?乔某有失远迎!”
叶孤城还礼,道:“乔帮主客气了。叶某不过与好友一起来寻他师门长辈罢了,事先未有下登门帖已是叶某失礼,帮主又何过之有?”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乔峰便在主位落了座,又一一邀请宋青书等人入座。
“我与殷兄弟结识这些日子,常听他说起自家有个天纵英才的同门师侄,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不凡的武艺不说,为人又最是稳重可靠不过,今日得见宋少侠,方知殷兄弟所言非虚,武当山张真人门下,果然能才辈出,名不虚传。”
乔峰自觉刚刚初闻叶孤城到访,一时惊喜之下有些冷落了宋青书,此时细细端详,又觉友人此前夸赞自家师侄之言非但未有一句夸大,反而句句属实,不由便诚心实意地称赞道。
宋青书道:“乔帮主谬赞了,六叔自小看我长大,心中对我自然有许多偏爱,在他人面前,定是将我夸到天上去了,做不得数,做不得数的。”
乔峰闻言哑然失笑,殷梨亭更是抖着手指点了点宋青书,笑骂道:“青书!你要自谦便只管自谦你的,偏要拉上我作甚?我偏爱你才要在别人面前狠狠夸你?哪管你是英雄还是草包?我成什么人了!”
宋青书起身装模作样给他六叔作揖:“六叔莫恼,青书脸皮薄,不经夸,不得已才编排六叔的,六叔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殷梨亭见他有意卖乖,更是忍不住笑:“出去走了一趟,你这性子倒是活泼了些,都敢调侃起你六叔来了。”
宋青书面上但笑不语,心中却十分无奈——他这也算是另类的彩衣娱亲了吧?
他始终记得殷梨亭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不远千里穿越大漠,跑来宋国武林行走游历的。
如今两人见了面,尽管殷梨亭瞧着似乎已然郁结全消,又是当初那个胸怀舒朗、意气风发的殷六侠了,但宋青书看得出,他眉宇间实则藏着股极深的忧思,心中定是依然无法释怀,只不过轻易不肯显露人前罢了。
宋青书便索性绝口不提纪晓芙之事,只顺着他六叔的心意,全做不知情状,只顾逗他开怀——至于殷梨亭对纪晓芙究竟忘情不忘情,心中执念能否破除,情伤能否抚平,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改变。
至少如今殷梨亭已然振作了起来,并不像众人最坏的设想那样,被打击得萎靡不振、自暴自弃了。
只要确认了这点,宋青书想,不管是太师傅还是自己爹娘叔叔们,应该都会稍微放下些心了。
打定主意安顿下来以后就立刻给武当山去信说明殷梨亭如今的情况,宋青书按下心中种种念头,转头又加入到了厅中的对话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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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书与叶孤城受乔峰邀请,当夜便留宿在了丐帮总舵。
乔峰对外称是友人同门师侄携友来访,对叶孤城与宋青书的其他身份却是绝口不提。
江湖中最不缺的,便是那些剑痴、武痴。
若是这等人知晓晋国武林最强者之一,白云城主叶孤城竟不声不响地来了宋国,不知要在江湖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宋国眼下正是内忧外患多事之秋,乔峰并不想骤然搅乱了这一池春水。
幸而叶孤城本人似乎也并没有大张旗鼓宣明身份的意思,于是乔峰在询问过他本人的意见后,便干脆对帮内众人称他是“殷兄弟同门师侄之友叶侠士”了。
至于叶什么侠士,既无人来问,那自不用多做解释,左右宋青书与叶孤城二人在丐帮帮众眼中,也不过是帮主新结交的友人的子侄而已,虽二人瞧上去均是气度不凡、内息绵长的样子,但殷大侠既然出身元国武当,师门中有这样出色的年轻子弟,自然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之事。
于是就这样,宋青书与叶孤城很是在丐帮安心待了段时日。
期间宋青书也给武当山上的众人去了信,将一路上穿越大漠的见闻与殷梨亭的现状详详细细尽数叙说,信的结尾又道请张三丰与宋远桥等人宽心,他与六叔在宋国一切都好云云。
而在这段时间里,宋国武林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当其冲就与前段时间在中原武林闹得沸沸扬扬的大理段氏那位离家出走的小世子有关。
听闻那小世子到底还是叫人找着了。
只不过找到人的,并不是段氏费了好大力气派往中原武林各处寻人的好手,而是姑苏慕容家的公子和他的四位家仆。
那慕容公子找到了人,本是要好好护持着将人直接送往大理国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半路上又将人给弄丢了!
若单只是弄丢倒也罢了,好死不死,慕容家的人在寻找小世子时,恰好与段氏派来的一队人狭路相逢了。
本来这事从头到尾,无论是慕容家的人找到小世子还是将人再弄丢,大理段氏都是毫不知情,兀自还在那里忙乎着四处找人呢,谁知那天半路撞上,还见对方手里抓着块染了血的玉牌,却不是自家小世子随身带着的佩饰又是什么?
段氏的人原本还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和担忧,好声好气询问慕容家的人在哪里得到的这块玉牌,是不是知道自家世子的下落,谁想那慕容公子身边“大名鼎鼎”的包不同包三先生竟走上前来,张口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若是平时,大家都是在江湖中行走,都知道这包不同生来就是这副死性,嘴贱又自命不凡,时常口出恶言恶语伤人,言语上总要占些上风才甘心,心胸宽阔些的也不屑与他计较那许多,可眼下人家心头正火急火燎,你不肯提供消息便罢了,还要将人讥讽一番,这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两方人于是当即大打出手,最后在闻讯匆匆赶来的当地侠士的调和下才勉强收手,段氏的人才得知原来慕容家的早就找到了自家世子,可却在送他归返大理的途中又将人弄丢,那块带血的玉牌,就是在搜寻他的过程中找到的。
这不啻一道晴空霹雳!
慕容氏打的什么主意不难猜,无非是占到了先机想借此机会卖个好给段氏。
哪里想到好没卖成,又弄丢了段誉,甚至人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简直是要与段氏彻底结下仇怨了!
幸而数日过后,段誉在附近现身,被蹲守的段氏人手发现,终于将人平平安安带回了大理,否则这武林之中,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丐帮弟子遍布全国,帮内消息往来向来灵通,宋青书和叶孤城留在丐帮总舵,跟着乔峰和殷梨亭一起,听了不少宋国武林最新的大小事情。
听到这一条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曾经在边城偶遇过的慕容复一行人。
恐怕当日那一行人之所以赶往边城,又拜访了当地有名的消息贩子赵瞎子,就是为的先众人一步找到从大漠归来的段誉了吧?
只是,慕容复又是如何得知段誉去了大漠的?
连大理段氏下了大力气都没能得到这份消息,慕容家的人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再者,姑苏慕容氏为何要刻意与段氏结交?须知这两者之间相距甚远,便是拉起交情,又能如何?
这是从宋青书和叶孤城处得知慕容复曾带人前往边城,而两人又曾在穿越大漠的商队中与段誉同行的乔峰第一时间心中产生的疑问。
他与慕容复在江湖上并称“北乔峰,南慕容”,虽一直未曾彼此相见,心中却其实对对方一直有所在意。
却不想如今听闻与对方有关的消息,却如此……令人心中失望。
乔峰失望的不是慕容复欲与段氏攀交情的功利,而是从宋青书和叶孤城口中听来的,对方与传闻中谦雅如玉的君子形象不相符的行事风格。
故而最近几日,他情绪颇有些低落。
殷梨亭倒是理解好友发现神交已久的人物到头来却与自己想象的似乎并不一样时的失落郁郁,见最近丐帮帮务并不繁忙,前些日子又听帮中某位长老无意间提起,帮主似乎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去各地分舵视察了,便提议乔峰外出视察分舵,顺便转换心情。
乔峰考虑了一下便爽快同意了。
宋青书得知以后,便也找乔峰辞行——他与叶孤城在丐帮总舵也待得够久了,此前为寻殷梨亭,一路从边城疾行而来,路上也未曾有时间好好领略宋国风土人情,如今乔峰要离开总舵,殷梨亭也要随他一起,宋青书与叶孤城独自留下也正有些尴尬,所以便干脆也一同离开的好。
虽然殷梨亭极力邀请宋青书与自己和乔峰一起,但宋青书仔细考虑过后,还是拒绝了。
“青书已经不是什么都要六叔护在身前的小娃儿了。”他对殷梨亭道,“这全然陌生的江湖,还是要自己去闯荡一番方才有趣,六叔就不要挂心我了。”
殷梨亭见状无法,也只能随他去了。
于是第二天,宋青书便辞别了自家六叔,与叶孤城一起,离开了丐帮总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