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他给叶孤城喝的是什么绝品灵茶,这还真不是。
灵茶宋青书的储物手环里不是没有, 但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
非是修行者, 体内没有半丝儿灵气,张口就要喝灵茶, 结果只会是被充裕的灵气撑得爆体而亡。
所以宋青书拿出来的是他筑基以后, 自己一点点尝试着在武当后山秘密开辟出来的一小块茶园里培育出的新茶,也正是当初他拿来送给武当那两位师弟做谢礼的那种茶叶。
这茶除了味香醇厚, 回味悠远,还有一点凝神静心、扶助正气的作用。
宋青书拿出这茶水招待叶孤城,又反复为他添了几次杯, 本只想着让他静下心来,好将接下来的交谈顺利进行下去, 却不想竟似是歪打正着,让叶孤城借机对自己的心境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梳理和调整,眼下他整个人看上去,与在紫禁城中似有所舍,似有所悟后的轻松释然, 竟又有了极大不同。
这一晚上, 他身上也未免发生了太多次蜕变。
宋青书这一刻都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 还是当真机缘已到了。
他半是无奈半是欣然地暗暗摇头。
——或许这一切皆乃上天注定。
否则何以叶孤城死劫刚过, 便有如此机缘?
或许他合该随宋青书入道。
这样一想,宋青书自也便没有了什么顾虑,既然答应了叶孤城与他同道,也无需再编造什么谎言, 只对自己的身份来历实话实说就是。
且宋青书本也不屑于编些谎话去敷衍欺骗叶孤城——还是那句话,若叶孤城得知真相以后并无心入道,宋青书自也有手段让他无法泄露自己的秘密。
所以做什么要费那许多心思编些故事?
不过徒增烦扰。
宋青书撂下手中茶杯。
“城主……”
“青书直呼我名便好。”
叶孤城眼中有着浅浅笑意。
他今晚心情似乎出奇地好。
——不。
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在太和殿屋脊见了宋青书以后,他心情就一直很好。
现在又因宋青书的一壶清茶破除了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迷惘,故而叶孤城现下,整个人都是放松而愉悦的。
叶孤城以前很少笑。
他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他天生就是个性子孤冷的人,据说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也是极少会笑的。
可今晚他却莫名想笑。
而他也确实笑了很多次。
很多很多次。
叶孤城对此却奇异地并不觉得有什么排斥。
或许当人有想笑的心情的时候,无论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无论他曾经爱笑还是不爱笑,到了最后,也都是能够笑出来的吧?
——人本就该诚实遵从自己的心意。
只是不知下次再见西门吹雪,他会不会称自己一声“诚”呢?
叶孤城突然又想笑了。
因为他发现他竟然开始期待与他人的再次相遇了。
这是曾经极难得会发生的事情。
即便对方是西门吹雪,也是同样。
而或许,这一切都该归功于他眼前的宋青书。
因为他是第一个让叶孤城想要再度相遇的人。
叶孤城眼中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不过,见宋青书迟迟没有开口,他还是忍不住挑了下眉:
“怎么?青书不愿叫我的名字?”
宋青书竟还真就点了点头!
叶孤城见状一怔。
“这……为何?”
饶是堂堂白云城主,这当口也不由有些发懵。
他自问与宋青书即便还不算朋友,多少也有些交情,他这边已然改口叫了宋青书的名字,宋青书也并未有何反对,可调转过来,他怎么就不愿叫自己的名字呢?
这又是什么道理?
叶孤城百思不得其解。
宋青书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
“城主希望我如何唤你?”他道,“直呼名字的话……‘孤城’?”
叶孤城顿时懂了。
孤城孤城,孤立无援。
虽家中长辈为他取这个名字绝非是有此寓意,且连名带姓称呼时,也未必会感觉如此明显,可当单独将“孤城”这个名字叫出来的时候,听在他人耳中,可就有些伤感悲凉了。
思及幼时,包括母亲在内,家中亲人长辈无一人叫过自己“孤城”,叶孤城自己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妥,因而一时竟没能想到,宋青书竟是在为此而感到为难。
当下不由心中微暖。
他道:“青书便……便叫我‘阿城’吧。少年时……家人便是如此唤我。”
宋青书迟疑了一下,想说如此称呼未免太过亲密,但看着叶孤城脸上似乎有些怀念,又似乎有些伤感的神色,再联想到他与花满楼在白云城城主府暂居的日子里,偌大的城主府中除了叶孤城,竟没有第二个主人,便知叶孤城的家人恐怕都已经离世,或许……已经很久没有人再用这个称呼叫过他了吧?
不知怎么心下便是一软。
于是开口唤了声:“阿城。”
叶孤城点了点头,眼底有些暖意。
而宋青书既已经叫了他,心中自然便不再为此纠结。
他道:“阿城曾有问于我,问我是否乃是方外之人。当时为外力所扰,并未来得及回答。如今我便答上一答——
我是不是那方外之人?
答案……
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这是什么答案?
叶孤城挑眉。
他忽然有种预感,宋青书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颠覆自己过去三十年所形成的,所有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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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
中秋刚过不久,特意从蝴蝶谷赶回武当陪张三丰过节的俞岱岩、张松溪二人,这日正在紫霄宫大殿向张三丰辞行,准备下山重返蝶谷,护卫张翠山一家。
张三丰虽不舍弟子才团聚短短数日便又要离山,却也知张翠山一家如今处境委实堪忧——自打他们离了武当,一路前往蝴蝶谷的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伏击、围杀。
若非有俞莲舟、俞岱岩和张松溪一路相护,加之白眉鹰王也派了天鹰教精英前来护卫,恐怕这一行人都难以安然抵达蝶谷,更别说求恳胡青牛出手为张无忌疗伤了。
如今张翠山一家暂居蝶谷,然江湖各大门派虽路上奇袭不成,却也从未放弃过从他们一家口中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下落的打算。
他们依然在紧盯着张翠山一家,恐怕稍有不慎,便会被钻了空子,到时再想言悔,怕会为时已晚,故而即便此次白眉鹰王亲至蝶谷,给了俞岱岩和张松溪在中秋返还武当的机会,可武当众人到底心系张翠山一家,两人仅在山上住了数日,便已打算启程,重返蝴蝶谷了。
张三丰看着眼前短短不过一年时间,却已出落得愈发沉稳坚韧的两个弟子,轻叹了口气,神色间有骄傲也有关心……
“岱岩,松溪,你们自去吧。”
他道。
二人跪地向张三丰辞行,又与宋远桥、莫声谷两人道了别,正待出得门去,却见门外侍候的小道童急急冲进殿来,一脸喜色:
“祖师爷!好消息!好消息!宋师兄回山啦!”
“什么?!”
殿内五人闻言齐齐一怔,继而,除张三丰外,宋远桥四人脸上皆露出了极惊喜的神色!
“人呢?青书他人在哪儿?”
莫声谷更是上前一把捞起小道童,一叠声地追问。
小道童在张三丰身边侍候日久,倒也不怕这位性子有些急的小师叔。
他笑嘻嘻道:“就在山下呢。说是马上便要上山来了!”
“哈哈哈!甚好!甚好!”
莫声谷将他稳稳放下地去,转头去看虽极力想故作镇定,眼中的喜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宋远桥:
“大师哥!你听到了么?我那青书侄儿,可算是回来了!”
言罢也不理宋远桥的反应,又去看俞岱岩和张松溪二人:
“三师哥,四师哥,你们还要走?”
青书下山可是有一年多了!
从小当自家亲子般疼宠爱护大的小娃儿,突然有一天便成了江湖闻名的武当少侠,初回下山历练竟选了海对岸的异国他乡,且一走就是一年!
说不挂心那是糊弄人的。
莫声谷自己虽口上不说,但心中可是惦念他青书侄儿的紧,他不信俞岱岩和张松溪能比他更冷静。
果然,那两人已是抛下了手中的包袱,也不提下山的事了,眼睛都黏在了大殿门口,就等宋青书的身影出现。
莫声谷嘿嘿一笑。
“师父,大师哥,三师哥,四师哥,你们且慢等着,我去迎迎青书!”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他已飞身出了大殿。
宋远桥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坐在上首的张三丰无奈一笑。
“这猴儿一样的急性儿……”
他笑道。
“远桥,岱岩,松溪,你们若也实在惦念青书,不若也同声谷一起下山去迎他一迎。”
宋远桥三人连忙摇了摇头,正襟危坐。
——莫闹。
他们可是成熟稳重的一方侠士,都几十岁的人了,哪能还像才二十几岁的小师弟一样胡闹?
三人动作一致垂首抿茶,以示自己其实并不是很心急,真的非常淡定非常有大侠风范!
张三丰看得好笑。
师徒四人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坐在大殿中等着他们的宝贝徒孙/儿子/师侄,却不想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刚刚风风火火跑出殿外的莫声谷,竟独自一人走进了门来。
师徒四人见状一愣。
“声谷?青书呢?”
张三丰凝声问。
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莫声谷听见自家师父的声音,方才好似从某种失神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张三丰,又看了看宋远桥……
“出什么事了?”
宋远桥见他眼中有些犹豫,心下不由一沉。
莫非……莫非青书他……
莫声谷见他脸色大变,心知自己的表现定是让人误会了。
他忙道:“师父、师哥们且安心!青书无事。”
张三丰等人闻言松了口气,俞岱岩却没好气瞪了莫声谷一眼,道:
“青书既无事,你又为何做出这副样子?无端惹得师父他老人家忧心!”
莫声谷想辩解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一时气恼地涨红了脸,又见宋远桥也微微皱眉看着自己,心下愈发憋闷。
是你们让我说的。
他气哼哼想。
于是想也没想,便哼声道:
“三师哥道我想如此?还不是怪青书那小子!下山一趟,谁想得到他竟拐了个大活人回来!”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