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亚齐里斯内心为了杀与不杀,救与不救而产生的迷茫和困扰,帕特洛克罗斯更为直率。
他杀该杀的人,救该救的人,不会有丝毫犹豫和迟疑。在战场这种地方,稍微有点大意就会被杀,他还没打算那么早就去冥王那里报道。因为,他内心还有相见的人,还有尚未表达清楚的感情……
沿途凡是他在舰船之间、围墙和河流之间遇到的敌人,一个也没有放过――普洛诺俄斯,忒斯特耳,厄律拉俄斯和其他九个特洛伊人,在他前进的路上几乎可说是清扫垃圾一般,全部被杀。
但他也没有虐尸的嗜好,无非就是手法快狠准外加干净利落得有点令人怀疑他的职业不是圣斗士,而是外科医生(啥)或者屠夫(喂)神马的而已。
而看到他杀了那么多特洛伊人,牛角正太――当时还是吕喀亚国王的萨耳珀冬不干了。一边高声激励着自己带来协助特洛伊的士兵们,一边跳下战车准备去挑战帕特洛克罗斯。
然而……尽管他相当强大,但首先帕特洛克罗斯穿的是白银圣衣,其次则是单论战斗经验,最擅长嘴皮子和布陷阱战法的萨耳珀冬明显不如帕特洛克罗斯。
就在两人的战斗中,帕特洛克罗斯竟然还一招解决掉了萨耳珀冬身边的战友特剌德得摩斯,更惹得萨耳珀冬又恨又怒。但战局还是在没完没了的拉锯之中,倾倒向了帕特洛克罗斯这一方。
萨耳珀冬最终被他一锁链贯穿喉咙和腰部,在镇定地高声呼喊他的朋友格劳科斯与吕喀亚的士兵来抢救自己的尸体后,竟然很诡异地嘿嘿笑着看了帕特洛克罗斯一眼,就咽气了。
事实上这场战斗萨耳珀冬输得一点都不亏,因为萨耳珀冬败就败在了他不熟悉帕特洛克罗斯多变的战斗方式和大意轻敌上。
毕竟帕特洛克罗斯可不是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米诺斯他们是萨耳珀冬的亲兄弟,再怎么喜欢互相下绊子动手掐架,他们也是兄弟,绝不会对亲人下死手。
最多当最小的弟弟还是个死蠢爱撒娇(……)又精力多得没处发泄的孩子,偶尔陪他过招活动身体――那种骄纵惯着他的另类行为只不过是他们三兄弟相亲相爱的表达方式罢了。
帕特洛克罗斯经历过太多与水平在自己之上的人之间的残酷战斗,几度濒临死亡都活了下来,相比较只有强大的战斗技巧、而没有更多实际对敌经验的萨耳珀冬,已经强了好几个档次。
“咳咳、呼……真不愧是准黄金级别……竟然、这么难缠……”擦了擦几乎蒙住双眼的鲜血,随手包扎了一下身上的其他伤口,帕特洛克罗斯瘫坐在地上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周身有锁链保护,那些普通士兵根本无法近他的身,暂且休息一下恢复精力也是不错的选择。
“莱安那小子倒会给我找麻烦――”他略微仰起头、向斯康曼特儿平原对面的特洛伊城看去。
此刻他十年未曾谋面的表兄弟正在那里、和他一样试图为了结束这场不义之战而努力战斗着。尽管战斗的方式不同……
“真是……身为兄长,我怎么能输给你啊……亚齐里斯。”他喃喃自语着,表情严峻地看了周围慢慢围过来的吕喀亚士兵们一眼,缓缓站起了身。
要不是萨耳珀冬并没有圣衣保护,而他有白银圣衣护身,估计现在死的就不是萨耳珀冬,而是他帕特洛克罗斯了。
但即使是这样,这位准金牛座也已经让身穿圣衣的他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隐藏实力太久也会出问题的――后果就是隐藏的实力都给隐藏没了……
他忍不住为这种时候还能这么幽默自嘲的自己感到好笑,不由得翘起唇角,却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微微蹙了一下眉。
但就算他干掉了萨耳珀冬和几个特洛伊人也没用,希腊联军的败势依然无可挽回。也因此,他只有强撑着疲累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继续奔向距离船营更远的战场,持续没有尽头的战斗。
而后果就是――他确实鼓励惨败的希腊人,并且带领着他们将特洛伊人连同所有的吕喀亚人,一同从希腊联军的营地赶了出去,并且将他们逼向了特洛伊城池的方向。
在此之间,他又短暂地和理性全无的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交手了一次,尽管之后就因为蜂拥而上的士兵们、而与狂暴凶狠且双眼泛红、看上去简直像是战神附体般狂勇的赫克托耳分了开来。
但在消灭了几十个特洛伊士兵后,即使是他将残余的小宇宙全部调动起来,也无法再与赫克托耳一拼高下了――更何况此刻的赫克托耳有阿波罗跟在身边,庇护着丧失神智的他。
帕特洛克罗斯数次攻击都被挡下,而后遭到对方更强劲的反击,全身都被刺伤,几乎已经变成血人的他早已经没了还手的能力。
原本已经退回特洛伊军队之中的赫克托耳,忽而出现在他身后,那把沾染了希腊无数英雄鲜血的□□,从他身后贯穿了他的胸膛。而他则僵立在原地,痛苦地咀嚼着败北的滋味。
帕特洛克罗斯并不像其他大多数圣斗士一样有神族的血统,或者得到了什么特殊的庇护。他所有的力量,全得益于不懈的努力和日以继夜的磨练,也因而败阵之际,才会更加的无法置信自己的失败。
不甘心……竟然就这样――
竟然不是为了守护女神或所坚持的信念,而是死于偷袭――……
…………涅忒拉老师、喀戎老师……我辜负了你们的期待……还有雅典娜…………
最后的最后,明明有想说的话…………却没说出口――――我…………………………
垂死的帕特洛克罗斯向遥远希腊的方向凝望最后一眼,声音微弱地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随后仿佛接受了自己的败北一般,满心释然如同叹息般地吐出一口气,彻底湮灭了气息。
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皆自取之者。他没有什么…………好不满的。
早在双手沾满鲜血之时,就已经有被杀的觉悟了。哪怕是打着为了和平与大义,或者为了尽快结束战争的名义。因为生命本身,就是平等的。
而此时毫无理智、满心只有杀死特洛伊的敌人这一概念的赫克托耳则大声咆哮着从伤口中抽出□□,将死者远远甩到后面。
吕喀亚的将士们以比特洛伊人更快的速度冲到沾满血迹的冰冷尸体边,简直像是为他们敬爱的国王萨耳珀冬报仇似的、粗暴蛮横地将那身一直守护着帕特洛克罗斯的仙王座白银圣衣、四分五裂一般扯了下来。
而在帕特洛克罗斯身上仙王座的白银圣衣被剥离之后,赫克托耳左手提剑右手提枪、先用剑把他的头从肩膀上砍下,而后又狂笑着用□□朝着还在汩汩流出血液、但速度明显滞缓许多的伤口刺了下去――
鲜血飞溅、肉沫横飞,然而身处战场上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和头脑的人们却仿佛没有感到惧怕、或者恶心,每一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了憎恨和兴奋、欢快与欣喜的扭曲神情,不停地为与平时那个正直且会尊重对手行径截然不同的赫克托耳助威喝彩。
在帕特洛克罗斯的尸身已经被残虐至血肉模糊之后,赫克托耳才像是腻烦了一般用□□挑起他的尸身,将其抛在临时被吕喀亚士兵牵来的几条眼冒凶光的恶狗面前,作为恶狗的食粮喂给它们吃。
一直到闻讯而来,为了扑灭船营内的大火而疲惫不堪、之后又拼死守护战船的大埃阿斯赶来,这场惨无人道的虐尸行为才正式结束。
看到身着亮蓝色战甲、左手臂装有一件奇异盾牌的大埃阿斯急速冲来,一直围在帕特洛克罗斯尸身边看热闹的士兵们纷纷溃散逃开,而赫克托耳则早在之前,就已经被阿波罗护送回了特洛伊城内。
至于那件被解体的仙王座圣衣,当然是被赫克托耳侧近的将士当做战利品,顺手一并梢回了特洛伊。
此时的奥林匹斯山。
雅典娜正被宙斯扣留在山上,陪他一起看特洛伊之战的大戏。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宙斯刚好将水镜的“镜头”调整到了帕特洛克罗斯被杀之后、惨遭虐尸的场景。
“!!帕特洛克罗斯――!”惊愕地注视着那令人不忍目睹的血腥一幕,她刚从宙斯身边迈出一步,不由自主地走下台阶,就被身后满含意味深长笑意的声音叫住了。
“镇静一些,我忠实的女儿。安心吧,你的圣斗士不会就此死亡,当特洛伊战争结束,你想把他从哈迪斯的地下王国里带走作为协助希腊人获胜的奖赏也可以――
不过,前提是我那位兄长同意放走他的魂魄。”宙斯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父神。”瞬间浑身僵硬的雅典娜恨得咬牙切齿,表情却迅即恢复了正常,带着温顺的笑容、向仿佛正在窥探自己内心想法一般的宙斯低头应声。
宙斯、你――竟然敢………………!!!
白银三巨头中,两位都是【动不得】和【不能动】的人物。
天琴座奥菲斯是阿波罗的儿子,武仙座赫拉克勒斯是宙斯的儿子。
只有帕特洛克罗斯,是她看着长大、自己也曾抚育过一段时间后才交予喀戎教导,经历过无数场战役、靠他自己磨砺出锋芒和光彩的优秀战士。
而且碍于宙斯等神总喜欢给她身边的人下绊子使坏陷害,她基本上也和圣斗士们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说白了,和奥菲斯及赫拉克勒斯相比,帕特洛克罗斯就是没神疼没神爱,只能凭借他自己的努力慢慢混。
帕特洛克罗斯本人也相当低调,从不与另两位前三席的白银圣斗士相争――虽然奥菲斯本人也是那种毫无争夺欲的类型,但赫拉克勒斯可不是,毕竟赫拉克勒斯是那种好胜心非常强烈的类型。
为了不给圣域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帕特洛克罗斯几乎隐忍低调到了众人都能记得奥菲斯、赫拉克勒斯名字,但独独遗漏他的地步。
自己做过什么英雄该有的伟业事迹,也从不大肆宣扬,只是默默地不断前行――实在被人追问姓名问烦了,抛出的却是亚齐里斯的名字。甚至连雅典娜都不知道他究竟帮助过多少人。
他和亚齐里斯,这对表兄弟一个让人省心,一个让人操心,真不知道是互补还是怎样。但是,他默默无闻至今――结果现在却落得个被枭首示众、剁碎尸体后去喂野狗的下场…………!
在敏锐的宙斯面前,她连咬牙或攥紧双拳这种能够被看透内心的行为都不能有,只能保持着官方的淡然傲慢微笑,假作毫不在意。
好一个“我忠实的女儿”!忠实――这就是在我警告吧!!!
这没有尽头的试探和猜疑……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就因为那个可笑的预言……她从尚未在墨提斯腹中时起,就遭到吞吃入腹的对待。之后差点凿穿宙斯的脑瓜子跑出来也不得不和双生妹妹分离,不停地遭受算计和陷害!
慢着慢着,怎么又被帕拉斯的感情和记忆给影响了――她立刻强行按捺下心头的怒火,将帕拉斯的感情和记忆压回了脑袋深处。
那些记忆和她无关,她也完全不想对那些记忆中的行为或者感情负责。所以只要无视就好了。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重要,因此只要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就够了。
“亚齐里斯!亚齐里斯――你的好友帕特洛克罗斯被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杀死了!”
前来报信的使者踉踉跄跄地爬上船来,惊慌失措地对正不满地瞪视着自己,眼神锐利而又冷凝不快的“亚齐里斯”――莱米安转达这个噩耗。
莱米安唰地站起身,无法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手里把玩着的一件挂饰立即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死了?帕特洛克罗斯竟然――会死在赫克托耳手上……莱米安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愕然和震惊,但随即就演化为了悔恨和怒意。
即使是命中注定赫克托耳和那个射箭的只能有一人存活,但这种无法被他人杀死、反而能杀死白银级别圣斗士的命轨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他本来只是想让那位准金牛座的萨耳珀冬降服,这样起码能再为圣域增加一个战力――结果……竟然害死了帕特洛克罗斯!
死在连圣斗士都不是、仅仅只是普通人的手上,对帕特洛克罗斯而言是怎样的耻辱,莱米安根本无法想象。
如果不是他叫帕特洛克罗斯出去应战……帕特洛克罗斯根本就不会死!他本以为不会有人能杀死白银三巨头之一的仙王座,可那也只不过是他的傲慢罢了。
莱米安沉默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爽朗的笑容越咧越大,逐渐有狰狞的趋势,看上去就像哭一样难看。那位报信的使者看到他的神情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再想到“狮心之子”过去的传言,连双腿都开始发抖了。
他咬着牙狠狠说道,“若是赫克托耳不被我的獠牙刺穿,让我为这位战友的死赎罪的话,就连我的心……都不允许我活下去!”
可就在这时候,雅典娜立刻小宇宙传讯给他,不准他怒极之下违背神王的意志去参战――这种感觉不好受,她非常清楚,但是逞了一时痛快的后果就是宙斯会以“违逆神明”为由处死他。
而且那个神谕还极有可能会指定要她亲手……想起过去因为宙斯的放纵和默认,导致诸多圣斗士、祭司及神官无辜惨死陷害处刑的情状,她就忍不住心中的杀意。
假如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早就扬起讨伐天界的大旗,把那些混蛋一个个从天上扔到地上狠狠摔死了!但现在莱米安已经气冲头顶,如果她也不够冷静,最后只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
“帕特洛克罗斯已经死了,你再恼怒也没用。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就乖乖待在那里,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们谁死去了!绝-对-不许出战,明白么!?希吉努斯!!”
“!!”
希吉努斯是他的本名,然而也是他抛弃了的过去。不想再回想起来的灰暗阴郁过去……雅典娜称呼他时,从来都是唤他的昵称“莱安”,再不然生气的时候最多也只是“狮子座莱米安”这样叫。
会突然之间叫他这个名字难道是说,在暗示他……宙斯正在打主意要对他下手么――莱米安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他还有什么能让那群贪得无厌的家伙夺走的?春之神的神格、力量全部被夺走,甚至害得他因为被强行抽取神格和力量而患上严重的慢性头疼病,又让他在阴暗潮湿的祭坛深处被当做豢养的贽祭数百年……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想用他的死来换取伤害雅典娜的可能,莱米安绝不会给宙斯这个机会。但也不会向那个混蛋老头轻易妥协!
斟酌再三之后,他头一次表现出了与过去毫无相似之处的冷静,穿起狮子座黄金圣衣,扬起代表胜利的巨大凯旋旗,站在船舷边缘――最大限度地释放小宇宙,威慑特洛伊人使他们退兵,使希腊联军能有修整的时间。
原本宁静平和的海水,简直犹如听到了海王召唤一般奋勇咆哮,泛起波涛汹涌的巨浪拍打上岸,仿佛长矛利刃一般奔流在战场上,切割敌人的铠甲,砍碎他们的武器。
风中凌烈的血气则从不知何时起,被清新柔和的花草树木馨香所代替。那股温暖而又静谧的淡雅香气仿佛抚慰人的身心一般、盘旋在受伤或苦战的希腊兵将们身边,使他们忘却了疲劳与伤痛。
简直就好像有海王波塞冬及春之女神珀耳塞福涅,这两位神o同时降临在了这个肃杀血腥的战场之上一般,特洛伊人与吕喀亚人开始躁动不安、惊慌失措。而希腊人则一反之前苦苦支撑的颓势,仿佛有了神o的加护与协助,就能够无所畏惧般所向披靡。
“将胜利………………带给希腊――――――!!!”
被闪烁着黄金色光泽的小宇宙所浸染,“唰”地展开的凯旋旗映照出了炫目耀眼的光芒,猎猎飞舞在船营上方。如同灯塔一般在黑夜之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仿佛象征着永不言败的勇气及无往不胜的胜利。
伴随着狂乱海浪及芬芳香气包围了特洛伊人及吕喀亚人的,还有令人手脚发软浑身发颤、头脑不清汗如雨下的强大威压――就仿佛他们对抗的不是自己的同类,而是高高在上、决不允许欺侮的神o……
畏惧和恐慌迅速蔓延在每一个特洛伊人与吕喀亚人心中,并以势不可挡之势摧毁了他们的战意。
“怎、怎么回事――海水为什么会……呜哇啊啊啊!!”
“可恶……不亏是海洋女神忒提丝的儿子,竟然还会操纵海水――!”
“脚、脚被藤蔓缠住了!这些枯藤怎么会突然…………!”
“噫!!!那家伙好可怕!!果然和我们不一样,不是人类、而是神之子!!”
“――怪物、那是怪物!!大家快跑啊!!!!”
怪物么。四散溃逃的人们呼喊的声音隐隐传入他耳中,全身都包裹在盛大的金黄色光辉中的莱米安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嘲笑或者高傲之类蛋疼的笑容,只是露出了一个介于凄怆与悲凉之间的落寞神情。
我从来……也没想过要长命百岁。
不如说,那种像怪物一样的生存方式,简直令我恐惧。
我才……不是怪物。
那样被当做怪物一样囚禁在祭坛当中,每当祭典之时都要被亲生母亲拉出来充当祭品鞭打流血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所以才按照雅典娜的期望,成为圣斗士,一直战斗至今……作为神o活得那么悲惨屈辱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了吧?所以才想作为人类,以自己的方法生存下去。
这不是选择题,因为一开始谁都没有尊重过他的意愿,也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只有雅典娜……
说起来,英雄和怪物之间的距离,还真是小啊。他悄无声息地对内心的另一个自己说。
小到了……二者之间随时可以划等号,并且转换身份的地步。
被特洛伊人恐惧地称为“狮心之子”的他并没有参与作战,甚至只是远远地站在最高最安全的船上,特洛伊人却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纷纷胆怯,落荒而逃……
也许,这就是证实了他“怪物”本质的事实也说不一定。
这种时候,总是能够笑得明媚灿烂、没心没肺的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就连嘴角,都是僵硬的。
恢复理智的赫克托耳将被希腊联军称为“神圣铠甲”的仙王座白银圣衣带回去时,正和卡珊德拉公主站在城墙之上、忧戚地关注着远方的亚齐里斯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赫克托耳无地自容且羞愧难当地向他道歉,包括自己枭首碎尸的行为也对亚齐里斯一并说清。
他并不想为自己吃了那个奇怪的药才会这样找借口,何况他也并不想说为了得到守护的力量、就可耻地以丧失理智为代价来交换这件事,让这位善良的青年失望轻视。
更何况,他杀死的,是眼前这位青年的亲人,而且还用了那么残忍暴虐的手法虐尸……简直就是畜生才会做出的行为。今后他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视他为希望和勇气的将士们?如何用这双污秽的双手拥抱自己的亲人们?
怔怔地注视着被胡乱堆在一起、沾满了血迹与碎肉沫的仙王座白银圣衣,亚齐里斯的视线中充满了痛心与哀恸。他知道自己的表兄帕特洛克罗斯已经死了,而且是在自己明知道却没有前往的战场之上死去。
指尖触碰到圣衣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温暖的碎片流淌进了意识里――那是身为兄长的帕特洛克罗斯最后的小宇宙。
战场上死者的遗物一定会被作为战利品抢走,他死前所怀抱着的、正是“也许会让那个顽固的弟弟见到”这种想法,而留下了最后的讯息。
然而如此痛苦的时刻,他却仿佛忽然内心通透明澈了起来。
“这是战争…………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什――?”听到亚齐里斯失神的喃喃自语,一直沉默且不安地看着兄长赫克托耳和他的卡珊德拉公主疑惑地出声。
“经历了那么多场战役,却从未面对亲手杀害一个活人状况的我……果然,太天真了么……”
为了守护一切该守护之物,从未亲手杀害一个人――那种事怎么可能有人做到。而且那种话,简直就像是笑话一样。
这是战场……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而他却连在之前的与其他神系的神o的战争中,都没有杀过哪怕一位神、一个人……
这并不是什么慈悲啊!
他想结束这场战争,但这种心愿,假如没有付出相应的努力,还有自身染血的代偿,是绝不会实现的。帕特洛克罗斯正是因为明白绝不会有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够达成愿望的好事发生,所以时刻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杀人,就要时刻有着被杀的觉悟。而他,不曾杀过一个活着的生命,却时刻想着为了拯救他人而去牺牲……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所有人,都是抱持着必死的觉悟来到战场的。但是,他们并不是来这里送死的,而是为了能够活着回去,和亲人朋友以及爱人孩子团聚。这和他的必死觉悟相比,可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因此,尽快结束战争的方法,其实只有一个。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从来都不愿去承认……
看着亚齐里斯沉重的眉头渐渐舒展明朗,赫克托耳略微闭了闭眼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天地和斯提克斯(冥河)河水作证,我并不想与你为敌,我的朋友。然而我逡巡彷徨了许久,现实终于促使我下了这样的决心。
请你自由地离开这个伤害了你的同胞、杀死了你的亲人的特洛伊吧。我没有资格再强迫你留在这里,因此唯有迎向破灭的明天。”
亚齐里斯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都没从这位特洛伊王子眼中看出说笑的成分。但与之前混乱悲恸的情绪相比较,此刻已经有了答案的他明显平静沉稳了许多。
胡乱迁怒是不对的。这里是战场……赫克托耳杀死自己的敌人并没有错。假如说被杀的帕特洛克罗斯是无辜的话,那么之前被帕特洛克罗斯所杀的无数特洛伊人和吕喀亚人,他们就不是无辜的了么……
区别仅仅只是――是否有尊重死者,是否有虐尸而已。
人的性命,并不是能够随意称量的砝码。每个人都拥有自己在乎重视的东西,想要守护的自然也不尽相同。他想要守护的东西太多太大,所以才会一直被限制住了思想和行为……
“我必须承认,我对特洛伊人的认知依然不足。
你们热情、直率、向往和平,温柔而又宽容。即使平凡如斯,面临战争,也毫不怨怼。甚至,我没从这里的人民脸上看到丝毫对成为这场战争导火索的帕里斯王子、及海伦公主有什么不满和怨恨,反而慈祥而又怜爱地包容他们。
赫克托耳,你们特洛伊人,并不是什么不知礼数荒蛮的野蛮人,而是值得倾心相交的对象。”
感激般地低垂下头,赫克托耳握紧了双拳,“有你这些话,我的负罪心也能够减少几分了。”
随后他抬起头,望向对面已经转过身的青年,“假如我再次失去理智,请你亲手杀死我吧,亚齐里斯。
这份荣耀,宁可让给你,也不能被其他卑劣的小人得到。倾听敌人的心愿、尊重敌人的想法,甚至明知是陷阱仍愿意留在敌人的城邦,你是一位仁慈宽厚的……真正的大英雄。”
其实是迂腐愚蠢吧。亚齐里斯在内心悲哀地想――雅典娜早就已经因此而责骂过他了。
背着圣衣箱子,背对着赫克托耳的亚齐里斯以平和坚决的语气回答,“假如死是你的期望,那么帮你达成就是作为朋友最后的义务……但是亲友的死讯并不能使我欢欣雀跃。因此,杀死你绝不会成为我的荣耀,只会是耻辱和罪孽。”
“亚齐里斯先生……!”已经明白了亚齐里斯的离开将会一去不回,并且之后只可能会成为特洛伊方的敌人,卡珊德拉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拉住他,“我、我……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我对你――”
“…………抱歉,公主殿下,您的心意虽然珍贵,但我只能对您说一声抱歉。”他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他知道,之后的战争,一定会让这个沉浸在幻想与爱情之中的公主,从残酷的现实之中惊醒。
现在的拒绝,正是未来让她心安理得地憎恨自己,来缓解那份幻想与现实差异所造成伤害的痛楚的最好处方药。
因为怕伤害他人而什么都不做――只会让事态愈发向着糟糕的状况前进。那不是仁慈和善良,只是优柔寡断而已。
悄然离开特洛伊城之后,伫立在不管是距离特洛伊,还是希腊联军营地都非常遥远的斯康曼特儿平原上,仰望着月色,他静静地低喃,“女神……我果然、还不够成熟。这样的我――要如何……去守护您、守护这片大地上的人们……”
“你还在迷茫吗?珀琉斯与忒提丝之子――亚齐里斯。”
与叹息声一同出现的,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被宙斯放行离开奥林匹斯山的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赶来特洛伊,结果竟然在半道上就遇到了这个让人操心的家伙……而让她省心的那个人,现在早已经去了冥府。
如此娇小瘦弱的身躯,究竟是如何背负承担那么多的责任和重负的呢……自己仅仅只是意识到不可以不去背负死者的生命,就已经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勇气,她是如何做到静然地接受亲近之人的死亡的?
亚齐里斯一瞬间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神o,直到对方疑惑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雅典娜大人!”亚齐里斯立刻单膝跪下,握紧双拳低声说道,“怎么可能不迷茫?不论是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人们,还是我的兄弟帕特洛克罗斯,都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雅典娜轻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听上去像是要压制住想要哭泣的冲动所做的掩饰,“并不是只有仁慈心软才是对生命的尊敬。当不得不处于对立面时,尊敬你对手的唯一方式,就是给予他光荣的死亡。让他能够在死后也拥有被无数人敬仰崇拜的荣耀。
选择了战斗的人固然英勇,但是假如没有那份尊敬对手的心情,依然不会是一个优秀的战士,只是杀戮者而已!就像失去理智毁坏帕特洛克罗斯尸体的赫克托耳一样。”
“亚齐里斯,去战斗吧。这不是你的宿命,而是你的使命!”
“至于赎罪和忏悔――等到战争结束,再去死者们的墓前悼念。然后帮助拯救更多无辜受难的民众,来抚慰死者们的哀号恸哭。”
她看到亚齐里斯的眼眸,逐渐燃烧起了如太阳一般灿烂的光辉。
他慢慢站起身,恢复了过去那坚定毅然的神情,“是的……只有结束这场战争,才能有新的开始。我不能逃避自己的使命。”
不管那个“攻落特洛伊”的命运是谁强加给他的,他想要结束战争的想法都不会改变。但是,仅仅只为了守护,就不顾周围的一切――不顾自己的性命,这种想法和方式,是错误的。
只有重视自己性命的人,了解生命有多么可贵的人,才能对他人生命的珍贵性感同身受,才有资格去守护。因为知道失去的痛苦,所以才会加倍地珍惜,加倍地想要保护一切值得珍惜守护的人和物。
变得无比强大,不是为了让自已能够走得多远、飞得多高,而是为了让所在乎的一切幸福。为此,才要需要守护。
重视生命――――那是一切先决条件。
他明白守护意味着全然的自我牺牲,却不明白首先他必须珍视自己的性命…………
现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或许该说、必须面对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