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直到在宁静黑暗、又充斥满血腥气息的英灵王座之上,回想起当初这段可说短暂、也可说漫长的人生,美杜莎都有一种残酷的不真实感。
这世间最最险恶最最强大的,从来都不是外力,而是人心。神亦然。
便是你再如何厉害,厉害到无有敌手,只怕也厉害不过人心去。
世上人心算计,就是连……曾经能为了达成目的,就不择手段牺牲一切的她――这样的人物也不能幸免。
美杜莎,你究竟是只能做诸神掌间舞动的人偶,还是能不顾一切拼着自我毁灭也要扯断命运的红线……全在你一念之间。
当初在观星台,从六分仪座的艾希瓦莱娅听到的话当中,曾有过这么一段。
而美杜莎不曾留意的这句话,成为了她变成阴谋算计雅典娜的棋子之一。
在她成为雅典娜的首席女侍长之后,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孩子的父亲――毋庸置疑,当然是战神阿瑞斯的。
但是,在不少不清楚事实真相的人看来,孩子的父亲是倒霉催的冤大头、海王波塞冬。
美杜莎觉得心情很复杂。
因为雅典娜在这件事上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只是对她说,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不管是留下孩子,还是打掉孩子,都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人生,不应该受他人的主观意识影响,更不应该由别人来决定。
但是,还没等她理清自己的内心,爱神阿芙洛狄忒就打上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摆明了看戏,实则却是奉宙斯之命,为爱神保驾护航的神使赫尔墨斯。
爱神找茬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可笑――身为凡人的梅杜莎,竟然对外宣称、她的美貌胜过阿芙洛蒂忒这位爱与美的女神,因此爱神希望雅典娜能对此做出表率、将美杜莎处刑――尽管明知这是找茬,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她那种找茬无效。
因为在那个时代,神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你是对的,神是错的――最后结局也是神明获胜。
因为:神“不会”说谎。神“不会”犯错。神“不会”输。神“不会”败。
何况,之前雅典娜已经对外宣称过,将美杜莎的两位姐姐驱逐去了极北之地。在外界看来,不知情者当然会认为,这位女祭司已经被雅典娜所厌恶。
因此,随意牺牲掉她,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大事――至少在阿芙洛狄忒看来,这种小小的挑衅,雅典娜就算再不甘愿,也只能忿忿地选择接受。
然而,雅典娜却毫不留情地当着赫尔墨斯的面,拒绝了阿芙洛狄忒的要求。怒不可遏的阿芙洛狄忒则当众宣言说,雅典娜身为三大处女神之一,竟然袒护犯下淫/乱和不敬神明罪的戈尔工三姐妹,其原因就是她本人也不贞不洁的缘故。
阿芙洛狄忒的话,深深地刺激了正在为腹中孩子去留问题纠结的美杜莎。
留下的话,生出这个象征着她罪行的孩子,美杜莎自己都没信心能好好爱护这个孩子。杀死这个孩子――美杜莎一样狠不下心。
那一刻,她忘记了赫尔墨斯曾警告过她的话,取下了封印自己魔眼的“魔眼杀”。而阿芙洛狄忒所珍视的、象征十二主神之一爱与美女神身份的……那条魅惑腰带,立刻伴随着美杜莎愤怒憎恨的目光化成了飞灰――
阿芙洛狄忒本人,则在双目接触到美杜莎的视线之后,惨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鲜血、不停地从她原本妩媚妖娆的银蓝色双眸中流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地。
看到这一幕,在场众人都露出了瞠目结舌的神情。而赫尔墨斯脸上则浮现出了仿佛意料之中的无奈麻木微笑。那种意料之中的了然神情,就像已经看惯了死亡和尸体般冷酷。
赫尔墨斯是希腊诸神中,除了冥月女神赫卡忒之外,唯一懂得并擅长魔法的神o。这也是他为何位列十二主神之一的原因。
爱神阿芙洛狄忒本身并没有超然的战斗力,但她之所以能够位列十二主神,并非因为她是宙斯的女儿,或者她用身体作为交易和宙斯换来了这个地位,而是因为她拥有的魅惑魔眼和诅咒能力。
她能够赋予任何事物,强制性的“诅咒”――就像她作为身份象征的那条腰带,就被她赋予了“魅惑”属性的诅咒,只要佩戴着那条腰带,对方都会不由自主地受到诱惑,失去自主意识。
尽管个人意志和抗魔能力也会抵消效果,但连宙斯都会中招、完全顺着赫拉的意思来办事这个事例,就足以得见爱神的这种能力并非鸡肋无用。
“魅惑”腰带搭配上爱神本身的魅惑魔眼,可说是温柔乡中的犀利大杀器(雅典娜原话)――但也因此,这种“战斗方式”,遭到了月与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和战争女神雅典娜的鄙夷、不屑。
原本希腊诸神中,仅只有爱神一位神o具有魔眼,因此阿芙洛狄忒的魔眼是不会出现和其余魔眼持有者相遇,并被“爆眼”这种惨事的。
但问题是、魔眼之间的效果可以相互抵消,因此美杜莎和阿芙洛狄忒的魔眼对上产生的后果,就是阿芙洛狄忒的魅惑魔眼没有瞎掉,却也会暂时性失明。
毕竟,按照魔眼等级判定来说,同属性魔眼――级别按照由高往低排列就是“彩虹、宝石、黄金、青、赤”。彩虹眼为最高。
按照魔眼属性判定来说,同级别魔眼――由高往低排列的话则是“束缚、强制、契约、炎、幻、凶运”。最强为束缚。
准确来分类的话,美杜莎的魔眼是石化束缚宝石魔眼,阿芙洛狄忒的只是魅惑强制黄金魔眼。级别和属性都不如美杜莎,魔眼pk的结果就只有阿芙洛狄忒倒霉了。
赫尔墨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因而只是冷眼旁观,但阿芙洛狄忒却不会就此罢休。
她当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的面,厉声吐出了恶毒的诅咒――
“不论何人,都将诋毁憎恨你。以符合你‘支配’之名(美杜莎的名字就是‘支配’的意思)的毒咒,赋予你完全被狂暴和兽性支配的残酷命运及血腥魔性。并且即使施咒者死亡、或者主动解除,也无法破除诅咒的效力。”
雅典娜没来得及阻止爱神恶毒的诅咒,只来得及将她不客气地“请”出圣域。
但即使如此,美杜莎所受的诅咒,也依然如约将她变成了不似人形的可怕魔物。
那之后,联合了好几名圣斗士的力量,才在没有伤及她的情况之下,将她束缚关押起来。
最后,为了将已经丧失理智、化身为魔物的美杜莎恢复原状,雅典娜唯有去求助白羊座游海的老师――那位神秘的穆大陆炼金术师。
因为那位女炼金术师,不止擅长炼金术,对各种炼金阵、魔法阵、图纹学和天文学相当擅长的同时,还是出色的工坊士,能够应用她所持有的技术和知识,解决一切难解之谜――雅典娜圣斗士们的88件圣衣,就是经由她之手创造出来的。
但这位女炼金术师,却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或者说限制。她只能看戏,不能插手一切影响历史进程的事。
当雅典娜问及如何才能将魔物变回人型,女炼金术师只是以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回答:“用魔纹图阵封印体内的魔兽因子,使之怠惰化,就可以促成妖魔化形。
但由于妖魔的本体就是兽形态,因此化为人形之后,身上必然会具有施术时的魔纹图阵,用以象征妖魔的身份。毕竟――即使变化为人,妖魔依然不是人。永远都会受到人类的恐惧目光洗礼和厌恶暴行驱逐。”
而后,以“化为人形后绝不可沾血”为代价,女炼金术师答应了雅典娜的请求,为美杜莎设下了“绝对封闭”的魔封印。
除非美杜莎主动寻求力量,如同魔物一般以残杀人类、吸饮人血来提升自己的力量,否则魔封印不会完全解开。而当她彻底丧失理智、以魔物的本能捕食人类之时,即使是“绝对封闭”的魔封印,也将会完全失效。
虽然美杜莎本身是具有神性的不完全神o后裔,但已经由于爱神诅咒的缘故堕落为妖魔,因此用来封印作为妖魔意志的魔封印,对她也同样有效。
尽管因为魔封印的缘故重新化为人形,但从那以后,美杜莎就发现、自己的“支配”等级似乎又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不止能够操纵的蛇群数量上升,就连她的头发本身,也被列入了“支配”的范畴,成为了“活物”――就如同活着的蛇身一般灵活,拥有自己的意识。
如果不是美杜莎知道爱神不怀好意,恐怕还会以为爱神的诅咒,是在帮助自己提升战斗力。毕竟阿芙洛狄忒就是按照她名字的含义,来为她施加强行诅咒的――
不管怎么说,“美杜莎”这个名字和存在本身,就如同咒语一样甩不掉,除非“美杜莎”不再是“美杜莎”,而变成石头或者树木,诅咒才能够暂时性解除。
……就像后来第五次圣杯之战时,以英灵之姿被召唤出来的rider-美杜莎,她的形态并非骇人的魔物,而是未堕落之前的人形态。
对于美杜莎而言,背负上这个诅咒之后,无非就是除了要戴着眼罩之外,还在额头上加了一道奇怪的鬼画符,还有不能嗅到鲜血的气息罢了――因为一旦闻到鲜血的气味,她体内被压制封印的魔兽因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兴奋骚动起来。
但是,爱神并没有轻易放过圣域。
在雅典娜焦头烂额地忙着将美杜莎变回原状时,阿芙洛狄忒已经跑回奥林匹斯告状,并抽抽搭搭地说明了圣域对待她的粗暴无礼,雅典娜的恃宠而骄。
在宙斯的视线注视询问下,赫尔墨斯也毫无隐瞒的意图――毕竟阿芙洛狄忒的眼睛差点被爆掉,无法用别的理由来解释,身为魔法之神的赫尔墨斯,如果都不知道究竟原因为何,那么他的地位也可说是岌岌可危――将有关雅典娜的女祭司、美杜莎拥有远胜于阿芙洛狄忒魅惑魔眼的石化魔眼这一事,也说了出来。
原本宙斯只是放任爱神去找圣域的茬,想看看雅典娜会如何处理,以此来打发时间,派遣漫长而又无聊的“神生”罢了。
结果赫尔墨斯这一番解释,却立刻激起了宙斯的兴趣,他立刻不由分说地派遣了赫尔墨斯返回圣域,对雅典娜传达自己的神谕――
以伤害十二主神、不敬神明的死罪,剥夺戈尔工三姐妹中最小的美杜莎尚未觉醒的神性,并且由宙斯所派遣的天斗士前往圣域,监督雅典娜及其圣斗士对美杜莎进行处刑。
……只是为了处死一个神族血脉微薄、神性尚未觉醒的末流小女神,就如此大费周章地派遣天斗士前往圣域,简直是匪夷所思。
而雅典娜回应宙斯这个神谕的内容,却是“不久前已经将戈尔工三姐妹中最小的美杜莎逐出圣域,与她的两位姐姐同样放逐往极北之地,因而无法执行神谕内容”,让宙斯碰了个彻底的软钉子。
得到这样的回应,赫尔墨斯皮笑肉不笑地瞟了雅典娜一眼之后,什么都没说地带着传信返回了奥林匹斯。
而趁着赫尔墨斯两头倒,卖了雅典娜一个面子、没有说出美杜莎还停留在圣域内之时,雅典娜立刻让美杜莎带着斯忒诺她们,到极北之地――黄金苹果岛附近的岛屿去避难。
――那被称为世界尽头的岛屿……覆盖着扰乱人方向的浓雾、拥有着奇特玄妙结界,因而被称为“无形之岛”。
事实上,“无形之岛”原本是那位穆大陆女炼金术师和嘉米尔族人过去的隐居之地。在她和嘉米尔族人离开那里之后,就遭到了废弃,雅典娜才会经常利用这种所谓的“驱逐”,将宙斯试图处死的人们转移到那里,之后再迁徙到其他地方去。
虽然一开始美杜莎非常抗拒雅典娜的命令,并且坚持自己是为了保护雅典娜才会继续留在圣域。毕竟这次惹出事端的人是她自己,如果为了雅典娜和圣域,即使献出生命也无所谓――但雅典娜却以她肚子里的孩子为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自我牺牲的提案。
最后,则变成了美杜莎,与在水瓶座加尼梅德治疗下、奇迹般地恢复了一部分意识的斯忒诺她们,被雅典娜强行送离了圣域――永久地远离了纷争之地,却也永远失去了与这位女神并肩而战的机会。
“从今天开始,请你用那份决心和力量,去守护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吧。”这样祈祷劝慰着低声哀泣的她,雅典娜与美杜莎分别走上了不同的两条道路。
然而,噩运并没有放过她们。
就如同艾希瓦莱娅所提醒的,并未斩断命运的红线的美杜莎,她所步上的结局――正是爱神阿芙洛狄忒所施加的诅咒、那个最悲惨的终末。
而劝说着美杜莎不要“自我牺牲”的雅典娜,最终却选择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无奈的自毁式道路。
“半人半兽”代表着理性与非理性、人性与兽性间的矛盾挣扎。
尽管美杜莎身体里的血脉是神族后裔,受到诅咒后异化的血则是魔兽的嗜血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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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杜莎的生活,在来到“无形之岛”之后,就开始变得平和而又单调。
除了照顾两位姐姐――斯忒诺和尤琉蕾之外,美杜莎的作息就只剩下发呆了。毕竟失去了存在意义和目标的她,完全想不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然而,在这期间,却与那位女炼金术师和雅典娜所说的不符――竟然不时有闯入无形之岛的人类出现,甚至于每次看到美杜莎之时,都会惊恐地哭喊惨叫着“妖魔”、“怪物”地逃走,简直就好像她对他们做了什么一样……
但事实上,不如说,那些人是在看到她额上的魔封印之后,才开始变得惊慌失措起来的。
人类的劣根性和排外性,还有他们散播谣言的速度,美杜莎这时候才深刻了解到。因为没过多久,就开始出现拿着镰刀和斧子成群结队出现,要将她们驱逐走的人类。
不由分说――完全不理会美杜莎的解释和说明,挥舞着农具试图伤害还无法连贯说话、被侮辱成刚化形成功,还没有沟通能力怪物的――斯忒诺和尤琉蕾。
美杜莎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那些人,因为她无法对那些愚昧无知的极北之民使用武器。
然而即使将她打得奄奄一息,那些人依然没有想要放过她们的打算。
――美杜莎一直都知道,也明白,比起两位姐姐,她的姿容可说是不值一提,但是从没想过……即使是被人类斥责为“怪物”的斯忒诺她们,也能引起那些“人类男性”的性/欲。
[承受吗?还是反抗呢――]在她犹豫不决间,斯忒诺和尤琉蕾的惨叫声已经充斥耳膜。
――一如不久前,她们三姐妹在雅典娜神殿所遭受的一切。
后背升起一片恶寒。脊髓中涌起的却是货真价实、毫无杂质的恨意和怨忿。
[不想伤害人类。不打算伤害人类。]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如无必要,不可以伤害那些人类。因为那是雅典娜所庇护的子民之一――尽管他们不是希腊人也罢。
但事实上,雅典娜过去对她进行的认知教育中,其实并没有不可以杀害人类这一条。
那只是她自己对自己设下的底线。虽然其中也有那名女炼金术师对她所说的,不可以沾染血腥的叮嘱。
[身为女性,天生就该是男人们的玩物吗――]为什么面对她的善意,那群渣滓永远只会用这种方式来进行回馈?
没有什么注定的命运。就算两位姐姐注定要被男人们爱慕、侵犯也罢,没有什么是厌恶却毫无办法只能接受的命运。
[因此,只要反抗就好了。]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这样在鼓动着她、唆使着她。
[挥舞吧、切割吧、剁碎吧、砸烂吧。]
[把那些蠢物全部摧毁成不成人形的肉块,看他们还有什么嘴脸来说她们是怪物。]
那一刻,毫无所觉内心已经开始由于诅咒和现实而扭曲的美杜莎,默默握紧了一直不曾离身的锁链铁钉。
……其实是讨厌杀人的。
尽管讨厌,她还是剁碎了那群肮脏愚蠢的男人们――当着斯忒诺和尤琉蕾的面。
……其实是害怕杀人的。
尽管害怕,她还是砸烂了那群卑劣淫/秽的男人们――当着斯忒诺和尤琉蕾的面。
鲜血和碎肉沫粘在铁钉上、双手上和身体上,散发出洗不去的甜美香气――明明过去她只觉得血腥味恶心难闻,令人想吐罢了。现在却忍不住想要将它们送入口中……
“!!”
[这种想法,实在太不正常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时,还未来得及产生罪恶感和愧疚感,因为受到同样刺激、而彻底恢复意识的斯忒诺和尤琉蕾,拖着惨遭蹂躏的身体来到她身边,毫不顾忌鲜血和肉沫会沾染在身上,两人同时拥抱了她。
哭泣着、对她说――
“你没有做错,只是为了保护我们而已。”
“错不在你。”
……这样为她辩白。
雅典娜曾对她说过的话霎时浮上心头。
“从今天开始,请你用那份决心和力量,去守护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吧。”
[我……没有做错吧――雅典娜大人……]
[但是――姐姐们都露出了笑容,所以这一定没有错。]
那时候,她还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不断地挥舞着武器、不断地剁碎着名为“人类”的蠕动肉块。
“啊――――哈……………………”
发出不知道是喘息还是悲鸣的嘈杂声音,她只觉得心似乎开始对“死亡”麻木了起来。
人类的死亡,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那么讨厌。只不过是像家畜一样发出同样难听的啾啾叫唤,而后迸发出鲜血抽搐着死去罢了。
然而,渐渐地、来到无形之岛挑战戈尔工三姐妹的人,从一开始的普通人类,变成了稍微强壮、厉害一些的人。
在美杜莎看来,虽然击败他们略微有些吃力,但还没有到无法应付的地步。
而且,除了斯忒诺和尤琉蕾之外,她也多了两个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那两个孩子。
虽然生下来之后就没有命名,几乎一直交由斯忒诺和尤琉蕾她们照顾看管――毕竟她一直在将试图剿杀他们的人排除出这个岛,但那毕竟是她的孩子。
至于父亲,那种东西完全不重要。在两个小家伙心目中,只有戈尔工三姐妹才是他们的亲人。
两个孩子,一个生下来就十分健壮,甚至能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路。另一个――不,另一只,干脆就是像斯忒诺她们一样的肯陶洛斯族马人模样,身后甚至生有一双雪白的翅膀。因为过于年幼,这个孩子没有自控能力,所以一天有一半左右的时间,都是马人的模样。
事实上一开始,因为心里隐隐对他们是战神阿瑞斯之子有些厌恶,所以美杜莎并未给两个孩子取名,但母性天性使然,她依然非常疼爱他们。
――――至少为了他们,也必须继续杀下去。
但是,就算麻木了也好,还是觉得讨厌。
可是,没有办法,因为这是为了“守护”,所以必须要杀、全部杀光才行。但是因为实在太过讨厌这种事,即使当做工作来做也一样讨厌,所以在杀戮途中,她便将自己化为了没有感情的机器。
只要重复着挥舞武器的动作就好,等到周围安静下来,一切就都结束了。甚至不需要解除“魔眼杀”,将那些人石化,而是折磨虐杀,之后碾碎尸体――甚至不如说,她在享受着将铁钉刺入人体中的触感和响声。
歪曲的世界、歪曲的心灵。永无止境的杀戮,永无止境的苦痛。
当她在地上杀戮的时候,斯忒诺和尤琉蕾就会带着两个孩子隐匿在黑暗神殿的地下,直到她将身上的鲜血和碎肉渣清洗干净,再去通知他们,让他们出来。
――这就是她现在仅会的“守护”方式。
假如让雅典娜和亚齐里斯看到,一定会面带悲伤地苦笑着凝视她吧。
只不过是杀戮而已,竟然还冠上了“守护”这种崇高的名号。
什么“守护”啊,醒醒吧,只是名为“守护”的杀戮而已啊。
或许会这样责备她吧。
这样想着,歪了歪头,蹲下身的美杜莎,抓起了地上正在抽搐挣扎的人类男子――据说好像是什么地方来的英雄――干脆利落地用铁钉刺进了他的喉咙。
[鲜血流淌了出来。]
[……不,是食物流淌出来了啊。]
但事实上,让斯忒诺和尤琉蕾带着孩子们躲去神殿地下,是美杜莎的意思,而非两位姐姐的意思。
因为现在仅仅只是杀戮,也已经无法满足她崩毁的内心和异变的身体了。
额头上的魔封印一开始还会像警告一般灼烧着她的神经,似乎试图阻止那些残忍暴虐的行为,但到现在,那种痛楚几乎已经微不可觉,几近消失。
[应该是已经完全失效了吧。]她想。
“喂、美杜莎,你在吗?我们等了好久,都不见你下来――”
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那是二姐尤琉蕾的声音。
“……?你在那里吧?”
“美杜莎,什么味道,好难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想去回想。
正在吸饮人血的【怪物】――曾经名为“美杜莎”的魔兽,全身僵硬,抬起头来。
正对着自己的,是尤琉蕾因惊恐而收缩的瞳孔和无法置信的脸庞。
“……、……”化身为怪物的身躯,无法保持人类该有的声音。她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声嘶吼。
――这是违反约定的破灭,也是撕毁承诺的崩毁。
从开始杀戮、不,从将人类的血肉吞咽入体内开始,明明就应该已经明白了才对。
明明只是为了“守护”,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或者说,不想明白。
从心灵开始崩坏,而后是肉体的崩坏,最后是名为“美杜莎”的这个存在崩坏――她终于完全且彻底地堕落成了【怪物】。
[已经回不去了。]悲泣着,哀号着,也无法回到过去。
但是,那时候,不杀戮就是正确的吗?不杀死对方,死的就是自己――
[选择了保护身边的亲人,这件事是错误的……?]
[到底、从什么地方开始,走错了路的?]她茫然地想着,却回想不起来。
“呜……――――呜呜…………”再怎么拼命努力,【怪物】也只能发出悲鸣哀泣而已,无法发出人类该有的声音。
[变不回去、变不回去――为什么……已经被看到了,为什么还会变不回去?]
越是焦急,就越无法达成心中的祈愿。或者不如说,现如今,就连无恶不作的邪神都会抛弃她,掩住耳朵不去倾听她的祈祷。
难道说,那时候如果斯忒诺和尤琉蕾不在,就不会犯下这种罪行吗?全部都是她们不好吗?她们的存在,妨碍到自己了――是这样吗?
她无法清楚明白地思考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
变成如今这副局面,她已经快连“美杜莎”这个存在的意识都要消失,连残存的那一点人性,都要彻底变成【怪物】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眼前就一片模糊。看不清、也无法分辨食物和亲人的区别。
因此,当惊恐离去的尤琉蕾,拉着斯忒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怪物】只将曾经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姐姐们,当做甘美的祭品和食物而已。
…………反正,思考什么的,既然不需要,就让它消失好了。
姊妹两人仿佛给予彼此力量一般,手牵着手,出现在似乎在悲鸣,又似乎在嚎叫的【怪物】面前。
“美杜莎,你这个笨蛋……”大姐斯忒诺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为最小的妹妹可悲而又凄惨的模样感到心痛。
“如果不想做的话,就不要去做不就好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换另外的地方生活,为什么你还要执着地守在这里呢――女神殿下的意思,也是希望你能够自由地生活下去,为什么你固执到以为终有一日,还会回去圣域啊……”
“不过,也没办法啊,因为我们是笨蛋三姊妹。”低声轻喃着,斯忒诺微垂双眼,对着令人作呕的【怪物】,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虽然并不想被严密保护这种无知的地步,但那时候,只有以‘守护’为名,才不会让你彻底坏掉――美杜莎从过去开始,就一直是个心软又脆弱的孩子,假如心坏掉的话,就再也振作不起来了吧?”
相较于坦率直白的斯忒诺,尤琉蕾只是默默凝视着眼前簇拥着千万条蛇,触手缓慢蠕动向自己的【怪物】,神情复杂、又略带悲伤地斥责骂道,“这么点小事就自暴自弃,快去照照镜子看看现在自己有多难看、多狼狈吧!”
被尤琉蕾扶住,因而避免了手脚发软栽倒在地的斯忒诺,不由得流下了泪水,“可是……为什么,你要‘振作’到这种地步呢…………”
斯忒诺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本来只是想,看在你那么努力的份上,就接受你的好意好了,却从没想到――”
“……没错,就是这样。虽然我讨厌被保护,但如果不顺着她想要保护咱们的心意来的话,就会显得这孩子太笨。”尤琉蕾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沙哑浓重的鼻音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偶尔纵容她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这样也算是给她找到生存的意义和目标了。谁叫她自从离开圣域之后,就一副天塌地陷,没人需要她的落魄颓废德行!”
没错,在斯忒诺和尤琉蕾看来,美杜莎一直都是遥远泛黄的过去中,那个安静沉默,只会坐在角落静静捧着羊皮卷阅读,不敢也不愿融入人群中的软弱小姑娘,所以必须由身为姐姐的她们来保护她才行。
直到美杜莎走出那个狭小的世界,最终从被保护者成为保护者,前往圣域说着要守护那个彪悍强大的女神――尽管在她们看来,那个女神一点也不需要人保护也罢――她们依然选择陪伴在她身边,默默地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
讨厌、憎恨着男性――不论是男人还是男神的,都是斯忒诺和尤琉蕾,所以美杜莎是不会憎恨、杀戮人类的,一切都只是她们在教唆、误导而已。
只有将罪责牵引到自己身上来,美杜莎才能够活得更为轻松。这就是她们的想法。
然而回应她们这些真心话的,只是【怪物】意义不明含糊不清的嘶吼咆哮。
为了让最小的妹妹没有负罪感,她们自愿成为了“被保护者”,从过去“保护者”的身份退役下来,只是为了让她不会因为杀人而愧疚自责,最终内心崩毁。
谁想到,却因此造成了这种结果。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美杜莎’守护着我们。但是,现在‘美杜莎’已经不在了,被严密保护起来的我们,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吧……?”一直梦想着能够和家人亲密无间地一起生活,除此之外别无所愿的斯忒诺仰起头,闭上了双眼,却依然无法使泪水停止滑落。
她们是为了让美杜莎一直保持原状,才自愿成为“被保护者”的,既然现在“美杜莎”已经变成了【怪物】,那么她们存在的意义,就彻底没有了。
因此消失,才是正确的。
――这就是尤琉蕾将斯忒诺带来【怪物】面前的原因。
“唔哇~已经来到面前了――近距离看还真大呢,你说对不对?”仿佛开玩笑般,尤琉蕾拍了拍缠绕上自己身体的触手、咬住自己手臂、扯碎吞咽自己手指的蛇身,语气一如往常地轻快自然。
将脸靠在冰冷滑腻的【怪物】数以万计的攒动身躯之上,尤琉蕾嘟囔般别扭地说道,“再见――不,永别了,美杜莎。因为这已经是最后了,所以我才能说出口…………”
“其实、是我们一直在憧憬着从未对他人产生过厌恶和憎恨,只一心向着自己的目标和道路奔驰的你啊――……”
然后,尤琉蕾唇角,浮现出了和过去毫无二致的微笑。
尽管在下一秒,就因为蛇群粗鲁不堪的吞噬,而致使那笑容残缺了一半也罢。
化身为【怪物】的“美杜莎”,就这样碾碎、吞食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两位姐姐。
仿佛那只是两块涂满鲜红果酱的面包,既无欢喜、也无忧愁地将她们吞吃入腹。
拥有着不老不死之身的两位末裔女神――斯忒诺和尤琉蕾,就这样活生生地化作了【怪物】的饵食,并且……彻底地成为了【怪物】身体的一部分。
就像是过去那亲密无间的姊妹一般,她们再也没有分开。
不论是血液、皮肉、还是脉络,三人都彻底融合在了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
暗黑神殿的戈尔工三姊妹,被流放到“无形之岛”上的女神们……
就这样、化身为了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和逸闻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