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了讨厌的梦。
又见到了不想看到的……冗长的梦境。
那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专属于某个人的过去。双子魔法师中,哥哥由尹的过去。
由尹和法尹兄弟二人,出身为巴勒利亚国。
虽然他们的父亲希洛奇(Hiroki)亲王,是巴勒利亚国王的亲弟弟——
“我巴勒利亚举国盼望,就连身为王兄的孤也在期盼——王弟的王子诞生。”
“可为什么是双生子呢?”
但在他们的母亲汐(Chiot)生下这对兄弟之后,由于两个孩子是被视为〖不祥〗和〖禁忌〗的双生子,迫于外界舆论压力过大、希洛奇亲王没过多久,就莫名其妙因奇怪的急病而去世。
“王弟因急病去世,那对双生子果然是凶兆。”
“作物没有收成,水也变浑浊了。”
希洛奇亲王病重身亡后没过几年,汐王妃也因为保护两个孩子而被逼死。
“王弟的王妃自尽了。她认为是自己生下了这对王子,才招致这许多不幸。”
然而,不知真相且当时年龄尚幼的兄弟二人,还以为自己的母亲是因为厌恶他们而自杀的……只能如此相信,哪怕对他们兄弟传达母亲死讯的那个男人的冰冷声音,多么令人生厌、恶心也罢。
“果然是凶兆。”
“那对双生子是凶兆!”
“而且还拥有强大的魔力。”
周围的人们,全都对他们投以畏惧嫌恶的眼神。甚至以为他们年幼,听不懂那些恶言讥讽,而就肆意大声谈论他们的存在如何不祥,如何惹人生厌。
“据说刚出生不久,他们兄弟二人就拥有强大的魔力。两人联合起来仅次于身为巴勒利亚之王的国王。也许长大后就会超过国王了。”
“那又如何。他们会招来不幸——会招来不幸啊!父亲和母亲都死了,连国家都会因他们而被毁灭的!”
“杀了他们不就好了?”
“不行!杀了他们会更增灾厄的!”
◇
在父母双亡后没多久,彼此的世界之中,从来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从来只有彼此的体温是温暖的兄弟二人,就被巴勒利亚国王叫至御前——
“将这对不幸的双生子关押起来。使之背负所有灾厄,封印一切不幸于其身。”
“身为双生子之不幸,因强大魔力而长命之不幸,诞生之不幸——然而,双生子愈为不幸,国家则愈为昌盛,臣民愈为幸福。”
“——此为诅咒。”
他们的伯父——巴勒利亚国王的声音,在此刻听上去格外冷酷刺耳。
“这对双生子将被分别关在魔力无效、时间流速不同的两处——其一为时之峡谷,其二为时之峡谷上方的时之塔,令二者永不能相见。”
“唯有双生子活着,且不幸至死,才是大家的幸福,才是解除这个国家的诅咒之法。”
面对着幼小孩童稚嫩的脸庞和清澈的双眼,端坐于王座之上的男人,带着一丝渗入骨髓的狠厉接着往下说,“选择吧。如果讨厌那样的话,就杀了对方,只留下一人。”
想要存活下来一个人,必须杀死另一个。而他们在那种逼迫之下,也只是在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坚定、默默地握紧彼此的双手,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绝不背叛对方。
王座之上的男人似乎很满意,他挥了挥手,“很好。把双生子押往时之峡谷和时之塔,绝不能让他们从那里出来——直到世界毁灭!”
于是,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不曾分离的两人,就此被迫分开。
◇
由尹被扔进的地方——叫做〖时之峡谷〗。那里是巴勒利亚这个国家,用来丢弃如同被舍弃的垃圾一样的……属于罪人们的地方。
对于犯罪的人来说,这里是无法彻底安息的坟墓,是这个国家被诅咒的地方。在峡谷内,尸体甚至不会腐朽,仅仅保持着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弃的姿态,以被弃之不管的样子,〖永远〗像展览品一样存在下去。
——这就是巴勒利亚这个国家,罪人们的下场。而由尹和法尹,也将仅仅以〖垃圾〗和〖罪人〗的身份,不论生或死,都〖永远〗在那里〖存在〗下去。
◇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由尹已经忘记,这是自己第几次从高塔的墙壁上摔下来了。
无数次试图爬上去,无数次狠狠摔下来。指甲在墙壁上划出血痕,手指尖端血肉模湖……依然木然地一次又一次试图爬上去。雪片无情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手脚上——渗入皮肤,将他的心逐渐冰封、冻硬。
而那双闪烁着靓丽幽蓝的宝石色双眸,也开始蒙上阴翳和灰色。就像永远也望不到头的铁灰色天空,沉郁而又悲哀。
可是,哪怕摔下来,他也没有放弃。只是喘上几口气,而后又开始锲而不舍地咬住嘴唇,颤抖地伸出手去,将已经显露出白骨的破烂手指,扣在墙壁砖块的缝隙之间。
由尹将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依靠着坚实的墙壁,脚下是由尸体和积雪堆就的“地面”。他用双臂自己拥抱自己,彷佛想要给予自己勇气。
低声自语时纤细稚嫩的声调,被寒风吹得微微轻颤,“这里没有……活着的人。”
时之峡谷中,常年漫天飞舞着银白色的、天空的眼泪。
雪……什么时候,都给人以残酷中带着温柔的感觉。
可这时候,由尹只觉得全身冰冷。那是因为,从来都在一起取暖的两个人,只剩下他一个的缘故。
“活着的人,只有——”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时之塔。他的半身——从出生时起就一直在一起的弟弟法尹,就被独自关押在那里。
仰望着高耸入云霄的高塔,由尹突然紧紧咬住牙关,勐地站起身。
“我要从这里出去!”
他拖着僵硬的身体,开始将掩埋在积雪下的尸体,一具具搬向塔边。
“出去了就能使用魔力。大家都说我们长大后,魔力会超过国王,到那时我们就去别的国家!”
他从来,也没想过要报复任何人。他从来,也没想过要给他人增添麻烦。
他的愿望,一直以来只有一个。
『活下去!和法尹两个人——一起活下去!!』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我们一起出去——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法尹!”
而在高塔之上,听到由尹声音的法尹,用满是冻疮的细瘦双手抓住窗边的栏杆,沉默着闭上了双眼。许久之后,口中呵出的白雾,才模湖成了另一个自己的名字。
“……由尹……”
◇
究竟度过了多少年岁日月呢。由尹记不清了,也不想去数。
时之峡谷和时之塔的时间流速,与外面并不相同。就连峡谷和高塔的时间流速,也完全不同。由尹与一个人被关押在塔中、快要被孤独寂寞逼疯的法尹不同,他的身边充满了人——虽然是死人和他们的尸体。
陪伴着由尹的,只有冰冷的雪花,和不会腐烂的尸堆。
绝望?就像对于周身的冰冷一样,他已经逐渐变得麻木的身体感受不到。
希望?由尹的心中,已经只剩下和法尹一起活下去,这一个念头而已。
伴随着模湖暧昧的时间流逝,双生子慢慢开始长大,尽管因为彼此所处之地时间流逝的不同,他们的年龄差距也逐渐开始拉开。
渐渐的、峡谷上方丢下来的尸体,开始越来越多。
法尹只能看到有尸体被丢进由尹所在的峡谷,毕竟自己的周身永远只有安静一片,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由尹……却只能恐惧无助地蹲坐在尸堆之上,睁大晦涩暗澹的双眼,慌乱地看着一具具尸体落在自己面前。
有的人摔在墙上脑浆迸裂,有的人摔下来时甚至折断了手脚。由尹看着这一幕幕,只能一边哆嗦着干裂的嘴唇,一边用哪怕皮肉模湖、露出白骨也不会腐烂的手指,惊恐地抓着自己的脸。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他还是个生者,而非毫无知觉的死者。
冰雪冻僵的、只是他的身体,他的心哪怕蒙上一层冰膜,依然是柔软而又鲜活的。即使对于死去的尸体已经快要没有感觉,看到有人被这样扔下来,他依然觉得害怕。
而且,那些被扔下来的人,很多竟然连囚服都没有穿。数量也开始越来越多。
由尹忍着心中的恐惧,再次开始了搬运尸体的工作。塔边的墙壁上,已经堆起了一座高高的死人山。可是,即使是这么多人的尸体,依然无法帮助他离开这里。
被扔下来的尸体,除了年轻人之外,逐渐连老人和孩子都包含在内。
由尹蹒跚着脚步,走到一位哪怕停止呼吸,依然死死抱着怀中孩子的年轻女性身边。手轻轻抚上幼小的婴孩的头,他霍然抬起头,咬牙看向峡谷上方。
如果说,他已经强忍着痛苦悲哀,无奈地接受了“双生子存在于世乃是罪孽”这一观点的话,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就是连这么小的无辜孩子,都被杀死扔下来这点!
这里是处理罪人的填埋场,但这些老人和孩子,又犯了什么罪?
心中逐渐开始熄灭的火焰,因为这些无辜枉死的人们,又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这个国家一定出了什么事!”
“法尹在塔里出不来,但我却在这里……假如顺着峡谷的墙壁向上爬的话,就一定能出去!”
由尹将堆在塔边的尸体,一具具拖向峡谷的墙边。现在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最为单纯的想法——
『爬上去……只要能到外面去,就能和法尹一起去别的国家。但在那之前,要先确定巴勒利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我们两个,能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做些什么的话——』
『或许双生子的存在,就不会被视为〖禁忌〗和〖不祥〗了!』
可是,当某个手里紧握着卷轴的官员,从上面掉落下来之后,他的内心,终于彻底被冰霜冻雪所覆盖。
“上面……写了什么?”好奇的由尹打开了卷轴。
展开那份沾满鲜血的破烂卷轴,他慢慢读了起来。
“巴勒利亚国王……蛊惑人心、滥杀无辜,吾等已无力阻拦……请务必向邻国借兵……”
由尹像是反刍一般,无法置信地重复道,“巴勒利亚国王……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是说那个冷酷阴沉的精悍男人?
继续往下看,他看到了令自己脑中一片雪白的字符。
“一切起因,皆因我国双生王子之诞生始。”
由尹颤抖的双手,再也握不住卷轴的纸页。但最后,他依然狠狠地捏紧卷轴,任由自己双手上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淌出鲜血浸染透纸页。
“一切都是……不幸的双生子所……致……”
不论什么样的罪责,都要推到他们身上。
不论什么样的悲剧,都要怪在他们身上。
存在即为罪孽。
这是由尹被扔进〖时之峡谷〗之后,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的……最为绝望的现实。
生为双生子,他们的存在本身,在这个国家,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为天真单纯的自己,也为无辜枉死的人们,泪水伴随着那份无法消除的绝望,从干涩的眼眶之中滑落。
扑在雪堆之上许久,将眼泪隐藏在冰冷酷寒的雪下,由尹扔掉了手中揉皱的卷轴,转身又开始了拖运尸体的工作。
他开始自虐般地折磨自己,甚至连休息都不休息,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上爬。越爬越高的下场,就是越摔越狠,越摔越重。
每一次听着身体摔下去的闷响,法尹都会如同感同身受一般,紧掐着窗边栏杆直到双手出血。他再也无法沉默地看着由尹一个人独自奋斗,但也只能如同哀叹一般念着哥哥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由尹……由尹——由尹……!”
掉落下峡谷的最后一人,就是这个国家……巴勒利亚的国王。
那个男人满身是血地掉落在由尹面前时,由尹几乎惊恐到了无法移动分毫的地步。男人脸上和眼中,以往的精悍算计已全然不见,只剩下了彻底的疯癫和狂乱。
而哪怕全身都是伤口,那个男人也彷佛仇恨着他们一般,向浑身颤抖着的由尹爬了过去。
法尹在高塔上看这一幕,拼命向前伸出手去,像是试图赶到由尹身边一样,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悲鸣,“由尹——!!”
“……这全……都是……你们这对双生子……招来的不幸……你们的诞生……就是不幸的开始……!”
男人摇摇晃晃地举起手中的剑,剑身上沾满的血迹,早已被时间侵蚀成了锈斑,那些猩红的斑点,也清楚地昭示出、他用这把剑屠杀了多少人的生命。由尹甚至无法出声,只能张大双眼,害怕地看着对方。
“现在……这个国家还活着的人,就只有我和你们俩了……但是,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幸的双生子……!”
原本的命运,在这里开始直转急下、彻底崩毁——走向不同的螺旋。
轰隆隆隆————!!!!
峡谷的墙壁不知为何,像是腐朽了一般开始大块大块掉落,溅落的不规则碎石,砸在巴勒利亚国王手臂上,剑身歪向一旁,而后刺穿了他自己的咽喉。
男人喷出几口鲜血,嘴里呜咽着模湖怨忿的诅咒,就此死去。
“……!!!”由尹无声地惊叫了一声,用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脸颊。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乱来。”从浑浊的尘埃和掉落的碎石之中,传来了一声略带无奈之色的叹息——那沉着缓慢的雅致声音,听上去似乎是个优雅的男人。
“哎呀呀,多谢称赞,这对我来说是最高的赞赏呢。”一把清丽到雌雄莫辩的声音轻快地响起,和之前那把柔缓的声音形成了鲜明对比,却不会显得突兀。
从逐渐散去的飞扬尘土中,走出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即使身处魔法无效的峡谷之中,身上依然流淌着强大到恐怖的魔力的蓝发男子。另一个则是有着柔顺黑色长发,容貌和声音一样都给予人温润柔和之感的男子。
“这种国王——”蓝发魔法师用尖端如同圆月一般锋锐的纤长魔杖,戳了戳巴勒利亚国王的尸体,随后撇了撇嘴,“一定要牺牲两个无辜的孩子,才能换来国家的安泰,国民的幸福——这种狗屁国家干脆毁灭算了!”
“露……”黑色长发的优雅美丽男子苦笑了一下。
身为自己的御前首席大魔法师——他们所在世界首屈一指的魔法使,这位与他相交颇深的露丝缇雅·艾萨斯,有的时候实在令阿修罗王颇为苦恼。其一为不像个男人,其二为情绪激动时喜欢爆粗口,其三为总是没事找事逗弄囧他玩,其四……他可以选择性遗忘吗?
“嗯?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阿修罗。这个混账男人只是因为这两个孩子长大后,魔力会比他强大,就疯了一样散布‘双生子存在即为不幸’的谣言,甚至因此而承受不住压力彻底崩溃——
这个国家的国民,也全都是一群脑壳子里一槽子糟糠的蠢货。难道你认为,这种已经烂到骨子里、连国民乃至国王,都软弱卑劣、特技为推卸责任的肮脏国家,不该毁灭吗?”
好吧,其四——就算他想选择性失忆也不行。那就是明明是臣下,却总是热爱“找借口编理由威胁王”这一条。偏偏阿修罗王没法治他的罪,也不想治他的罪。
微微轻叹出一口气,黑发男子无奈地回答,“……没有。”反正巴勒利亚也已经毁灭了,不管他们再说些什么,也无法改变事实。
由尹翕动着唇瓣,眼睛却注视着、被切开一个巨大圆洞的峡谷墙壁,“这里……应该是不能用魔法的——”
“哈哈哈~我可没用魔法。”蓝发魔法师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只是像切豆腐一样,切开了墙壁而已。”
『什么叫“只是”!那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吗!』由尹瞬间就失言了。
眼前不修边幅的蓝发魔法师,和他清丽明快的说话声不同,这个人的笑声,给人异常清澈凉爽的感觉——虽然由尹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有哪里很眼熟,但他的声音彷佛带着一种魔力,令人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就可以注意到他本身,并且会集中精神聆听他的声音。
“有人可以做到这种事吗……?这里可是魔力无效的——”由尹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道。
“那个人……现在就站在你眼前。”黑发男子轻声回答。他那有条不紊的说话方式和平静柔和的语调,令人在聆听之余,甚至会不自觉地放松身体。
蓝发魔法师搔了搔脸:“嗯?你每天称赞我那么多次,还真是让我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啊~阿修罗。”
“…………”黑发男子微笑着移开了视线,装作没有听到对方说了些什么。
由尹:“我、我好像见过——你……您是——露大人……?母亲和父亲的——”
蓝发魔法师:“嗯,我是他们的朋友。露丝缇雅·艾萨斯。你是希洛奇和汐所生的两个孩子里的……由尹——对吧?来晚了很抱歉。”
“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你想待在这里吗?”黑发男子——阿修罗王澹澹地微笑着反问。
就在这时,高塔上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响动。
“真是的……我还以为紧赶慢赶,好歹比飞王·里多那个骚包大叔快一步、呢——!”蓝发魔法师咂了咂嘴,以非常人的运动神经,直接踩着高塔的墙壁,跳起身接住了直直从高塔上坠落而下的法尹。
*
很久以后,由尹都一直认为,也许法尹那么粘露丝缇雅,是因为那时候,救下法尹的人正是露丝缇雅。然而,他却不知道,那正是断裂的命运丝线,开始重新连接起来的瞬间。
*
“呜呜……由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由尹……”
在下落过程中,法尹像是在释放许久以来,独自一人的寂寞孤寂情绪一般,不停地抽噎哭泣。
“喂爱哭的小鬼,想死也不用赶在救你的人都到了的时候吧。很打击人的上进心呐!”
“你……你——明明这里除了尸体,根本不会有人来。你是怎么打破这种法则——”法尹吭吭唧唧地呜咽着问。
“法则?”露丝缇雅嗤笑了一声,“那只是这个国家的法则而已。我可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你刚才说是来救我的……?但是,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求求你,救救由尹、救救他!”
好不容易安全落地,魔法师的心情却似乎很恶劣似的,瞪了法尹一眼,“什么叫做你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说过,只救你们其中一个。别给我混淆视听!不在乎自己的死小鬼!好了,别那么多废话,闭上嘴乖乖跟我们一起去色雷斯国,不然的话我就——”
“露,你的语气。”阿修罗王似乎很想装作不认识他。
“啊咧?怎么我说话的口气不像是来救人的,倒像是诱拐犯一样……”蓝发魔法师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问题一样,困惑地开始豆子眼装呆。
“我……我不要出去!即使去了其他的国家,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因为我们是双生子,我们的诞生就是罪孽!只是两个人一起来到这世上,只是两个人一起降生,在这个国家就是罪孽!”
听到法尹的话,由尹沉默着攥紧了双拳。
“只是……活着而已,就是罪孽!”
“即使出去了又怎么样!即使去了其他的国家,也会让由尹继续痛苦下去!因为我们的存在,还会有无数无辜的人死掉——那些人死不死和我没有关系,但到时候由尹会崩溃的!由尹看上去很坚强,但他的内心其实非常脆弱,我不想让他因为我的缘故而崩溃!”
“要是我死了的话,双生子的诅咒就可以解除了!只要我死了,由尹就自由了!再也不用被人说三道四,再也不用受人歧视!只要我死了的话,由尹就可以活下去了!”
“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像是不耐烦一样,露丝缇雅扬起了手。
法尹害怕地闭上了双眼,最后那只手,却只是啪地……轻柔地拍在了他头上。而后来来回回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给我听好了!小鬼!由尹最重要的人就是你——如果你死了的话,他要怎么办?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也是由尹吧?那么不论是谁死去,如果不是两个人一起活下去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至于你说的双生子的诅咒……只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蓝发魔法师扯了扯嘴角,“这个螺旋里,不是只有这一个世界。”
“正如他所说。世界,并不只有这里。”阿修罗王向由尹伸出了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色雷斯国的话,可不会有人因为你们是双生子,就厌恶歧视你们的。”露丝缇雅捏了捏法尹的脸,“喂,你也太瘦了吧。以后可要变重一点啊。”
“安心好了,这位色雷斯国的阿修罗王,可是个伟大又温柔的人哟~不管是由尹还是法尹,都会安安全全平平稳稳地给带出去的。是吧?我亲爱的王。呐?”
“…………”又被威胁了。阿修罗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但是,看在他是好心好意想要安慰这两个孩子的份上,还是原谅他吧。
由尹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的这个魔法师,可以用这种“一切都包在我们身上”的轻松语气,说的如此肯定,甚至没有一丝的犹豫和迟疑?难道,他不怕双生子的诅咒祸及他吗?
而这个黑发的男人,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黑得纯粹却无比耀眼。似乎无论外界怎样的外力,都无法动摇他内心的安宁与静谧。似乎不论是什么,都可以为他所接受。
由尹……突然很想像过去那个、不会怀疑任何人的自己一样,相信他们一次。
◇
由尹和法尹跟随阿修罗王,及露丝缇雅所前往的世界,有两片大陆。一片可说是真正的大陆,另一片小大陆与前者相较,最多只能称为小岛。
然而,除去因为神秘未知、而被蒙上一层无法臆测之面纱的小大陆之外,色雷斯国所在的那片更广袤、更辽阔的大陆,也绝对不是一片宁静和平的理想乡。
在那里,有着众多的人种和国家,在进行着无休止的战争。阿修罗王所统治的极北之地——色雷斯国,只是因为地处偏僻,所以才避免了战火殃及罢了。
色雷斯国地处极度寒冷的极北地带,终年都飘散着白雪,国度四周也被雪山所环抱。统治者阿修罗王居住在色雷斯国中央,被称为“路瓦尔城”的巨大浮空城堡内。城堡的结构偏欧式哥特建筑风格,下方有四座渡桥与地面相连。
在来到路瓦尔城之后,阿修罗王给了双生子姓氏。于是从此以后,他们便被叫做由尹·D·佛罗来特和法尹·D·佛罗来特。并且兄弟二人再也没有分离,一直都留在带他们离开故乡的两人身边,跟随他们学习魔法。
学习魔法的理由?因为色雷斯的首席大魔法师说——拥有那么强大的魔力却不修习魔法,简直就是极度的浪费!而浪费,是一件绝对可耻可憎的事!
“露大人!你看——我让枯萎的花朵又重新绽放了哦!”法尹举着之前从冰冻的雪中找到的一朵枯萎小花——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生机——哒哒哒跑到了正懒洋洋叼着羽毛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露丝缇雅身边。
“嗯~~~?原来法尹比较擅长恢复和治愈系的魔法啊~很不错,值得称赞~乖孩子乖孩子~你以后一定会成为比我更厉害的魔法师的。”露丝缇雅像抚摸可爱的小动物一样,氆氇氆氇地摸着法尹的头。
“嘿嘿嘿~”因为被毫无下限的露丝缇雅娇纵和宠溺过头,法尹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向着、喜欢用撒娇去讨人喜欢的性格发展了。而由尹——
“…………”
“怎么了?由尹。”注意到由尹那副暗然沉默的模样,阿修罗王温和地问,“有什么在意的事,要告诉我哦?”
“……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像法尹那样、学会恢复和治愈系的魔法。我只能记住攻击系的魔法……只会伤害别人……”由尹抱紧怀中的魔法书,嗫嚅着说道。
阿修罗王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嘴角的弧度又略微上扬了一些,“笑一下吧。”
“没错没错。由尹,你就不能笑一笑吗?老板着一张脸,简直就像是别人抱着你家孩子跳井了似的。阿修罗,你看这孩子脸上的表情,像不像没有被带去参加野餐的三明治?”
“…………”阿修罗王嘴角的笑容,凝固了那么一瞬间。
然而由尹却一脸抱歉地回答,“对不起……我不怎么会笑,因为不太习惯。”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吧。虽然多数人即使是悲伤的时候,依然一副微笑的表情……但是不笑的面瘫脸也很难看的。”
“但是——……”看了一眼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法尹,由尹抖了抖嘴角,终究还是没笑出来。
和阿修罗王对视一眼,迫于对方无声的眼神嘱咐,露丝缇雅苦笑了一下,抓了抓乱糟糟的蓝色长发,“由尹,你有专属于自己的魔法。”为什么哄小孩子的事总要推给他……他是魔法师,又不是幼儿园老师和心理问题解决顾问。
“专属于……”由尹下意识地重复了他的话,“自己的、魔法……?”
阿修罗王轻柔低沉的语调,更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没错,那是能让所有人都变得幸福的魔法。”
“是什么样的魔法呢?”由尹急切地问。
“微笑。”露丝缇雅耸了耸肩。
“……诶?”双子面面相觑。就连一直笑得很正常的法尹,也愣住了。
“微笑是……魔法?”
阿修罗王用柔和的声音宁静地回答,“面对灾厄,不被痛苦击倒。即便明知无法做到,还要逞强的勇气的确可嘉。但是,用微笑直面命运,用宽广的心包容一切。那才是最上级的魔法。”
“仅仅只是微笑,就可以支持对方。仅仅只是微笑,就能够给予对方希望。幸福……也是唯有发自内心地微笑的时候,才能够体会到它的珍贵和美好。”
那温柔地凝望着自己的眼睛,真诚地给予自己的语言,安然恬澹的笑容——都是让由尹的心,开始慢慢解冻的契机。
“只有得到幸福,才会有‘活着真好’的这种感觉。所以在那之前,你要记得——无论多么痛苦,都不可以忘记微笑的感觉。”
“如果连自己都认为自己是招致不幸的怪物,那么又有什么幸福能留住你的脚步?所以,不要忘记我对你们说过的话,由尹、法尹。”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露丝缇雅大大咧咧地伸出手,扯了扯由尹的嘴角,“所以……——笑吧。”
“…………”他低下头,努力回想着法尹微笑时的样子,而后抬起头,向他们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