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米安几乎每次任务回来都一身血,所以才被看到他那副身影的人们,称为“染血狂狮”、“血腥斗狮”。
尽管他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自己,怎么污蔑自己,或者自己拥有多少个难听的绰号――因为他的视线狭隘到了、只能看到那么特定的几个人而已。
他从来不吝于将自己染上鲜血,这一点和一开始就拒绝滥杀的亚齐里斯完全不同,哪怕目的都是为了守护。
“我回来了。”
他总是这样一边轻松地说着,一边露出灿烂清爽的笑容,不止脸上、金色的发丝上,还有身上圣衣上,全部都沾满了鲜血。
因为每当他带着一身血回来,雅典娜都会责备且担忧地关怀他。
“为什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的生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什么?不是你的血?――那就快点去洗干净!”
“披风脱下来给侍女们就行,圣衣上的血自己搞定!”
不论是生气、发怒、狠瞪、担忧、甚至是恼火至极时一拳揍过来。都让他觉得开心和满足。那和德墨忒尔毫无道理的毒打完全不一样。因为……里面包含着的,是连他都能察觉到的爱。
于是――他开始乐此不疲地将自己不断染红。就像……仿佛只有被人这样关心、在意着,内心的痛苦才能减少一分一样。
但其实,他也只是想获得承认。
每当雅典娜说,“莱安,你做得很不错,值得称赞。”――时,他内心的喜悦,比任何胜利都要令他感到荣耀。
而他之所以使用武器,而非使用自己的双拳,理由就是……
我的拳只为守护我心爱的人而挥下,绝不仅仅只为了杀戮而出拳!
不然的话,每次当他用沾满血污的双手,去拥抱爱着的人们时,总会有一种自己很不干净、很脏很龌龊的自我厌恶感。其实这一点上,他和加尼梅德出奇的相似。洁癖都洁癖到了扭曲的地步,而且完全奔向了某个奇怪的方面。
本来就已经足够肮脏的我,如果连这双手都被染脏……一定就会被抛弃吧。
――所以他才从不用拳头去杀人,只想用自己的双手去保护什么。但这也并不是什么洁身自好。只是一种不像话又难看的徒劳挣扎而已。
偏执、执拗、固执――甚至到了纯粹只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地步。
然而尽管莱米安一直避免想起有关德伊达米娅的事,想要逃避和斯库洛斯岛有关的一切,但命运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将他推到了下一个抉择的十字路口。
就在那个时候,莱米安从准巨蟹座-狄俄墨得斯手上抢走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剿杀任务。
在特洛伊之战结束后,狄俄墨得斯几乎都只接跟特洛伊之战后续有关的任务――比如与射手座亚齐里斯、一同前往迈锡尼救助卡珊德拉公主,或者战后各国的恢复工作之类。只要和特洛伊之战相关,就属他和亚齐里斯跑得最勤快。
因此狄俄墨得斯这个任务,也是从原本被卡斯托尔指定去完成它的白银猎犬座西里尔手上抢过来的。
搞到最后,那任务兜兜转转传到莱米安耳中的时候,西里尔已经把这个任务让给了狄俄墨得斯。而莱米安唯有去请求卡斯托尔,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剿杀任务让给他。
至于为什么这个任务如此抢手,其实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任务中要被剿杀的对象,是世所传称的亚齐里斯之子――“亚齐里斯(莱米安)”与德伊达米娅的儿子、涅俄普托勒摩斯(neoptolemus)。
特洛伊之战结束后,莱米安一直不曾回去探望他们,也许是因为十多年都没有父亲在身旁进行教导,涅俄普托勒摩斯――皮洛斯的性格非常任性专横。
皮洛斯以为自己的父亲没有回去,是因为战死在了特洛伊战场上――更何况那时候确实有“希腊联军为亚齐里斯的尸身举行了火葬”的传闻。于是他便对被希腊军队俘虏的安德洛玛克(特洛伊军将领赫克托耳之妻)极尽屈辱之能事,甚至将赫克托耳王子的儿子――阿斯提阿那克斯、当着其遗孀安德洛玛克的面,从城墙之上扔下摔死。
毫无道理地杀死稚子这种残暴的行径,已经和当初巨蟹座狄俄墨得斯的父亲――“不死英雄”堤丢斯在战场上砸碎敌方敌将的头颅,痛饮其脑髓毫无二致。
这种惨无人道的不义之举,圣域唯有对其发出剿杀令。
面对这样一个听上去无比狗血且劲爆的八卦新闻,亚齐里斯本人只是紧锁眉头沉默不语,既无解释、也无掩饰,依然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尽管赫克托耳是他的好友,但赫克托耳之妻安德洛玛克,却恨亚齐里斯入骨。
当初特洛伊城破之时,她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亚齐里斯的帮助,甚至抱着幼子阿斯提阿那克斯横剑以作威胁,不准亚齐里斯靠近他们母子哪怕一步。
对安德洛玛克来说,亚齐里斯杀死了她的丈夫,杀死了她孩子的父亲,杀死了无坚不摧的特洛伊的领袖将领,毁灭了他们一直以来幸福的生活……是个罪大恶极、被处以极刑――都不够他还清自己罪孽的恶人。
亚齐里斯不是不想去救下这对母子,但是假如他出现在安德洛玛克面前,只会刺激得她情绪更加失控而已。所以他才去拜托了狄俄墨得斯。
无论如何,至少要将安德洛玛克救下。
但面对莱米安的请求,亚齐里斯也好、狄俄墨得斯也好,卡斯托尔也好,都选择了让步。
毕竟……那个即将要被处死的皮洛斯,对于莱米安来说,是如同亲生子一般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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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米安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皮洛斯。虽然这个孩子已经长大,甚至颇有当年那个诱/奸了德伊达米娅的金发男人的几分影子,但在莱米安看来,皮洛斯依旧是自己和德伊达米娅的儿子。
――皮洛斯依旧是那个伏在温柔地微笑着的德伊达米娅怀中,会咯咯笑着挥舞着胖胖的小手,一把一把抓着他的脸玩的小孩子。
然后,莱米安意识到了。
并不是说真的只要逃避,就可以避免一切痛苦。逃避的终末只会更痛苦,他现在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不想面临失去,哪一个都不想放手。明明是那么重要的――却再也无法取回。
而现在,现实……答案已经全部呈现在了他面前。已经再也没有恐惧迷茫、踟蹰彷徨的必要了。即使继续恐惧迷茫、踟蹰彷徨下去,现实也就只是如此冰冷残酷的东西。
真是有够彻底的逃避姿态啊。内心那把灰暗阴沉的声音,如同尖锐的细针一般,悄无声息地刺入他的心脏。
我说你――还打算逃到什么地方去?
没有痛苦、没有真实的死之世界吗?讥讽着,嘲笑着,否定了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徒劳无用功。
每一个人生来都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假如逃避能够令人幸福……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战士,哪怕以生命为代价,也要拼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加尼梅德曾对他说过的话,他这时候才回想起来,却已悔不当初。
如果他没有逃避,如果他选择了回去,如果他选择了面对,如果他选择了承担――或许皮洛斯就不会变成这样。然而一切,都没有如果。他只能自食恶果般、吞下这颗自己酿成的苦果。
看到身着黄金铠甲的莱米安出现时,那名金发少年很有几分惊诧。
“你、你是――!?”
“抱歉,皮洛斯……”
他喃喃地、凄楚且含糊地不断道着歉。
莱米安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向即将失去儿子的德伊达米娅道歉,是在向即将失去性命的皮洛斯道歉,还是向抚育自己长大的雅典娜和加尼梅德道歉――亦或者,是向教授了自己许许多多东西的那希索斯和珀琉斯道歉,向自己杀害了的无数生命道歉。
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想求得回应,不想求得宽恕和谅解――那应该是由他自己去承担的罪孽。不应该由他人代劳或者抹消。
杀死皮洛斯时,他没有出拳。
剿杀任务中,莱米安从来都是去申请调用武器来进行任务的。这并不是什么洁身自好,单纯只是对罪人、叛逆的一视同仁而已。就像珀琉斯当初同样做着这份工作,却没有出于任何主观感情因素,虐杀欺凌任何一个即将被杀的目标一样。
刀身刺入皮洛斯的胸口时,鲜血飞溅的同时,莱米安也有一种自己的心脏被刺穿的错觉。也是在那一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发性地――以自己的意志、而非模仿他人,流下了属于自己的泪水。
“咕……唔――!?”皮洛斯无法置信地握住刺进自己胸膛的长刀,而后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一般、语音破碎地开口――
“是……父、父亲……?为什么――……”
莱米安无法回答他。只能呜咽地看着皮洛斯瞳孔扩散,而后失去气息缓缓倒在自己面前。
在这杏花飞舞的悠然平和春日,又有一条生命经由他的手,迈向了终结。
莱米安失神地抬起头,仰望着徐徐飘落四散的花瓣――那是被雅典娜形容为“与只有七日之花期的樱花十分相似”的杏花。那粉白含羞的柔嫩花瓣,让莱米安恍惚中、恍若回到了他和德伊达米娅相遇的那个春日。
绽放时绚丽灿烂,凋零时凄楚悲怆……不论是它那盛开的热烈温馨,绽放的朦胧灰暗,飘飞的落寞凄凉,还是凋谢的苍凉无情,都让人在此刻,有一种像是溺水一般窒息痛苦、却不想抓住浮木获救的混乱微妙心绪。
莱米安头一次,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放纵般地使用了他血脉中、海王波塞冬赋予他的力量,任由海水从周身席卷而过,像是要冲刷走血腥与死亡一般清新。
海水带走的、除了鲜血和泪水,还有皮洛斯的尸身。但是带不走的,却是留在他心上的满目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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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米安觉得,他终于了解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圣斗士,在成为准圣斗士之后,就迟疑犹豫、裹足不前,甚至时不时就倚着雅典娜通情达理,而坚持返还圣衣,离开圣域了。
因为圣斗士这个职业……真的不适合拥有着太过脆弱的心、太过深沉的感情,或者太过多愁善感的情绪的人群。
回到圣域之后,他的泪水依然没有停下来。就像是开了闸却无法关上一般――在众人惊悚外加诡异的视线中,他带着与那副泪颜毫不相称的灿烂笑容,走进了教皇厅,向表情有些诧异、却什么也没说的教皇卡斯托尔报告过任务后,就直直往女神殿走去。
面对雅典娜的质询,莱米安只是声音喑哑、情绪混乱地回答……
“我已经……无法再见到她了。”
雅典娜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是在说德伊达米娅公主。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杀死了皮洛斯……虽然他的确因为暴行而该杀。但是,对德伊达米娅而言,那是我和她的孩子――……”莱米安屈膝半跪在神色不明的女神面前,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哽咽声,“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因为我本身就还跟个孩子一样幼稚鲁莽、冲动愚蠢,所以那个孩子会变成那样,一点也不奇怪。”
“然而尽管并非亲生,但起码……这样就好像我真正成为了男性,拥有自己喜欢的女性,拥有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如此残缺的身体……其实我一直都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完全没有为他们着想过!”
“…………”雅典娜只是敛目抿了抿唇,并未开口说些什么。
“我不会去见她。也没脸再去见她了。”
“就连真相,我都不敢告诉她。就连真名,我也无法说出口。”
“我不是亚齐里斯,连男人都不是……我是什么东西、连自己都不清楚!”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活该没有人需要。活该连亲生母亲都不要我……我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我已经不再适合做您的圣斗士了――”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雅典娜略带责备地开口呵斥,“……――说什么傻话呢。谁说过不需要你这种话么?”
“…………诶?”
“我们都需要你,莱安。你是必需的。”她走到莱米安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凝视着他的眼睛坚决地说,“不论是对圣域、对大家――对我来说,你都是必需的。”
“对我们而言,你是不可或缺……无法取代、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回轮到莱米安说不出话来了。就连泪水和哽咽声,都随之停止了下来。
明明圣斗士要多少就有多少。明明可以取代他、成为狮子座黄金圣斗士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她却说……自己是无法取代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所以,今后……你就作为圣域黄金圣斗士的狮子座莱米安,生存下去就好。”
雅典娜话音刚落,莱米安突然伸出手抱住她,低声喃喃自语,“我果然……最喜欢您了。只有您和老师,永远不会以任何方式伤害到我……一直那么温暖柔软地对待我――”
雅典娜郁卒般地深深吐出一口气,而后无奈地拍打他的后背,“好了好了~乖~别哭了,都这么大了,还哭哭啼啼的,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似的。”
“啊哈哈哈~真是的,哭是人类的正常感情表现方式啊。”
“…………既然哭是正常表现方式,就不要在哭的时候还笑。”她黑线地戳了莱米安一下。
“我……头脑不好,也不擅长思考复杂的事情,所以……”
别丢下我。
您和老师……如果哪一天也放弃我、丢下我……不需要我的话,说不定我就真的会因为惊慌失措而死掉。
莱米安从那以后,就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简直像是忘却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痛苦和不快,只将雅典娜和加尼梅德两个人视为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一般。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内心、没有一刻忘记过那些离开的人们,还有再也无法见面的人们――
然而他却不知道,德伊达米娅公主在皮洛斯死后,前往雅典娜神庙祈祷的时候,雅典娜亲自前去将有关莱米安的事,解释给了依然被蒙在鼓里的德伊达米娅听,然后这位公主才得知一切真相。
失去了儿子又受到重大打击的德伊达米娅,在接受雅典娜所说的那些事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而后,这位公主对雅典娜表示,希望她能够允许自己前往圣域,并且成为圣斗士。
因为也许这样,就能更靠近他一些,更了解真实的他一些。德伊达米娅希望,雅典娜能够不要告诉莱米安自己也来到了圣域,哪怕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没关系。只要这样注视着他,她都会觉得非常幸福。
“在大家都无视我的时候……只有他不会那样对待我。”
尽管眼圈有点泛红,德伊达米娅却没有雅典娜所料想的那样,来一出什么零距离版天鹅之死昏厥过去,或者上演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咆哮马戏码,反而异常安静地接受了现实。
“即使被态度恶劣地对待,我也已近习惯了。被无视也已经习惯了。但他虽然一开始态度不好,却会有问必答、认真回应我。在我哭的时候,也不会不耐烦地走开。尽管不擅长,却依然会笨拙地试图安慰我――”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认定了。这个人一定就是妈妈所说的、对我来说‘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一直以来……总是他在保护我――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候,一直默默地、悄悄地保护着我。虽然总是他在保护我,但我也想要保护他的心――那个人看上去很坚强……其实内心非常寂寞脆弱。”
“我想要变强大,而后去保护他。”
“…………”雅典娜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而下一秒,那个不祥之感就变成了现实。
“女神殿下,请您允许我前往圣域,成为您的圣斗士!”
面对德伊达米娅的恳求,雅典娜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像是被白羊座圣衣的羊角、金牛座的牛角,摩羯座的长(?)角联合起来,连续捅了好多下那种――眼前发黑冒金星、手脚发凉冒冷汗。
你这样只会离长命百岁越来越远离倒霉炮灰越来越近――德伊达米娅你这个笨公主懂不懂啊!莱安不会希望你为了保护他就去做圣斗士的!
雅典娜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迅速给自己点了一份内牛满面,然后转过身一脸悲愤地用拳头捣住了嘴巴――
叫你嘴贱叫你嘴贱叫你嘴贱叫你嘴贱叫你嘴贱!说什么不好说这个!什么时候说不好这时候说!!对谁说不好对这公主说!!!
本想帮莱米安打开心结,结果却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位公主的思维跳跃力……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咬手绢流着宽面条泪,雅典娜露出了一个自认非常官方的标准淡定微笑,试探性地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做圣斗士很辛苦、也会很劳累,甚至随时有可能丧命――”
然而,话还没说完,德伊达米娅就坚定地表示了自己的决心,“不,尽管现在在您看来只是派不上用场女流之辈……也请您答应我的请求。”
那就好幸好你想通――
“……如果你坚持的话。”话锋在舌尖转了个弯,噎的雅典娜差点泪流满面。她深刻地觉得,自己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或者劝解,而应该是一朵菊花――掰花瓣玩!
“你真的不会后悔?”
“能够为喜欢的人――为心爱的人做点什么,对我来说只可能是幸福的事,又怎么可能会后悔。”
“……不曾怨恨过他吗?”
“我喜欢的那个人,不管他是叫亚齐里斯也好,叫莱米安也好,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情。不论他变成什么模样也好――我爱着的人,都依然是他。”
“………………”雅典娜最后只能对着这个固执己见,却不令人讨厌的公主露出微笑,而后郑重地开口,“既然这样,那么我就没有反对的立场了。对你的勇气和坚决,也只能用一句话来表达我的想法――”
“无论如何都不要迷茫,也不要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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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伊达米娅在雅典娜的安排下,进入圣域成为了圣斗士候补生,并且没过多久,就成为了白银天鹰座的准圣斗士。而这期间,由于德伊达米娅不论是体型还是发型,变化都相当大,再加上她一直按照圣域的规矩、戴着面具的缘故,即使与莱米安擦肩而过,也没有发生什么相认一类的戏码。
北欧之战结束之后,莱米安终于见到了前来圣域的农业女神德墨忒尔一次。至于为什么农业女神会来到圣域,当然是来寻找自己的孩子的。而她的疯病,也在珀尔塞福涅屡次恳求雅典娜之后,由水瓶座加尼梅德持续不断地为德墨忒尔治疗,这位农业女神才开始稍微恢复一些神智。
于是,神智恢复了一部分之后,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找回不在身边的两个孩子。德墨忒尔暂时无法和宙斯硬碰硬,就只好去找被诸多双眼睛盯着的雅典娜了――然而她要求雅典娜返还希吉努斯(莱米安)的理由很简单,用一句话概述来说就是:我生的孩子,当然应该跟我走。
而且德墨忒尔还表示出,只要莱米安跟她走,她就会好好地将他保护起来,把他藏在连宙斯也找不到的地方,让他能够安静平稳地度日,再也不用像在圣域的时候一样,每天要面对那么多血腥残杀。
面对这位农业女神那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摩羯座佩恩哈特都略微皱了下眉。
“暂且先不说那件事――农业女神,在此之前,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不论波塞冬对你做了些什么,珀尔塞福涅和莱米安却是无辜的,你怎么能那样对待他们?对莱安……数百年间的囚禁也就算了,竟然将他伤成那样――你知道他一个人那样孤独寂寞地被关在潮湿阴暗的地下祭坛里,究竟有多痛苦难受吗!”
于是,雅典娜质问的一段话,迅速点燃了德墨忒尔内心的怨恨与愤怒。原本早已恢复正常的清润柔和声音,瞬间尖锐拔高了起来。
“他……无辜?他无辜的话,那么,我就是活该了吗!!!我罪有应得吗!!??凭什么我得面对宙斯和波塞冬的暴行,为他们生下孩子还无人同情!?为什么我要接受这种侮辱!!我是处女神啊!是圣洁纯净的处女神!!竟然被那种肮脏的东西给――――”
说着说着,一旦发作起来就六亲不认的德墨忒尔刚抬起手,莱米安就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在旁边架住了她的手臂。
“别用你的手碰我的女神!!”
看着莱米安那副虽然依然笑容灿烂,但眼神却充满了排斥和推拒之色的模样,德墨忒尔不由得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脸颊,却被莱米安一脸嫌恶地躲开了。
农业女神一时有些尴尬,讪讪地呢喃了起来,“连你也要抛弃我吗?可爱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也要和珀耳塞福涅那个死丫头一样,抛弃自己的母亲,然后选择更好的一方吗?就因为他们足够强大!?他们能给你们权力和荣耀??”
“哈……哈哈哈哈哈!!!!宙斯夺走了我的贞洁,波塞冬施加给我屈辱……然后宙斯又夺走了我的女儿,雅典娜夺走了我的儿子――我、我……算什么……?为什么我的一生会这样……这样悲哀!!??”
就在这时,站在端坐于王座之上的雅典娜身侧――一直沉默不语、从来都像是布景板一样的摩羯座佩恩哈特,微皱着眉开口了。
“……农业女神,如果您是想要博取同情的话,那么在下只能说您来错了地方。如果您是想要伸冤的话,恕在下直言――圣域管不了神王的私生活。”
这个一向不曾多话,或者对任何人施加指责的男人,此刻一反常态地用冷然的声音说出了虽然是事实、但却犹如一记耳光般狠辣的话。
灰黑色的长发从前面看去有几分凌乱肆意,而身后的长发却仔细地用铜圈环在颈项处束好,看上去仪态非常端正。
他那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锋锐凌厉的面孔,冷峻、刚烈、严肃、沉默,还带着些许决绝肃杀,周身都笼罩着沉沉死气。犹如爬虫类般、没有温度和光泽的墨色双瞳,冰冷锐利地凝视着德墨忒尔,令她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冷彻入骨。
“最后,尽管贵为十二主神之一,也请您不要在圣域――战争女神雅典娜所掌管的地域内若此般厉声嘶嚎、高声咆哮,这只会降低您的身份和诸神的威严。”
正是因为这位摩羯座向来少开口,而一旦开口必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就连雅典娜那种问题儿童――问题女神都怕了他的缘故,所以每当他开口,就会有不少人将他的话记录下来,最后甚至被几名圣斗士联合整理成一本、只要念出来就有头悬梁锥刺股之感的语录……
不管怎么说,佩恩哈特都是第一个成为雅典娜圣斗士的男人,圣域内的许多早期圣斗士,几乎都是他的学生、或者受到过他的指导,就连卡斯托尔也不会刻意去为难他。也因此当他开口的时候,多数人都不会再生出什么反驳的念头。
在雅典娜和摩羯座这边得不到松口允诺的可能性,于是德墨忒尔不死心地再度转向莱米安,“我的孩子……你、那么恨我吗?我那时候只是――”
莱米安脸上的笑容闪亮得让人觉得发寒,“谁是你的孩子,别乱认儿子。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但绝不会杀你,也不会再恨你。不止是因为雅典娜不希望我这么做,也是因为雅典娜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够抛弃这些仇恨,宁静而又祥和地活着。”
能不能做到先两说,至少在这里,哪怕他恨得牙痒痒,也不会对德墨忒尔做些什么。
加尼梅德同样也不希望他一直抱持着憎恨、痛苦地活下去――所以尽管无法原谅德墨忒尔,莱米安却尽量会无视她这个存在。就像德墨忒尔从不曾在他的生命中存在,也不是他血脉相连的母亲。不如说连陌生人都不是,只是不存在的“东西”罢了。
“尽兴了吗?农业女神阁下。假如你还保有理性,就请尽快离开,管理圣域也是很忙的,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花费在你身上。”
“请不要刺激病人,女神。我以为您应该明白对待病人的态度。”匆匆赶来的加尼梅德一瞬间就判断出了情势,然而他却第一个责备了雅典娜,随后又看了沉寂的佩恩哈特一眼,“摩羯座,我以为你会阻止女神。”
“此身乃是刀剑,并非忧国忧民的智者、抑或誓言守护的盾牌。”
佩恩哈特的话意思很明显,以他的立场而言,他只负责解决圣域和女神的敌人。他既不是慈悲智慧的加尼梅德,也不是仁爱宽厚的亚齐里斯,根本无需顾虑那么多。
钢铁一般宁折不屈――说的正是他这种类型的家伙。
于是,到了最后,还是加尼梅德用珀尔塞福涅的名字,让德墨忒尔犹豫不决地离开了圣域,前往奥林匹斯去骚扰依然住在阿尔忒弥斯神殿的珀尔塞福涅去了。毕竟比起莱米安,珀尔塞福涅对德墨忒尔的态度可是友善多了――
按照阿尔忒弥斯的话来说,珀尔塞福涅就是个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依然会心软地去体谅的傻姑娘。但假如她不是这样天真的同时、却相当有分寸有底线的话,阿尔忒弥斯和帕拉斯-雅典娜两位女神,也不会以那种坚决的态度维护她了。
在莱米安返回狮子宫,去休息了之后,教皇厅里只剩下了雅典娜、佩恩哈特和加尼梅德三人时,雅典娜叹了口气,转向了加尼梅德。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莱安真的跟德墨忒尔离开,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莱米安有半分想跟德墨忒尔走的意思,雅典娜绝对不会拦他。正是因为他连半分意思都没有,根本就是全然的拒绝,所以她对农业女神才会是那种坚决强硬的态度――也没有愚蠢到假惺惺说什么“其实应该交给这孩子自己来决定啦~~~”那种充满了脑残电波的废话。
如果雅典娜在那种情形下,以什么“我们要尊重莱米安的想法”为由,将问题像踢皮球一样踢给莱米安,只会伤害到内心自卑又脆弱的莱米安,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受信任而已。
“……我明白。”红发的俊丽男人略微颔首。
所以他才没有继续责备她。何况,加尼梅德本来也就不是在责备她,只是那种情况下,给农业女神一个台阶下而已。假如莱米安真的和德墨忒尔走了,依照农业女神的能力,别说保护她自己了,又要如何去保护莱米安?
更何况宙斯过去没有对希吉努斯(莱米安)动手,只是因为视失去神格和神职的他为蝼蚁而已,但现在已经成为狮子座圣斗士的莱米安……却绝对可说是宙斯想要除掉的――他们这方的主要战力之一。
假如德墨忒尔带走了莱米安,宙斯可不会顾念什么旧情,只会趁机头一个弄死她,再顺带杀了莱米安。但问题是这个农业女神又是用语言无法沟通的偏执狂……于是讲道理、说情况什么的只是白费功夫,他们也只有用这种恶劣的方式让德墨忒尔放弃了。
因此,加尼梅德才会迅速赶来,将农业女神支走。
“看来,反而是我和佩恩的戏演得有点太过了。”雅典娜似乎有些郁卒苦恼似的抱住了头。
加尼梅德嘴角弧度柔和了一些,“我想佩恩哈特并不介意扮黑脸。”
“…………”听到加尼梅德的话,佩恩哈特的脸色一瞬间看上去似乎有些揶揄。
他当然不介意。不管是不近人情的黑脸,还是受人唾弃的走狗――尽管确实曾经被人当着面这样侮辱,也不会动摇他的内心分毫。
那些难听刺耳的话语,都无法伤害到他有如钢铁一般坚硬的心分毫。
只是女神雅典娜的形象,从今往后就……虽然她本来也不剩多少形象。这才是佩恩哈特露出揶揄般笑容的真意。
“喂!你那个似笑非笑像杀人犯一样扭曲的表情!!在嘲笑我对吧!?”
“…………并无半分嘲笑之意。”佩恩哈特迅速地调整好面部表情,干脆利落地选择了睁眼说瞎话,顺带还很有职业道德地移开了视线,以示那番话的真实可信性。
“哼,原来如此。那么就是有十分戏弄之嫌。”加尼梅德只是略微抬了抬眼,选择了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于是,根本没人知道这看上去非常正经端庄的三人组,只要凑在一起时,氛围绝对不会严肃得起来,反而异常轻松随意的状态下,这三个人今天又再度利用各自的形象和身份,狠狠坑了别人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