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猛士, 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至于一字未动的作业什么的……
黛玉眨巴眨巴一双萌萌哒的大眼睛看着贾瑗, 弱声弱气地道:“表哥, 这一个月来, 我到底在忙什么, 您也知道。”
贾瑗知道。
——毕竟是贾瑗给王夫人提及的让宝玉和黛玉交好的主意, 为了观察到两个玉儿到底交往到了哪一步, 王夫人肯定见天儿地盯着梨香院和宝玉行踪。偏偏这些消息给谁说都不太合适毕竟有损宝玉名声,偏偏王夫人又是嘴痒又是想说,少不得一天三顿地和贾瑗叨逼叨叨逼叨, 是以这些天黛玉到底着不着家,回来之后是直接去卧房葛优瘫还是挣扎着来书房再写几个字, 贾瑗都知道。
并且和宝玉那种“你和我玩儿就好了,外面的人有什么好应酬”的娇小姐不一样,贾瑗作为一个在人际交往上脑回路十分正常,并没有对须眉男子有偏见的男孩,很清楚和当年的故交打好关系有多么重要,所以也很是认同这一个月黛玉代替林如海在京城之中和当年故交交流的举动。
可是这也绝对不意味着你能为了这件事罔顾了陛下的话啊!
并且陛下给你的还不是赏赐, 而是责罚……
贾瑗眯起眼睛看向黛玉,现在是真心觉得弟弟妹妹什么的,甭管是娇憨还是聪明,甭管是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上了解元还是现在还在家里读书,都特么不是什么省心的玩意儿!
“那你快补啊!”贾瑗极其心累地道, “万一能补完呢!”
黛玉一脸慈祥(主要还是放弃)地看向贾瑗:“表哥可知,礼记一共多少字?”
贾瑗:……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_(:3)∠)_
特么正常人谁去统计这个啊(╯‵□′)╯︵┻━┻
黛玉也没打算在这个地方为难贾瑗,只是露出了一个极其佛系的微笑:“礼记全文九万九千一十字。陛下罚了我十遍,就是九十九万零一百个字。”
贾瑗:…………
没治了,等死吧,告辞。
“那……”贾瑗捂着脸道,“你就干脆不抄了,我明日带你进宫……”领板子?
黛玉身心俱疲地看着贾瑗,揉着太阳穴慢慢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共近百万字,陛下给我的是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算成三十天,每日我就得写三万三千字,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即便只是算我一日只休息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不停写写写抄抄抄,那每个时辰也需要写三千三百字。一个时辰有八刻 ,一刻钟便得是四百字,这还不包括任何写花了手抖了污了纸的情况,也不许在这过程中休息个一时半刻的。表哥,我今年几岁?”
贾瑗看着黛玉,沉默了。
软笔书法本就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情,一刻钟写四百字这个标准,发挥好了……对贾瑗来说不难,但是对和黛玉同龄的孩子……比如贾璎贾琛贾琋这三个还在国子监读书的弟弟来说,那就是痴人说梦。
至于持续性地一天写十个时辰,别说写了,手腕没有个依凭地悬停十个时辰,肯定酸疼得紧……武状元都不带这么练功的。永泰帝这个操作,往好了想就是想当然,绝对没考虑到事情的可行性,往坏了想就是在刻意为难,就是手痒,就是要打黛玉一顿。
前者倒也罢了,后者……干啥非得为难那么一个小孩子呢?
这个贾瑗想不明白,黛玉却颇清楚。
不为什么,无非是在上一轮见面之后,永泰帝是真的对黛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黛玉实际上对永泰帝是没多少敬畏的。
对皇权不知敬畏的臣子,永泰帝不想要,于是便想雷霆雨露都是天恩地罚一罚,让他知道畏惧知道俯首帖耳。而具体操作么,或者是吓唬吓唬然后派个人跟着他监督他抄,近距离无死角地打量自己的品行,或者是真痛打一轮,然后给个太医好生抚慰,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调.教人。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痛打一轮怕是难弄,毕竟江南一日无消息,永泰帝便一日不想他堂而皇之地进宫,然后给了无关人等错误的政治信号。那多半的操作,就是再说他轻狂,加罚几遍,找个人——甚至可以把赐给宝玉的教养嬷嬷拨一个过来拿着戒尺监督他写。
念及此,黛玉也只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我今晚赶一赶,能写出多少我也不知道。至于陛下要不要召我进宫再赏一顿板子……那是陛下的事。”
已然伺候在永泰帝身边有段日子了,深知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的贾瑗长长叹了一口气。
到最后,也只是拍了拍黛玉的肩膀,发自肺腑地道一句“陛下想罚人,怎么躲都躲不了的,你仔细想想到底是哪里惹了陛下不快,好自为之罢了”,便带着宝玉一块儿离开。
黛玉送着那兄妹俩离开了梨香院,这才回转过来,再冷眼看了看这会儿终于知道回来了的雪雁。
雪雁已从飞鸿口中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看着眉目含霜的黛玉,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爷……我……那个……方才茶水凉了,我瞅着您睡的正好,这才想着先去泡茶,可偏生取热水时便见着了宝姑娘身边的晴雯姐姐,多说了两句话……这才让宝姑娘进去了。”
黛玉凝眸看着小丫头知道错了的惨兮兮的小眼神,因着心里还烦着永泰帝就是皮,就是要随时随地想为难他的事,现在再看着雪雁如此,要说想如何如何责罚……那心也算淡了。
再者退一步说,雪雁这么一个黛玉身边的大丫鬟尚且需要自己去泡茶换水,这个黛玉自己也有责任——能进黛玉的书房卧房伺候他的人本就不多。
毕竟这是一个六岁之后就经常跟着师父在外面浪的少年,往往居无定所,条件允许还会需要上天入地,这么一来带着丫鬟小厮自然多有不便,于是这多年来,黛玉在外面已经是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来。
而这样的习惯倒到了林府的时候,黛玉再瞅着贾敏在世时候按着荣国府养孩子的风格,给黛玉配套的四五个贴身的大丫鬟,七八个管洒扫的小丫鬟,再加本来在外面伺候着的婆子,还加上准备着的等黛玉进学之后跟在黛玉身边的小厮的林林总总二十多人……索性就只留了行云流水二小厮,雪雁飞鸿倆丫鬟,别的一应都裁了。
留着行云流水,是因为公子哥儿出门总不能什么人都不带,也免得被别人看轻了去,而雪雁飞鸿两个,那是小时候黛玉还被当成姑娘养时,被贾敏选中陪着黛玉玩耍的丫头,飞鸿稳重些,衣裳鞋袜各种东西都是给了她在管着,雪雁天真些,做的便是更贴近黛玉的端茶倒水的事情。
这么一来,飞鸿在黛玉卧房那边收拾东西,雪雁跟在黛玉身边伺候,因着茶凉了,本是叫个小丫鬟去打水便是了的场景,可黛玉喜静,不耐烦小丫头在院子里打闹,也嫌弃人多了之后气味浊重,雪雁一时寻不到小丫头,便自己去了茶水间,宝玉见着没人,可不就如鱼得水了。
“罢了罢了,起来吧。”黛玉自己检讨了一下这在外面野惯了一点都不喜欢呼奴使婢的画风,只对雪雁道,“罚你一个月月钱,也算是你不及时回来的小惩大诫。飞鸿?”
“在。”
“若是方便,赶明儿就再挑两个小丫头来伺候着,若是咱们没有,也不必问荣国府要人,到外面另买两个,你与雪雁慢慢带着吧。”黛玉淡声道,“此处不比家里,今后千万小心。”
飞鸿跟着黛玉多年,自然知道黛玉在顾虑什么,也只乖巧回道:“是。”
黛玉是放心这个平时虽不多话办事却也算利索的丫头的,吩咐完了便抬脚往书房走去,正在琢磨着如何应对永泰帝,却听飞鸿又弱弱问道:“爷?”
“说。”
“要不要……备些跌打损伤的膏药,更或者是索性请个大夫来等着?”飞鸿小声开口,“免得明日您被血淋淋地抬回来……”
黛玉咬牙切齿地回头看向飞鸿。
飞鸿怂兮兮地缩了缩脖子,却没被色厉内荏的黛玉吓唬低头或者跪下,只坚持道:“爷,不是我多话。只是您身子是真弱,若是治疗不及落了病根,回头我们是要被老爷扒了皮的。”
黛玉深吸一口气,真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砸那个忠心丫鬟一砚台的洪荒之力,只叹道:“不必了,天子是个有心疼爱我的长辈,便是真的打了我一顿,打完了也是会请太医的。”
主子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他自己做下了决定,飞鸿也不再坚持,再行了一礼便躬身离开。
黛玉只在书桌前坐下,左右手都执了一支毛笔,随即便放空大脑,左右开弓地开始往下写。
毕竟……天子要不要罚你,有多想调.教出一个听话的臣子,那是天子的事,你作为被教育的对象,既然力不及人,唯有乖乖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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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已是深夜
今晚月圆,永泰帝按着惯例来宿在了皇后宫中。就现在,伺候在永泰帝身边的大太监王顺只轻轻在门外敲了三下。
永泰帝浅眠,立时便醒了,只沉声问:“何事?”
“陛下。”王顺恭声道,“江南八百里加急,林如海林大人病危垂死。”
永泰帝霍然从床上坐起来,低声道:“朕记得这几年林如海身体还算不错吧……”
“是。”王顺道,“疑似中毒。林大人被救起来过,只是很快就昏了过去,他清醒时的唯一要求是……死前最后见林公子一面。”
永泰帝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半晌,低低道:“今日宫门已锁,明日一早,即刻传林黛玉进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