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想掀被子, 一个死抱着被子不放手。
胡统领大声道:“再不放手下官就要对侯爷不客气了!”
邶荣侯嗤道:“你又打不过我!”
胡大统领的确打不过邶荣侯, 但这不妨碍他使阴招。
你李七不是不放开被子吗?我不跟你抢被子就是了。
胡进麻利地一卷, 把李卫风和被子卷成了一个筒,直接扛在了肩上。
李卫风破口大骂:“胡蛮头我草你奶奶!把老子放下来!”
胡进喊:“吴三, 把七爷的衣服给我拿上!”
吴三面上一道刀疤,半张脸都毁容了, 很是狰狞。他还少了一条胳膊,这夜里看着, 很有几分吓人。
吴三一只手麻利地把李卫风的衣服卷吧卷吧和鞋子一起塞给了胡进带来的内卫, 打着哈欠说:“快走,吵得人头痛。”
胡进说:“你给我备车啊!”
车到底是没用上,李卫风让胡进给扛到了门房里,在门房解开了被子卷, 骂骂咧咧地穿戴好衣裳鞋袜,骑着马跟胡进走了。
吴三打着哈欠, 指挥着一堆缺胳膊少腿的家丁关大门。
邶荣侯府新招进来的二管家是个颌下有须的中年人, 长相气质看着像个贵人老爷似的, 比一些地方小官都大气, 担忧地问:“这不会有事吧?”
吴三哈欠连天,摆手道:“没事。”
二管家还是十分担忧。
这二管家以前是前赵某个王府的管家,他来了邶荣侯府之后, 把府里打理得上上下下焕然一新,真正让邶荣侯府有了贵人府邸的气象。
且他也不贪权,虽然实际上已经几乎接手了全部管家的事务, 却对名义上的大管家吴三十分尊重。吴三很是喜欢他,见他还担心,摆手笑道:“没事的,咱们大人跟陛下,没事的。老邱,你去睡。”
李卫风一路骂骂咧咧,胡进都忍了。
待走到某个路口,李卫风马头一拨:“这边。”
胡进以为他想开溜,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宫城往这边走!”
“我知道!”李卫风骂道,“凭什么只我一个人被拖下水,走,把陈子鹏薅起来!”
陈良志字子鹏,也是跟了李固很多年的人,公事上极受信重,私交上能让李固听得进话。胡进一听,一拍大腿:“对!”
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去砸陈府的门,把陈良志架去了宫里。
才进宫,落了锁,丞相张拱等人紧跟着便到了,被拒在了宫门外。
三人脚步匆匆,很快就到了紫宸殿,见到了福春。
福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告诉他们:“还在生气呢,刚才李娘娘来了,都没见。”
三人心想李固生气你也不至于吓得脸抽筋啊,一起进去了。
李固果然还在生气。
紫檀木的御案已经重新摆好了,上面的东西也重新换过了。李固坐在桌后一言不发,神色阴沉。
李卫风走进去,气沉丹田,喊了声:“陛下!”
一个砚台挟着风便飞了过来。
李卫风闪身躲开,名贵的砚台在地上摔成几块。
李卫风恼火道:“十一!你闹什么幺蛾子!”大晚上的不让人踏实睡觉。
李固道:“别管我。”
李卫风更恼火:“你道我爱管?”是床不软,还是觉不香?
陈良志叹口气,上前问道:“十一郎,又怎么了?怎地将女郎们都送回去了?”
一个叫十一,一个唤十一郎,这殿中便不是皇帝、将军、臣子和护卫统领,是十一郎、七郎、子鹏和蛮头。
李固道:“后宫人够多了,不需要再进人了。”
这哪是人够不够、多不多的问题。而且立后之事,是多少人角逐博弈后才定下来的事。不早就沟通好了么!
陈良志皱眉:“何故反悔?”
李固沉默不答。
陈良志无奈,道:“若不喜欢张氏女,便换一个。杨侍中的侄女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年对崔氏、邓氏,他也是这般劝的。但今日已经不同。
李固道:“不换,不要。”
陈良志盯着他。
李卫风恼火:“又发什么癫,没有皇后谁管后宫?”
李固道:“大姐继续管。”
李卫风惊讶:“要让大姐做皇后吗?”
陈良志也道:“是吗?”
如果是,他们身为河西党决不会反对。
李固却沉默半晌,终道:“暂不立后。”
便是李卫风,也知道这很不对,道:“那怎么行。”
李固道:“大姐为贵妃,妃嫔之首,代掌后宫,无可厚非。”
陈良志却道:“就算不立,也得有个说法,为什么?”
为什么?
李固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本来不在乎后宫,不在乎皇后。想着看一看,只要人不是太差,这事就这么最终定下来。毕竟起决定因素的并不是女郎本身。
只云京旧党给他送来的这皇后候选人把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口子。
谁成为皇后,谁就是大穆朝最尊贵的女人了。
其他的女人,都要仰视她。
她排挤了谁,嘲笑侮辱了谁,那个谁就得像今日的冯氏女郎一样低头退让。
李固掀了御案的那刹那,内心里给“皇后”这个位子打了个大大的叉子。
至于为什么,他不想去想。
总觉得一去想,便得直面些什么,便有些什么要在现实中破灭。
李固不肯给一个说法,陈良志头痛欲裂。
他也恼了,道:“做人得言而有信,都是谈好了的事,你现在毁约,是想赖账怎么着?”
河西党捞了爵位,旧党拿下后位。明码标价,一手买卖。
他道:“旁的人都罢了,皇后这个,怎么给张拱交待?都知道他家孙女要做皇后了,你给退回去,这女郎还能嫁给谁去?你这是干嘛?结仇吗?”
李固沉默。
而后缓缓抬起头,打量起李卫风。
李卫风让他看得毛骨悚然,强笑道:“看我干嘛?我有没本事给你解决这个事,都是蛮头硬把我拉来的。”
李固看着他,开口道:“七哥,你二十八了……”
李卫风立即大叫:“我不行!我不行!”
李固道:“七哥,该娶个新妇了。”
李卫风不干:“凭什么是我!”
李固道:“七哥,算我欠你的。”
陈良志揣手叹气:“只能七郎了。”
李卫风便被这两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浪荡到了二十八岁,终于也要有新妇了。
翌日张拱一早进宫,原是想质问皇帝昨夜之事,不想皇帝先下手为强,道:“张相,令孙女温良恭让,朕想为她保一桩媒。”
张拱傻眼。
后位,明明已经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然而皇帝已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了,张拱只得强笑着问:“老臣荣幸,敢问陛下男家是谁?”
李固看了一眼杵在旁边一脸木然的李卫风,道:“便是我七哥。”
他道:“七哥与我,过命之情,如同胞兄弟。张相若愿意,令孙女便是我的嫂子。”
张拱望着李卫风,脑子转得飞快。
看皇帝这意思,虽不知道到底为何,但皇后之位肯定是拿不到了。皇帝给的补偿,是让张芬嫁给李卫风。
张拱觉得在损失已经确定的前提下,这个补偿可以接受。
李卫风昨晚嚎叫“凭什么是是我”。
凭什么呢?
河西曾有十二虎,这说法已经湮灭在河西之乱的血火中。如今,十二虎还有五虎在世。
其中十一郎李固做了皇帝,对曾经的义兄们,他唤李达为大郎,唤李茂为五郎,唤李崇明为八郎。比起旁的人唤名喊字称郡望,自然是亲密得多了。
然这其中,所有人都知道李卫风又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李固喊他,一直喊作“七哥”,从未变过。
帝心帝宠,一望即知。
皇帝还给张芬赐了丰厚的嫁妆,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全程没有当事人李卫风发表反对意见的余地。
待张拱离开,李固道:“七哥,这是我欠你的。”
李卫风木着脸念台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臣的荣幸。”
李固声音软下来,强行宽慰道:“张氏也是名门贵女,不辱没七哥。”
李卫风大怒:“屁!她是个厉害的,我早打听过了!我最讨厌这样的,我就喜欢温温柔柔,说话声音好听的!”
他气哼哼半天,又问:“老陈派给我个任务,叫我问清楚到底咋回事。你为啥突然发疯?”
那等侮辱谢玉璋的话,怎能再让别人听到。昨晚李固便觉得,张氏合该割了舌头。
他们都觉得他发疯,可他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才把事情处理成现在的样子。
李固道:“我不想说,你也别问。”
他这般说,李卫风便知道是问不出来了。
他气哼哼,又问:“真不立后?”
李固道:“以后再说。”
倒没把话说死,李卫风稍稍放心,叉腰:“张氏要是不合我的意,你得送十个美人给我!”
李固一口答应了。
李固又召了陈良志,问:“我需要多久,才可以再动刀兵?”
陈良志道:“北方疲敝,怎么也得休养三年。”
李固道:“我们有钱。”
前赵朝廷亡于地方势力的失控,但前赵朝廷并不穷,甚至非常富有。
那些财富都由李固接手了。
陈良志道:“粮食跟不上,钱再多也没用。这几年抛荒了多少地,你得让老百姓休养生息。你别急,给我三年时间,我保你三年后,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地过江。”
李固道:“不过江。”
陈良志愕然。
李固道:“我要北上。”
“子鹏,江南鱼米之乡,粮食若不往北方运,单靠他们自己吞不下。”
“财帛动人心,从前河西的商人为了逐利,横穿戈壁,纵行草原。我不信江南粮商就甘心看着粮价贱去。”
“子鹏,我给你一年的时间,给我打通南边的商路,把粮给我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