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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 颠道人的身影也出现了。
玉藻前遗憾道:“我以为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来了。”
颠道人虽听不懂他所说的语言, 但看玉藻前高高在上的姿态,不难想象到那是讥讽的话。颠道人向来自负, 而人类自诩万物之灵,他又有些道行,故而更是看不起妖魔, 如今遭到妖怪的鄙夷,对颠道人而言无疑如同尊严遭践踏。
徐航察觉到颠道人突然间对他更加仇视起来, 想也知道是玉藻前刚才的话遭对方听去,一时间也不知这该不该算是无妄之灾, 只好揉揉鼻子,无奈苦笑。
徐航问道:“既然是你提出的斗法,那便由你来说规矩吧。”
颠道人在徐航这再三遇挫, 自尊心重他已满心窝火,阴狠道:“规矩?规矩很简单,全凭各自手段,生死自负。”
见颠道人如此偏激,徐航忍不住皱眉,倒是玉藻前冷笑道:“除妖师, 希望你不要后悔。”
玉藻前这回说的是汉语,青丘国涂氏一族原本是自天朝迁徙而去, 不过在日本繁衍生息多年, 受当地语言影响加上不常说, 所以玉藻前说汉语时的腔调有些奇怪但也不失是富有特别的韵味。
颠道人气道:“妖孽你别太猖狂!就算多几条尾巴你也不过是只狐狸罢了,苏妲己再厉害还不是让姜太公砍了头!”
玉藻前面露不虞,若不是念及这是徐航与对方的斗法,他早就出手将这术士给撕碎。不得不说,颠道人勾起了他对人类法师的阴暗记忆。
既然双方已势同水火无法言和,徐航也懒得出言了。
颠道人从袖中拿出香炉等设坛工具,接着一张四方檀木桌直接从他袖口飞出,这种袖里乾坤的便捷法术也是修士常用的。
徐航也解下腰间的桃木剑防备,玉藻前对天朝术士的作法过程饶有兴趣,为此没有出手打断,想看看颠道人能有什么手段。
颠道人念念有词,忽然拿出张幡布,幡布原本只有巴掌大,但被颠道人抛出后,幡布就骤然变大了好几倍,恰好罩在了徐航他们头上。站立在幡布下,徐航耳边瞬间传来鬼哭神嚎,凄厉的叫声听得人心底发寒,再抬头看,幡面上似有无数哀嚎扭曲的面孔,看得人毛骨悚然。
徐航立马眼尖的认出这是百鬼幡,若是寻常人这时候心神或许已经受这些冤魂厉鬼的哀嚎影响,七情引动从而陷入幻象之中。但徐航和玉藻前,一个天生冰心七情寡淡,另一个好歹也是生来就有千年道行的天狐,百鬼幡自是不能影响到他们。
“这是什么?”玉藻前好奇问道。
徐航惊讶后回过神来,向他解释道:“这是百鬼幡,集上百个冤魂厉鬼而成,当中的鬼魂因被困无法轮回,怨气越来越盛,也就越发凶戾。”
说完,徐航不由地沉下来,想不到这颠道人已经不单是为虎作伥这么简单,本身也已偏离正道使用邪术。玉藻前听他的解释,自是想到这并非是正当的法术,他虽然不曾接触过天朝的术士,但以阴阳师的手段做参考,也不难推断。
这回不等徐航出手,玉藻前就一把狐火释放出去,火焰迅速点燃了百鬼幡。
颠道人脸色一变,但这百鬼幡本来也只是个幌子,他迅速掏出几张黄纸,桃木剑在空气中比划,喝道:“谒请五雷猛将,驱雷奔云,及时诛邪伪,天师神咒,急急如律令!”
随着颠道人话音落下,空中乌云翻腾,雷声阵阵。天雷自古克妖魔邪祟,即便是玉藻前也不免本能闻雷声而色变,但随即就目光凌烈,他的一条尾巴拍在地上,瞬间引起地动让大地摇晃。
因为地面不稳,也没料到玉藻前有这般神通,颠道人一时没准备身形踉跄。
一直没能出手的徐航:“……”
没多久,伴随着雷鸣声,一道雷电从空中劈下,但被玉藻前用土石化解。
徐航看向天空,拿出张纸来折叠成弯弓,以灵力为箭闭眼感知云层上方的情况,然后……瞄准,放箭!
伴随咻的破空声,箭射向云端,徐航睁眼,看到有个黑点从天上掉下,看落下的位置,大概是在县城边缘的农田。
雷公被射落后,天上雷声停歇,颠道人没料到徐航真敢得对雷公动手。他敢得屡屡挑衅徐航对其无礼,就是因为先前已经特意向天庭的人打听过,确定最近下凡的只有一位女仙,所以断定徐航根本不是什么真仙君,他才提出斗法。
颠道人自负归自负,为人并不愚蠢。
见雷公如此轻易被击落,颠道人大惊失色,知道这回是自己看走眼了。心底暗恨徐航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更关键是,如今没有雷公在此震慑,单他一人如何对付得来眼前这只天狐!
颠道人还没活够,凡间还有大把繁华奢侈的日子他还没享受够。
紧迫间,颠道人急中生智,咬破指尖在黄纸上紧急写下血书,喝道:“急召二郎真君!”
接着喷出三昧真火,血书急上天庭。
徐航忽然有不妙的预感,紧接着他的预感便成了真。血书化为一道金光上了天庭后,天上漫天神光,原本想趁此了结颠道人的玉藻前惊疑不定,动作一顿,然后就听闻到犬吠声,一条黑色中华细犬从天上奔下。
颠道人脸上瞬间露出狂喜之色,大喊道:“二郎真君,九尾天狐要卷土重来为祸人间,请真君快出手相救啊!”
想不到颠道人见势头不对竟去请二郎神,而且还颠倒黑白。但凡对封神榜故事有所了解,都该知道杨戬是助西岐伐商,对祸乱朝纲使得民不聊生的妲己相想必是深恶痛绝。
徐航一时间也神色凝重,不晓得杨戬是否会恶其余胥。徐航连忙对玉藻前传声道:“前辈,此间形势对你不利,不如先回绘卷,我去与二郎真君解释原委。”
玉藻前已定下心来,道:“不必,我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二郎真君是否也是非不分。”
徐航难得心里有些着急,为他人而担忧,奈何玉藻前并不接受他的建议。
而此时天上的云层也散开,手持三尖两刃枪,脚踏金缕盘龙靴,相貌清俊仪表堂堂,额中间竖有第三只眼的二郎真君杨戬腾云落下。
哮天犬嗅到玉藻前的狐狸味,喉间发出低吼,随时一副要扑上来撕咬的模样。
二郎神听闻颠道人的话,果然对玉藻前怒目而视。徐航深知大妖的性子高傲,怕将能好好说清的事闹成动手,急忙横插进来道:“请二郎真君明鉴,玉藻乃我于东瀛结交的友人,此番来到中原纯粹是因得知我与人斗法,前来为我助阵。”
杨戬见徐航目光透澈,身上气质清正,脸色稍霁。原本见到玉藻前那九条尾巴时心里咯噔,以为是妲己那妖孽当年没死透,现在天眼一扫,确定这并非同一只狐狸,因对徐航印象不错,所以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杨戬看向急召他来的颠道人,问:“他说这是你与他之间的斗法,可是如此?”
颠道人本以为杨戬会直接打杀了玉藻前,此时被质问,不免支支吾吾。
杨戬观他神色躲闪,顿时明白对方果然歪曲了事实,看来这道人八成是与人斗法落于下风,又不肯愿赌服输,他对弄虚作假之徒非常不喜。
这么一想后,杨戬对徐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为难你们,但是我也不能坐视他在神州境内杀人。”
颠道人闻言自觉性命保住,松了口气。
玉藻前冷笑道:“这可是他自己提的生死自负。”
眼见气氛要变得剑拔弩张,徐航道:“这既然我与他的斗法,那应当由我来解决他。”
杨戬这回没有反对,只是冷冷扫了眼颠道人:“你为私心谎报险情,今后天庭将不再接受你的请召,且好自为之吧!”
颠道人脸色一白,想到今后无法再请神助阵就感到绝望,若不能请到真正的神仙,他又和乡间神婆野道有何区别,接着他又注意到徐航看他的眼神漠然,仿佛是在看着死物,想起二郎真君虽说不会让九尾狐动手在神州地界内行凶,却未说要阻止徐航杀他,自己这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啊!
见形势不对,也顾不得太多,趁二郎神还在,颠道人急忙遁去。
杨戬在不久后也带哮天犬腾云而去,回归天庭。
二郎神走后,玉藻前不悦道:“那个术士倒是跑得快。”
徐航淡淡地说:“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玉藻前便不再说什么,一人一妖回到客栈。
徐航将自己要和燕赤霞一同离开去往崂山的事告诉式神们。
“我明日将随燕生去往崂山,崂山距离此地路途遥远,途中的事不可预料,恐怕不方便让你们随同左右,所以如今想征求你们意见,是打算回到绘卷那边,还是在此处府邸留守?”
因为有绘卷作为契约,所以就算是留在府邸,只要徐航传召,式神还是能迅速通过画卷到达徐航身边。
而且相比起召唤绘卷里的妖怪,直接传召已被召唤到现世的妖怪所费体力更少,也是因为这点,所以徐航才不打算将它们收回去。
式神们难得被召唤到现世,都还没见识够,哪里肯这么快回去。
当下就抢着道。
“我要留在这里。”
“我也是!”
“航大人不用替我们担心,如果真遇上对付不了的危险,我们自然会解除召唤躲回去另一边的世界。”
“对对!不用担心我们!”
“如果航大人有需要也可以直接叫我们过去哦!”
…………
……
看着这些小妖们一个个卖乖,急迫表示自己靠得住的模样,徐航内心不禁失笑,也不再吊他们胃口了。
徐航嘱咐道:“这个宅院我昨晚已用了遮蔽妖气的法决,就算有法师来到,除非走近否则是看不出端倪。你们在宅院里可以随意玩,但不要到外面去,到了外面你们的妖气就遮不住,容易招来捉妖师傅。”
小妖怪们都连连点头。
然后徐航又交代姑获鸟这几个sr级妖怪:“我不在期间就拜托你们几个看好他们了。”
姑获鸟与雪女都很快应允了,唯有书翁摆出不大乐意的模样。
书翁本来就是位喜欢到处云游,收集各种故事的妖怪,如今难得来到过去只通过他人口述或记载中了解到的国家,自是很想出去游历。
徐航想了想,书翁虽是妖怪,但因跟脚缘故,气息倒是很贴近常人,就松口道:“书翁你要是觉得一直待在宅院里腻味,若掌握了这里的官话,也可到村里茶馆坐坐。”
书翁一听,顿时没了不满。
不过又到小妖怪们闹腾起来了。
“那我们呢?我们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也能出去吗?”
“书翁可以去的话我们是不是也……”
徐航无奈道:“不行,你们的实力出到去太容易被看破了。”
一众小妖:“哦……”
看着妖怪们失望的模样,徐航叹口气:“要不我给你们说说这两日的见闻吧。”
小妖怪们听见要有故事听,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一个个兴奋道:“好啊好啊!”
书翁也被引起兴趣。
于是徐航向他们说起画皮的故事。
徐航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他的叙述就如同他这人的性格般平直简练,少参杂进感**彩,与其说是讲故事,倒不如说更像是在陈述行动报告。
尽管如此,妖怪们仍旧听得十分入神,只是大概徐航的语气太过正经严肃,听故事的妖怪们渐渐的也都变得正襟危坐,犹如是在认真听课。
等徐航说完了,气氛才又慢慢轻松回来。
座敖童子说:“画皮鬼听起来和骨女好像啊,都是披人皮的妖怪。”
鲤鱼精遗憾地表示:“还都是生前遇上负心人……”
莹草关心地问道:“航大人能再说下画皮鬼生前的事吗?”
徐航:“不知道。”
画皮鬼已经被燕赤霞给度了。
一众小妖:“哦……”
书翁:“……”
旁边,姑获鸟满脸慈爱的看着他们,雪女也难得的眼中透出暖意。
安抚好这群妖怪后,徐航就去到外面院子。
燕赤霞一早就出去了,因为要想使得桃木剑水火不侵,需要先用特制的药水将其浸泡十五天,为此燕赤霞去了村里的药铺找所需使用的药材。
徐航见燕赤霞还未回来,干脆也到村里走走,看有什么路上需要的东西要买,顺便等下到药铺与燕赤霞汇合。
来到村里没多久,徐航就听见前面有人叫他。
“哎!徐师傅,这么巧啊!”
只见朱尔旦迎面走来。
徐航点头示礼后看向朱尔旦,然后不禁多注意上几眼,总觉对方与以往相比,似乎整个人变得灵光通透了不少。
思及故事内容,想必是因为陆判给朱尔旦换了心脏,所以才有这番变化。
徐航说:“你看起来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是否陆判对你使了什么神通手段?”
朱尔旦大感惊奇,想到陆判对其也毕恭毕敬,看了看周围后,便走近低声道:“师傅好眼力,你是如何看出的?”
除却他妻子知道此事外,平日来往的朋友都不曾看出他的变化。
徐航没有回答,朱尔旦知他不凡,觉得这是高人的手段,便没追问。
尽管知道换心一事是朱尔旦事前也不知,是陆判自发主张所为。但徐航看来此事未免有徇私之嫌,若与判官交好就能换上颗玲珑心,那对于其他踏实的人而言未免有所不公。
徐航知道朱尔旦最后是善终,但提醒道:“你今所得并非正法,若有朝一日天庭遣人清查,你恐有祸难。”
朱尔旦虽然听了他的话有所顾忌,但此时已感受到换心的好处,自是不舍得放弃:“徐师傅无需担心,陆判替我换的心脏取自已死之人,原本也是地府不要的下水,又没夺人性命,即便天庭清算也轮不到我头上。”
说着,朱尔旦就自觉放心,对徐航的告诫也不以为然。
徐航观朱尔旦换心后人是变聪慧了,然如今却是没了初见时的那番赤诚刚正。
徐航皱眉道:“人与鬼神本非同道,你且自行掂量吧。”
朱尔旦敷衍地应了一声。
既然话不投机,徐航也不再多言,结束与朱尔旦的交谈后就去药店寻燕赤霞。
燕赤霞恰好从药店出来,看见徐航就道:“这里的药材太少,还差着几味药,或许要去县里的药铺。”
然后他们找村里的行脚商人打听去往崂山方向的最近县城,准备明日一早过去。
正要回去荒宅,徐航忽然想起兰若寺的传闻。
如今燕赤霞带他去崂山,万一期间宁采臣到兰若寺住宿,此番没燕赤霞在,若是因此害宁采臣丢了性命……徐航想到牙行伙计的话,兰若寺在这片地方也为祸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害了多少过路的旅者。
想至此,徐航对燕赤霞道:“我来时曾途经一个叫兰若寺的庙,里头如今已被妖物占据,有赶夜路的旅者不知情在那里落脚,往往会被妖怪害了性命,所以我想在离去前清楚了这个祸患。”
燕赤霞听到有妖魔作恶,当即大义凛然道:“那应当该诛了!”
燕赤霞此番下山是为入世游历之余,顺带也是想着降妖伏魔,扶拨正气,惩恶扬善。
然后燕赤霞告诉徐航:“不过此时是正午,阳气正盛,妖怪通常不会出来,若要动手还是等今晚子时。”
徐航闻言道:“或许还需遮掩下的我身上气息,否则那些妖怪恐怕不敢出来。”
徐航一片冰心,天生就有半只脚踏入道门,即便没遇上燕赤霞,他会在冥冥之中顺应天意入道修行。
无情无欲固然会叫人觉得冷血,但于修道而言却是意味着不被俗世情绪所左右,心思保持透彻,故而清正之气环绕。
燕赤霞笑道:“不必担心,我有收敛气息的符箓。”
…………
……
深夜,兰若寺内。
李会斗是名从益都县而来的书生,因为天色已晚,野外四下又不见有农家,所以只好暂时在兰若寺落脚。
到了半夜,在内殿睡觉的李会斗听到外面的人声,他怕是山匪,就起来偷看。
只见是几个人正坐在大殿的地上饮酒,看起来应当是几个一起赶路的货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