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已带上了急促的寒意,自北方而来的萧肃冰风将京城内外围了个通透,点点落叶飘荡在街坊小巷,伴着寒露红枫,装点出一派冷清氛围。
今天是星期日,皇家学院里安安静静见不着几个人,宿舍楼外的池塘满是凋敝荷叶,只有流水声轻轻回荡。依旧绿叶阴浓的榕树大道上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胖胖身影出现在大树下斑驳的光线中。高中部二年四班学员陆昂正匆忙朝宿舍楼跑去,他右手紧紧攥着一张报纸,直跑得脸上大汗淋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惊慌。
陆昂飞快转过水榭,直奔宿舍三楼而去。他跑到最北侧界海的房间,整个人扑上前用力捶起门,大声喊道:“界海!界海!快开门!”
房里传出一声迷迷糊糊的抱怨:“谁啊……”
木门从内打开,一身浅蓝星光睡衣的界海打着哈欠,睡意朦胧地揉了揉眼睛。昨夜那场美妙绝伦的演出让他兴奋了一晚上,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现在可正是困倦的时候。他费尽地抬起眼皮,看着面前不停擦汗的小胖墩,诧异地问道:“是你啊……这一大早的,什么事啊?”
话音未落,陆昂就急着摊开手里的报纸向他喊道:“出大事了!界海,你快看!”
界海眯着眼睛朝皱巴巴的报纸上一看,上面的大标题写着:“惊天大案!冰泉酒店突发刺杀事件,伤亡惨重!”下面配了张黑白照片,隐约可见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最前方是个穿着墨绿制服的军官,他闭着眼睛神情冷峻,身边挤满了各地的采访记者。
“刺杀!?”看到这两个字,界海浓浓的睡意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把拿过报纸,几步走到窗边细细阅读。
“……深夜十二点发生的突袭……歹徒蒙面作案……有团伙成员纵火后切断电源……据知情人士透露,刺杀目标是某位皇室成员?”读到此处他不由一惊,皇室成员?昨晚留在酒店的……难道是阿舜吗?
他皱着眉头盯着报纸,回想起昨晚演出结束后的场景。当时四周围吵闹得要命,他还在帮着收拾舞台周边的嘉宾坐席,只看到阿舜和尽远哥陪同那位夫人一起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留宿在酒店。
界海闷声想了想,抬头看见小胖墩还杵在门前擦汗,赶紧放下报纸招呼道:“快进来坐会儿吧,我给你拿条毛巾。”
陆昂应了一声,坐到书桌边的木椅上喘了喘气,界海转进浴室给他取了条毛巾擦擦脸,坐在床边问道:“你昨天走得比我晚,有看到舜殿下他们去哪了吗?”
“昨天酒店那边到处都是人,我怎么挤都挤不进去……不过,刚才报亭里面的人都在说,肯定是舜殿下遇袭了。”
“真的假的……谣传吧,报纸上也没写啊。”界海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愿相信。
“谁知道呢……我就听他们说,昨天舜殿下的确是留在酒店没回宫,有人看到他们进去的。”小胖墩把毛巾往椅子上一搭,皱着眉头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酒店看看?”
“对,去酒店看看!”耳听为虚,总要眼见为实,界海点点头快步走进浴室,“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换件衣服。”
“行,那我去楼下买点吃的,刚才我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呢。”小胖墩拍拍肚子就往外跑去。
“帮我带两个包子!”界海在房里大声喊了一句。
门外走廊上传来陆昂含糊的回应,界海三下五除二做完洗漱,套上制服就跑下了楼。陆昂等在宿舍门口,见他跑来便递上两个大肉包,两人边走边吃,穿过学院大门,乘着列车一路往西,不多时就赶到了冰泉广场站。
还没出站台,他们便感受到了案发现场森严戒备的气氛。出口处正立着数位全副武装的持枪警士,个个神情严肃,严密监视着四周动静,每位旅客都必须接受过盘查才可以出站。
看来事态真的非常严重……,两人暗暗对视一眼,上前接受过检查,经由拥挤的通道挪出站台。
车站外不远处,广场上漂亮的花藤舞台还依旧矗立着,但人们关注的中心却早就转移到了这场骇人听闻的刺杀风波中。从站台到酒店不算长的宽阔大路上,挤满了闻讯前来的社会各界人士,比肩接踵的人群将广场大道塞得水泄不通。
界海拉着陆昂在人海里左钻右挤,好不容易蹭到了酒店前。他抬头一看,大门外已经被围上了层层隔离护栏,一群举着大盾的防暴队员将通道全都封锁。两人在门前杵了半天,只听周围乱纷纷的吵嚷声不绝于耳,但酒店内却始终一片安静,没见到有人出来向众人回应。
“怎么办?”陆昂转头望了望拥挤的人群,凑到界海耳边小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再等等吧……”界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完全低估了这种爆炸性事件对众人的吸引力,如今就只能陷在人群里动弹不得了。
门外的两位少年暗自发愁,酒店大厅内同样气氛压抑。
经过了一夜无眠的搜查和警戒,萨隆领主与洛维娜夫人此刻都有些神情疲惫,他们斜对着坐在大厅侧边长长的沙发椅上,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一圈持枪警卫护在大厅四周,正对门的入口处,站着面无表情的叶迟上校和尽远师徒俩。
领主沉默半晌长长吐了一口郁气,沉声说道:“没想到这次过来,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他深知若不是太子出人意料留宿酒店,而自己作为主方奉行待客之道让出了房间,此刻恐怕会是另一种局面,想到这点,他心中不由得恼怒异常。
“……谁都料不到会出这种事……”女士阖着眼靠在沙发垫上,缓缓摇了摇头,“幸好你安然无恙,要不然……”她轻叹一声止住了嘴,似乎不愿再多想下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老管家路易斯从大厅内侧快步走出,站到女士身边低声说道:“小姐,家属方面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就是费妮亚队长那边……”
“先通知暗堡派人过来处理吧……等我回去再向他赔罪……”女士依旧闭着双眼,嗓音有些干涩。这位绰号狼女的力量者却并非她自己的手下,自然无权多加过问,只能等家族领主亲自处理。
“是……”老管家应了一声,又快步走回内侧偏厅。
领主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叹息。两位力量者,一名卫队长,六名普通警卫,听起来似乎并不算多大的数目,但对一家酒店而言,这已经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了。他久经战场,手下医治过的人不计其数,早已习惯生死离别。但他同样非常理解女士此时沉痛的心情,不愿再过多打扰她,便转头询问起皇子的下落:“叶迟阁下,舜殿下还是没有传来消息吗?”。
军官不发一语,冷冷瞥了自己徒弟一眼,尽远会意地上前躬身回道:“萨隆殿下无需多虑,我家殿下早已定好了计划,相信很快会有消息传回。”
“舜殿下实在有些冲动了……你们r国人不是常说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领主看不见太子的身影,心中极是不安,若是这位出了什么问题,那对两国关系可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我家殿下行事一向谋定后动,自有万全的准备,请您不必担心。”尽远不紧不慢地替舜打着掩护,他面色平静,言辞间没有丝毫犹豫。
萨隆见他始终镇定自若,倒也信了几分。毕竟是一国太子,所行之事自然列入机密,他不便再多加疑问,轻轻拍着沙发扶手陷入沉思。自己这次前来京城并没有预先告知,也没有大张旗鼓,刺客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踪?还是说,刺客其实是一早潜伏在京城中伺机而动,只是碰巧借由这次演唱会发动袭击的?
领主正在那凝神静思,大厅的玻璃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名绿衣军士急匆匆跑进来,凑到尽远耳边一阵低语。
尽远静静听完密报,对那军士点点头,转身朝领主微鞠一躬:“殿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有任何调查进展还请告知与我。”萨隆领主挥了挥手肃容叮嘱道。
尽远点头称是,他又与上校对视一眼,收到一个满含警告的眼刀,便恭谨地一鞠躬,快步走出了大厅。他坐上酒店门外早已备好的一辆浅灰色机车,缓缓开至门前静候。
大门外围观的人群见到这辆机车开来,纷纷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大声呼喝着询问,也有人出言反驳,吵吵闹闹争论不休。门前守卫赶紧分开众人,举起盾牌为机车开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机车在人群的围观下慢慢开过大门,又忽然猛地顿住了,一名警卫凑上前,贴在车窗外似乎听着什么吩咐。不一会儿,他点点头表示明白,机车便继续开动向前,很快消失在远处大道上。
界海和陆昂挤在人群的前排,正探头朝机车消失的方向张望,身旁传来了一声询问:“两位是不是界海同学和陆昂同学?”
二人诧异地回过头,看见一名警卫立在面前,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们直打量。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界海最先回过神来,他拉了拉小胖墩的袖子,心中半是期待半是忐忑。
“方才车里的那位大人要我转告二位,一切平安,请二位尽快回校,不要在此逗留。”警卫一个敬礼致意,转身迈着大步走回门内。
一切平安……界海暗自猜测着那出言相告者的身份,会是阿舜和尽远哥吗……。他转头又和陆昂对视一眼,心里却总算松了一口气。
心事已了,两位少年正想转身回去,身旁那圈同样听到了留言的围观者可不乐意了,当下拉住两人七嘴八舌的盘根问底,一连串的问号砸得他们头晕目眩。
界海被问得叫苦不迭,他灵机一动,指着前方大喊了一声:“大家快看!洛维娜夫人出来啦!”
趁着大伙转头看去的空档,他赶紧拉住陆昂的手臂,猛地往人群中一缩身,钻着空档消失在人海中,只留下一堆茫然叫骂的看客。
尽远静静坐在车中一路沉思,机车顺着大道向东直开,最后停在了皇家学院侧边的步行街:凤鸣道。
他走下车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轻车熟路地来到那家常去的豪华餐厅:白鹭亭。他对门外迎客的小厮问了几句,便径直进门,顺着华丽的雕花围廊,走到最里侧的包厢外。
尽远轻轻敲了敲门,房内传来一声冷傲的女子声音:“进来”。听到这声回答,他似乎有些意外地愣了一愣,紧抿着嘴推门走入房中。
这京城最顶尖的会馆包厢装饰得却颇为简洁雅致。金丝木地板光可鉴人,上面摆着几张古意十足的矮方桌,桌后各放一块软垫。头顶悬了两盏彩纹八角风灯,四周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笔墨神韵十足。正对门的半圆形木花窗外,一株滴露红枫在风中微颤,透尽了雅士趣味。
里侧窗台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背对着尽远望向窗外。她穿着黑色绣红纹紧身武士短裙,勾勒出玲珑动人的身段,浅紫色的长发梳成马尾垂到腰间,巴掌宽的武装腰带上别着一把血红横刀。
这女子听到关门声迅速转过身来,她秀气的眼眉间填满了冷漠,抿紧的薄唇似乎带着不豫。她习惯性地昂起雪白脖颈,傲然对尽远轻斥了一句:“怎么这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