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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相逢于临别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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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转回时间。

周三清晨,当维鲁特和赛科尔仍在那旧巷小楼中安睡,毫不知这一天将会遭遇多少风波之时,在某间神秘的地下药剂所,却又是另一番波澜将起。

密闭的石廊过道里一片通明,白炽灯光打在同样雪白的大理石砖面,晃得人几乎辨不清上下方位。

野鬼低垂着头,细眯着眼,顺着无人的空荡回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高高抬脚,轻轻放下,每迈出一步,都如小水滴落到湖面,刚溅起些涟漪就被宽广的湖吞没了。

若是往常,别说这过道没人,就算挤满了人,他也是大摇大摆往前走的。只是今天不同,因为他最最敬慕的教派首领――弗莱尔尊上回来了!

前两天,他还听药剂所的管理者、第三主祭――费伯阁下提到过京城发生的大动荡,数位领主阶强者间的大战,搅得城里都快翻了天,甚至据说连那位皇帝都被逼得亲自出手了!

他知道那是尊上一手策划的行动,想想在数位至尊强者环伺之下,尊上依旧傲然轻笑,挥手间退敌的风姿,真是恨不得也能在京城亲眼见证。

当然,想归想,凭他眼下这点实力,勉强挤在教派中层,尊上又怎会特意命他前往协助呢……话说回来,就算去不成,至少他是在认认真真做事的,跟某个蓝头发的狂妄蠢货可不一样!

瞧!尊上才刚回岛,第一时间就来了药剂所,可见是非常重视他的!野鬼想到这里便觉激动,不自禁地扯了扯身上那袭特意熨烫过的暗红礼袍。

一周前,他依照尊上的吩咐,护送“天空歌者”洛维娜女士来药剂所疗养。这可是尊上第一次亲口对他发布任务!他深以为荣,更是干劲十足,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女士的起居――不是他自夸,来到这里后,那位女士的面色都红润许多了!

按说他任务完成得挺不错,尊上回来了,即便不上前邀功,也不该如此紧张才对。只是,昨晚尊上突然现身之时,似乎心情很不好……

他脑海里一浮起那张和平常完全迥异的、被银光笼罩的脸,只觉背后汗毛都立了起来,不由打了个寒颤,再抬头,前方已无路可走。廊道尽处是一整面光洁白墙,边缘都严丝合缝,不像有门的样子。

这是那位女士每天接受治疗的地方,也是她的休息之处,野鬼来了不知多少次,自然晓得该如何打开。他敛起袖子,整了整束得一丝不乱的黑发,极力不发出声音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启机关暗钮,墙面却悄无声息地朝两边撤了去,露出个一人宽的开口。

走廊里明亮的光率先闯了进去,照出背对着通道口的白衣身影。那是个相当高大的男人,披着一袭纯白丝袍,罩着斗篷,就像个被覆盖上白纱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面前是个巨大的黑方块,两米来宽,高度约莫到他腰部,看质地像是极纯净的黑水晶,被白光一照即变通透了,隐约能看到里面还躺着个人。

这么一大早就来打搅,尊上的心情绝对不会好……野鬼也是被人所逼,万分无奈,此刻更不敢多瞧,垂下头冲着门内躬身一礼:“尊……”

刚吐了个字,一股大力拂来,在他胸膛一顶,将那弯下的背脊连带着未说出的话全都推了回去。

白袍人悬身而起,幽灵般无声无息飘到他面前,连点微风都未带出。房门顷刻合上,高大身影踏足在地,兜帽自然往后一落,显出那头灿烂的浅金色长发。

这位新教派的首领刚刚历经一番恶战,不但硬接了皇帝――辛的一记超阶神术,还在撤退之时遭受光系领主――宁的追击,可称是九死一生的危局了。但看他此刻平和的模样,竟似乎异常轻松地就返回了南岛,没有任何明显的受伤迹象。

“什么事?”莫雷迪亚随手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语调轻柔,听不出喜怒。

野鬼还是垂着头,大气不敢出,蚊蚋一般轻声回道:“梅璐妮阁下突然到访……”他略一顿,余光瞥了瞥尊上的面色:“她说,想要立刻见您。”

“嗯。”白袍长老也不多问,迈步就朝前走。黑发少年如逢大赦,踮着小步紧紧跟随。

两人顺着狭窄长廊直行,一路无话。转了几个弯,前头现出一片凹凸不平的水晶墙,仿佛由无数面棱镜交错组成,将整个廊道封死,不漏一点光线。

野鬼不等他吩咐,站到水晶墙边,抬手覆上一片突出的棱镜,掌中红光一闪。墙面为之晃了两晃,所有棱镜仿佛齿轮般转动起来,开出了一道门。

鸟语混着潺潺水声扑面而来,门外竟是个阳光明媚的温室花园:高高的山毛榉遮出大片绿荫,黄色和蓝色的鸢尾花在树下开满,光滑的卵石路铺陈其间,远处流过清澈溪水,绕着几座纯白的小石亭,造就出一片远离烦恼的避世仙居。

少年对这人造的美景早已习惯,闷头引着莫雷迪亚继续往前,才刚靠近溪边,就听到一声娇滴滴的轻笑:“过来,我在这儿呢!”

他循声望去,小溪对岸树荫下,梳着粉红长辫的小女孩正闭着眼倚在石亭栏杆上,懒洋洋地摇着金丝小扇,像个来度假的富家千金。一名红袍侍者垂头站在她身后,捧着她最心爱的遮阳伞,立得跟旁边的石柱别无两样。

她见到了首领也没半点恭敬样子,野鬼觉得很不妥,却又哪敢多嘴,只朝尊上脸上瞄,等候吩咐。白袍长老面不改色,挥了挥手示意。少年赶忙又一个躬身,按原路快步退了出去。

水晶墙缓缓合拢,莫雷迪亚浮起身飞到石亭外,瞧着女孩那懒散的模样,也不介意,柔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梅璐妮似乎睡意正浓,眼都没睁开,轻笑了两声:“人家想回来就回来咯。怎么啦?还得跟你申请报备啊?”

听这说话口气,两人私下的关系似颇为不俗,没什么等级尊卑的感觉。

白袍长老对她格外包容,被取笑也不生气,还是柔柔地说着:“哪里的话,只是觉得有些巧。我才刚到,你也来了。”

“才不是巧合呢,人家就是特意来看你的!”女孩掩着嘴偷笑,一转头,瞪大了眼睛往他身上打量,“哟,瞧你这伤势……可不轻呐!被谁欺负了?要不要人家帮你仔细检查检查呀?嘻嘻……”

莫雷迪亚沉默片刻,拉起左袖,显出那只被无形力场包裹着的,几乎成了铁块般的手。灰色神光如岩浆,刚从铁块下涌出,顷刻间又被球形力场镇压,凝成薄薄铁片覆在表面。铁块中央嵌着个硕大的神力晶体,纯净无暇,没有被一丝灰光沾染上。

“啧啧……瞧瞧这块铁疙瘩,真是怪丑的。”女孩完全没表现出惊讶,亦或关切,反而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居然打不过那个皇帝?”

白袍长老放下了袖子,坦然应道:“他能动用圣塔的力量暂时突破领主阶,我当然是打不过他的。”

“是吗?那座古代巨塔果然神奇无比!哎呀,人家真是好想去里面亲眼看看呢!”梅璐妮说着说着便兴奋了起来,用力摇动小扇子,直冲他坏笑,“对了,你这次去京城,有没有拿到什么好东西啊?”

她刚才还说要帮着检查伤势,一扭头又抛在脑后,反倒摆出了副期待着礼物的模样,实在有些没心没肺。

莫雷迪亚不跟她计较这些,轻甩右手,一颗拳头大的金属球从他袖中浮了出来。这圆球光滑无缝,混若天成,悬在两人中间,上下一扭,破成两半,露出了那颗从圣树残骸中得到的神力晶体。

鲜活的碧绿神光刹那间映得花园中一片清凉,剧烈的神力波动仿佛大风吹过,令所有树木花草尽皆颤抖了起来。

“真漂亮!”女孩眼中全是那如水般灵动柔和的绿光,伸手想去拿,金属球又往中心一合,飞回到白袍长老的袖中。

“真小气!多看一眼会死啊!”梅璐妮急忙忙跳出了小亭,落在他跟前,连连逼问,“这生命核心是从哪儿来的?就这一个吗?你打算拿来干什么用啊?”

莫雷迪亚可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提问:“你管它叫‘生命核心’?你认识这东西?”

“生命核心、源能神力、创始结晶……这东西的叫法可多得很,你们这些不懂炼金术的文盲当然不知道啦!”女孩不管不顾地伸手讨要,“快拿来,人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木系核心呢!”

白袍长老不为所动:“这可不是给你的。”

“不给我你能给谁啊?难道……你想给住在里面的那个女人!?”梅璐妮眉毛一竖,转瞬就翻了脸,眼里都有了危险的红光,“哼哼,这是最最精纯的能量源泉,抗拒一切外力,除了顶尖的木系修士,谁也用不了!你要敢拿到那女人身边,就凭她现在这幅要死不死的样子,光是外泄出的神力波纹,分分钟就能叫她毙命!”

她说得实在难听,尤其是“要死不死”、“毙命”这两个词,便似刀子一样,在莫雷迪亚眉心刻出几道深深的印痕。

“不劳你提醒。”他再摆不出好脸色,冷哼一声,“我就算不认识,也不会蠢到随便拿它送人!”

梅璐妮见他否认了,重又展颜,好声好气地说着奉承话:“是是是!人家说错了呢,弗莱尔先生可是这世上最最聪明的人了!”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除了人家以外。”

她歪着头绕着白袍长老走了两圈,眼珠转来转去都在他袖中徘徊,忍不住央求:“这核心你拿着也没用,不如先放人家这儿……”

“你来晚了,费伯昨天就和我定下了借据。”

“那个瞎了眼的家伙敢跟我抢东西!?”红色神光在女孩身周炸开,震得溪流都为之一顿,“人呢!滚出来!快滚出来!”

梅璐妮跺着脚朝水晶墙的方向大吼大叫,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样子。莫雷迪亚生怕她吵到里边那位女士,沉声喝道:“别喊了!我已叫他连夜出发,去海底基地了。”

女孩一愣神,转头看看白袍长老那张阴沉沉的脸,嘴角又扬了起来:“哦,人家知道啦!你是嫌他在这儿,碍着你和那个女人培养感情,对吧?嘻嘻……人家懂的,不用多说啦!来,生命核心拿来,人家就答应你,不会给你添乱的哟!”

这显然是有点要挟意味了,莫雷迪亚瞥了她一眼,断然拒绝:“你想多了,我只是过来探病,明天就得走。”

“你也要走?那……这药剂所不就没人管了吗?”梅璐妮刚升起点疑惑,瞧见白袍长老定定看着自己,顿时了然,挑了挑眉毛,“想都别想!人家可是很忙的,才不要待在这种闷死人的破地方!”

她这下连闪亮亮的生命核心也不在乎了,生怕对方还要劝说,脚尖一点,跳回到了石亭中。

莫雷迪亚知道她的脾性,也不强求,淡淡说道:“你不愿意,自然有人愿意。”

“哦,你想让哪个倒霉蛋过来呀?”女孩从红袍人手中取过遮阳伞,回头冲他挤了挤眼,“那个新上位的小家伙吗?人家听说他最近不太老实哦,你要是让他过来了,可得小心他暗搓搓地使坏,嘻嘻……”

白袍长老闷声不答,梅璐妮觉得很没意思,低头整理着衣裙,嘴里念念叨叨:“人家才不管你想什么呢,只不过啊……克洛诺那个小家伙,人家以后还有用处的,你可得好好护着他,别让他……”

她说到这儿忽然一顿,抬头笑道:“对了,不如趁这机会,让他来药剂所亲眼看看?”

莫雷迪亚皱了皱眉,沉吟不语。

女孩倒是越想越觉有趣,一板一眼地替他盘算起来:“你瞧瞧这刚建好的温室,这小溪,这阳光,还有这香喷喷的花,多美啊!他肯定喜欢的!人家一会儿啊,再把那群小宝贝们都带走,只剩些成功转化的实验体。你大可放心地让他去看,去想嘛,指不定还能给你出些好主意呢!哎呀,人家怎么这么聪明的!”

白袍长老始终不置可否,只是在听说她要带走血衣傀儡后,突然出声叮嘱:“岩城的计划要暂时缓一缓了,等我的消息。”

梅璐妮本来还是笑眯眯的,一听他这话,顿时板起了脸:“缓一缓?怎么缓?大战将至,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现在不准备好,难道要我中途收手,干等着你来收拾残局吗?”

她冷哼一声,也不管对方怎么想的,撑开了阳伞,气鼓鼓地就朝外走。红袍人亦步亦趋跟着她身后,对周遭一切都毫无反应。

刚走出两步,女孩又站住了,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想给自己起个代号,以后我就叫做梅璐妮?q,好好记住吧!”

白袍长老没有作声,也不挥手告别,只是立在原地,看着她消失于树丛间。

花园里只剩这高大的男子独自杵在溪边,默默凝视水面,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良久,远处的水晶墙再次隆隆打开。莫雷迪亚转头一瞥,见到那袭蓝裙包裹着的身影从过道飘了出来,赶紧整肃面容,挂上了和煦笑意。

他轻轻纵身越过溪流,快步迎上,看到女士那张一夜沉眠后依旧挂着疲惫的脸,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尴尬地打着招呼:“你醒了……”

没有回答传来。

洛维娜微微低着头,沿着小路慢慢走到一处喷水石台边,接了些冷水往脸上轻拍了几下,这才似清醒过来,长舒了口气。

“什么时候来的?”她继续接水拍着脸,问着和男人方才说的几乎一样的话,只是两人间没有任何对视。

“昨晚到的。我来时,你已进了治疗舱中休息,就没打搅你。”莫雷迪亚停在她身后不远处,用神力从衣兜抽出一方软巾,遥遥飞到她手边。

“是吗……我睡得太沉,倒是真没注意。”女士拿过手巾擦了擦脸,自顾自地整理起了发髻,旁若无人,“最近精神不太好,老是觉得浑身酸软,我没事就在那箱子里躺躺,多少能舒服一些。”

男人静静瞧着她在石台边梳洗,金色的光打过来,照到女士因长时间呆在黑水晶舱中而愈发白皙的脸上,映得几乎快透明了,总有些失真的梦幻感。

一周不见,她神力衰退的速度似乎完全没有被延缓的迹象,只能像充电般,依靠制造无属性辐射力场的水晶舱补充流失的神力。这当然是治标不治本的笨法子,但目前来看,至少勉强可称是维持住了某个微妙的平衡。

“你是该多多休息。”他没什么能宽慰的,干巴巴地接着话,“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罗伊去做。”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需要,这里挺好的,该有的都有……”洛维娜理好了发髻,回头瞄了他一眼,“倒是你,来得这么急,难不成是要给我个惊喜吗?”

她明明身在这地下辟出的封闭世界,却似乎对白袍长老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那可要让你失望了,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你过的习不习惯。”莫雷迪亚言不由衷地说着客套话,嘴角挂着笑,心中却只能叹息。

被寄以厚望的京城之行最终落得一场空。虽然对于整个教派的大计来说,那场动乱之夜已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可他最想要的那个,最能够解他燃眉之急的那个神力法阵……却竟然是个骗局!

“你的手怎么了?”

女士突如其来的疑问令他猛然回过神,察觉到左手有些失控地在颤抖,当即用力攥紧,泰然笑道:“没什么,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洛维娜眯起了眼,看着男人袖中那点微弱的铁灰色神光连闪了几下,顷刻消失,嘴角也跟着挂起了一抹笑容。

“你一个堂堂的领主阶,走在路上还能发生意外,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她故作不知地取笑了两句,扭过头往溪边走去。

莫雷迪亚小步跟在她身后,只是笑着,不再多言。

女士走到溪边停住了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倒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两个认识,有多久了?”

“从第一次见面算,差不多也快有十八年了。”男人照旧保持着距离,柔声回答。

“十八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女士抬起了手,抚着自己失了血色的面颊,“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奥莱西亚工程学院的纪念堂吧?在那场开学典礼上……那时候的我,多年轻,多快活啊,不像现在,咳咳……”

她突然捂住了嘴,弯下腰连连咳嗽,看起来相当痛苦。

“又发作了?”莫雷迪亚急着想要上前,却被她用力挥出的手势给硬生生定在了原地。女士久咳不停,他一张脸也绷得死紧,哪还有丁点的笑容。

耳听着咳嗽声渐消,他赶紧劝说:“再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洛维娜没有搭理,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叹道:“这几天无事可做,我总在想: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件事,或许,我们三人,现在还能是朋友吧……就像在学院时一样。”

她抚着胸口喘了喘气,对着水面的倒影笑了:“那样的话,我现在应该还住在斯诺克家的老宅――当然,肯定是翻修过了的。你知道的,他那幢房子实在有些旧,不像个贵族府邸的样子。要不是当年,我们为了那件事忙得顾不上家,早该好好收拾收拾了……”

说起本该让人哀伤的陈年过往,女士依旧是平平淡淡,似乎没有多少心绪上的起伏。

“那样的话,我每天起床以后,一定会先亲手为他们准备好早餐,再指挥机械傀儡们做些简单的清扫。这么多年了,卢西恩说不准都成了工程学院的院长。他多聪明啊,没人比得上,就是固执了些……最少,也该是个副院长。雷格因也差不多要准备毕业了。他是那么优秀的孩子,又听话懂事……他会选择去哪家学府深造呢?”

“娜娜……”男人心中五味陈杂,忍不住要打断这无意义的幻想。

“你没资格这么叫我。”女士飞快回头,死死攥着那张手巾,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不愿意听了?你该好好听着,这都是你欠我的!所有这些,我无法再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你。”

莫雷迪亚脸色渐渐发白,抖了抖嘴唇,终究没有反驳。

洛维娜情绪一激动又咳嗽了起来,好半天才平复,喘了几口气,自嘲地笑了:“你瞧我,这几天闷得都有些烦躁了。你好心好意地来看我,我是不该说这些扫兴的东西的。”

男人心中有愧,沉默着没有回应。她似觉得不好意思,便把话题扯到了对方身上:“你这次来,是打算住上几天吗?”

“我一会儿就得走。”男人柔声回答着,好似并未生气,“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这么着急?至少,先吃个早饭再走吧。”女士简直是反客为主,热情邀约,“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几个北方的点心,看看还是不是十几年前那味道。”

她越是显得热络,越是说起旧日情谊,莫雷迪亚的表情就越是僵硬,仿佛那话中带着看不见的利刺,扎得人浑身难受。他深吸了口气,扯着嘴角强笑道:“不必了,你身体不好,多多休息。我……这就走了。”

男人说得干脆,实则却依依不舍,盯着那个在金色的光中绽放笑脸的女子看了许久,这才转过身,像朵沉甸甸的云,缓缓飘出树林去了。

女士挂着笑容,默默地看着他离开,直到听见林外出口传来隆隆的机关响动,才收敛起神色,低下头继续望着清浅的溪流发呆。

不多时,身后不远处的水晶墙再次打开。野鬼满面笑容,踮着小步兴冲冲疾跑而出,四下一看,只见到洛维娜孤身立在溪边,顿时一愣。

尊上和梅璐妮阁下去哪儿了?他方才遵照那位女士的吩咐,抓紧时间准备好了丰盛早餐,正想着让几位阁下前去享用呢!怎么一转眼,人都走了……

“罗伊。”他还在发呆,女士已经招手呼唤。

少年不敢怠慢,小跑到她身边,刚要开口问却被抢了先。

“我身体有些不适,还想回去再躺一会儿。你记得,提醒第三主祭阁下去用早餐。”洛维娜摆了摆手,缓缓挪步,走向那片水晶墙。

野鬼有些为难,又不想浪费了自己的心血,抢上前解释:“女士,费伯阁下昨晚就离开药剂所了。要不,您先吃一点再去休息吧。”

女士脚步猛然一顿,杵在路中间,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似的。

少年不知她是怎么了,往周围扫了几眼,还是没有动静,又想再问问尊上的去向,却听到一声清脆似吹哨的怪响。哨声钻入林中,本该消匿的,却反而像引出了无数同伴,一声接一声,重重回荡,挤得天上地下全是嗡嗡的杂音。

他想要捂耳朵,刚抬起手来,就觉眼前恍恍惚惚,似有一排明亮的光点如钟表刻度般不停旋转,再然后……

“罗伊……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洛维娜转回头,看着那目光涣散的少年,飘飞起的裙摆边有无形的波纹在微微震颤。

“听候您的吩咐,女士。”野鬼瞪着眼睛,茫茫然地应着,像个全无神志的傀儡。

女士凑上前,附在他耳边轻声吩咐:“我今天又想起那些可怜的小鸽子了。你还记得吧,住在北边山林里的那些,白色的鸽子。”

“记得……”

“很好。今天黄昏之时,你去给它们喂些吃的吧。顺便告诉它们……时候到了,该回去了。”

少年愣了片刻,像在努力记忆她说的话,而后才重重点头:“黄昏之时,我要去北山给鸽子们喂些吃的,告诉它们,该回去了。”

“真是个乖孩子。一分钟后,你会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你会忘记刚才所有看到的东西……”洛维娜笑吟吟散去了神力,转过头刚要走,突然捂着嘴躬下了腰,咳得像一张绷紧的弓。

野鬼依旧站在原地发呆,就似没听见那尖锐的咳嗽声。

等到女士缓过气,直起身来摊手一看,掌心里全是点点的血。

“这身体,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她似乎并不在意,哑着嗓子轻笑了几声,抽出莫雷迪亚送来的那张手巾,仔细擦了干净,随手将其扔到了溪流中。

红色的血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渐渐散开,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那方手巾,无力地飘在水面,渐行渐远,不知会去往哪个黑暗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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