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显然, 青雁已经不记得自己曾在睡梦里念叨过粉蒸肉。她伸长脖子望着段无错切肉的场景, 早就惊得懵怔了。
段无错将切好的五花肉放进白瓷深碗,依次拿起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将各种调料倒进深碗中,腌着切好的五花肉。
然后他又开始切南瓜。南瓜要比软趴趴的五花肉好切, 段无错切起南瓜,更快一些。刀落案板, 频率规整。落下的刀刃距离他压着南瓜的指尖那么近,瞧得青雁一直担心他会切了手。
青雁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她怎么敢相信身为养尊处优的九殿下, 堂堂湛王会进厨房这样油脏的地方?但是,显然段无错动作熟练,并非第一次下厨。
好奇让青雁又走近一些。
厨房比外面要高一些, 青雁站在窗外,踮起脚来,双手搭在窗台, 新奇地眼巴巴看着段无错切南瓜。
哒哒的刀落案板声忽然停下来,段无错抬眼看向从窗外探进来的小脑瓜,问:“手怎么了?”
青雁愣了一下,视线下移落在缠着白纱布的左手,恍然,她解释:“不小心被烛火烫了一下。”
段无错没再说话, 他收回视线,切完最后一点南瓜,将切好的南瓜放进蒸笼。
青雁仔细去瞧段无错脸上的表情。他眉宇之间神色淡淡, 没有什么表情。可是青雁莫名觉得他的心情似乎比刚回来的时候好了一点?
青雁也不太确定。
用各种酱汁腌制的五花肉还需要一点时间,段无错拿起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
青雁瞧着他慢悠悠擦菜刀的动作,拧了眉。分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由段无错做来,会让青雁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有一点危险,有点毛骨悚然的意思,却还没到这个程度。
约莫着时候差不多了,段无错将五花肉放在蒸笼中的南瓜上面,盖好笼盖。然后,他拿着一把菜刀,从厨房走了出去。
青雁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厨房后面的一片园子。
因为青雁不想在府里撞见长柏,所以没怎么逛过这个新家,实在是对这个宅院不够熟悉,才知道厨房后面不仅有菜园,还养着一些家禽。
正在青雁疑惑段无错要做什么的时候,段无错走进鸡群,拎起一只肥硕的小母鸡,手起刀落,鲜血溅到一旁的地面。而他的双手却始终是干净的,没有沾上一丁点的血迹,那一身青色的僧衣亦是干净整洁,不染尘杂。
“咯咯哒!咯咯哒!”
“嘎嘎嘎!嘎嘎嘎!”
同伴的忽然毙命,吓得其他鸡鸭一边叫着,一边张开翅膀往后退。
青雁只是眨了下眼睛,前一刻还在开心吃粮的小母鸡已经丢了鸡命。
青雁樱口微张,呆在原地。
段无错分明只是杀了一只鸡,可是青雁看着那只折了鸡头,正滴答淌血的小母鸡,眼前视线一花,好像被段无错一刀砍下的不是一只小母鸡的鸡头,而是一颗人头。
不怪青雁会如此想,只因无错喜欢杀人——这是整个羿国众所周知的事情。
青雁自幼生在羿国,自然会听说过很多段无错的事情。
羿国百姓常说段无错是羿国的神。这话,有两层意思。其一,是说当今圣上能够坐稳龙椅少不了段无错的功劳。段无错前些年领兵,没少创下些战事上的奇迹。这羿国江山,不知有多少山河是他打下来的。其二,是说他能轻易左右别人的性命。
段无错不仅身披帅服领兵作战,大手一挥,手下不知多少亡魂。在当今圣上刚刚登基时,他管过羿国的暗卫。在东厂和西厂的宦臣干政时,他亦直接接手西厂,制衡两方,彻底其免去实权。
这些年,死在段无错手中的亡魂实在是太多太多。而且他手段极其残忍,听说死在他手中的人无一可得全尸。
青雁哆嗦了一下,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清晰起来。
段无错瞥了青雁一眼,又收回视线,拎着掉头的小母鸡经过她身边,继续往前走。临迈进厨房前,他吩咐一旁的侍女——“去芬禾斋买两斤石榴糯饼。”
青雁望着段无错的背影,又觉得很茫然。
初见段无错时,青雁有些不相信一身僧衣的段无错就是幼时常听的湛王。段无错给青雁的第一印象太过干净,温和得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神或魔。
“夫人?”穗儿小声提醒。
青雁回过神来,赶忙追上段无错。这次,她没有再站在窗外,而是跟进了厨房。进了厨房,她才发现这不大的厨房虽然外面看上去很不起眼,里面却布置得很用心。那些装着各种调料的瓶瓶罐罐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玉石。更别说缀着的金银宝钻。
青雁忽然有个猜测——这个厨房大概是段无错专用的。
青雁挪到段无错身侧,看着他熟练地用热水处理小母鸡。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太后说了什么……”
段无错没回答,而是问:“想吃什么做法的?”
青雁好奇问:“什么做法的你都会?”
段无错侧过脸,看向青雁,眼尾轻挑无声笑了。
青雁莫名脸上一红,说:“想吃整只烤的那种……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流油,又香又脆的叫花鸡。”
段无错默许了。
段无错沉默着,青雁也跟着沉默着。她杵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段无错烹调。说来惭愧,虽然她很喜欢吃美味,可是自己并不会下厨。她以前也不怎么进厨房,这还是头一遭觉得一个人下厨料理食材时是这样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段无错僧衣的袖子忽然滑落,青雁赶忙往前挪了一步,主动为段无错挽袖。
两个人一动一静,一个负责做,一个负责看。谁都没有再说话。很久后,青雁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问出自己的疑惑:“殿下,你为什么喜欢下厨呀?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些……”
青雁问这话的时候,段无错正在处理一条鱼。
他眉眼间噙着温柔的笑意,语气也是温和。他不紧不慢地说:“遁入佛门不能杀生。刀刃有规律地落下切割或荤或素的食材,倒是有几分切割人肉的乐趣。”
言罢,他手起刀落,动作干净利落,菜刀将鱼头剁下来,鱼尾左右摇晃,做最后的挣扎。
青雁在段无错含笑望过来时,微张的樱口赶忙闭上,却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尖,疼得她顿时眯了眯眼。
她顿时后悔不已,不该问这问题。
这天晚上,段无错不仅给青雁做了粉蒸肉。确切地说,是做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
“夫人尝尝。”段无错坐下来。他换了身雪色的常服,双手用凉水反复洗过,修长且发白。
他修长的手握着银箸,夹起一块粉蒸肉送入青雁口前。
青雁来不及拒绝,只好张开嘴,任由段无错来喂她。段无错不是第一次喂青雁吃东西,青雁有了经验,知道必须吃得很快,因为段无错递过来的速度快。
一块又一块粉蒸肉的攻克下,青雁颜色很浅的双唇很快染上了红润,娇艳欲滴。她雪腮鼓鼓,细微动着。
段无错饶有趣味地瞧着她的吃相,宛若静潭的漆眸中的笑意略真了几分。
趁着段无错下一块粉蒸肉还没递来时,青雁赶紧端起一旁穗儿给她盛好的甜汤,急急喝了两口。
粉蒸肉的确美味,糯而清香,嫩而不糜,酥而爽口,香而不腻。可是搭配沁口的红豆紫米甜汤才更佳。
段无错见她在喝汤,倒也没急着继续投喂。他放下银箸,拿起一块切开的石榴糯饼,放在自己脸侧。他含笑望着青雁,问:“这东西像贫僧的口?”
青雁怔了怔,脸色瞬间涨红,立刻咳了出来,一口甜汤尽数喷到段无错的脸上。
青雁吓了一跳,连唇角的汤汁都来不及擦,赶紧从丫鬟手里拿来帕子,起身扑过去,颤声说:“我给你擦干净!”
段无错舌尖沾了沾唇角的一点汤汁,一本正经地开口:“若夫人给贫僧舔干净,更善。”
屋内的几个侍女立刻低下头,不敢再乱看。
青雁手里捏着帕子,瞪圆的杏眼望着段无错沾了甜汤的脸,目瞪口呆。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拖着官腔:“可是这甜汤不怎么好喝,我不想喝。”
她话说的硬气,却对段无错没有半点用处。
段无错扣住她的手腕,轻易一拉,将她拉到他的腿上。
随着段无错的一声“退下”,屋内低着头的几个侍女立刻疾步往外走。闻溪担忧地看了青雁一眼,也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出去,且将房门关合。
段无错用指腹抹去青雁唇角沾的一点甜汤,说道:“夫人有两个选择。一是为贫僧舔干净,二是将桌子上的所有菜全部吃光。”
青雁看了看段无错,又回头看了看满桌子的菜肴。然后,她推开段无错揽在她腰前的手,从他腿上下来。她重新回到座位,将那碗粉蒸肉抱到身前。碗里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她二话不说低着头开吃。
银箸很滑,她掷了银箸,拿了勺子来舀,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然后是那整只的叫花鸡。先吃鸡翅膀再吃鸡腿,连肋骨间的肉也不放过。
然后是清蒸鱼、 凤尾鱼翅、 芫爆仔鸽、绣球乾贝,抽空吃一道清淡的糖醋荷藕。继续吃菊花里脊、油焖大虾和盐水牛肉。
她抱起素什菇汤,“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着,随着她一口一口喝下去,小脸慢慢仰上去,最后一口喝光,她将空了的大海碗放在桌子上,看向段无错打了个嗝。
“嗝。”
一桌子的菜肴,便只剩下了那一碟从外面买回来的石榴糯饼。外表雪白,切开的切面是鲜艳的石榴红。
一想到昨晚的尴尬,青雁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石榴糯饼。她一本正经地说:“本公主只吃相公亲手做的。这外面买的,不吃。嗝。”
段无错擦干脸上的汤汁,他看着满桌狼藉,慢悠悠地说:“时辰已晚,夫人与贫僧同浴后就该歇了。”
青雁警惕地说:“殿下先去。”
段无错欠身,用指腹抹去她酒窝里沾着的一粒芝麻,笑道:“太晚了,一起快些。”
青雁硬着头皮说:“殿下,嗝,打嗝不雅!嗝。”
“无妨,贫僧有治好打嗝的方子。”段无错取过青雁腰侧干净的帕子,展开盖在青雁的脸上。隔着一层帕子亲了亲她油腻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实话说了吧,我想要营养液,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