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光澈到底不敌对方人多, 更不敌对方士气足, 他与他所带的一万多人几乎都死在了山道里。
山道中血腥味弥漫,赵世?与黄疏处都有伤亡, 但到底是结束了这一战。
赵世?扔了手中盾牌,反手将刀插进龙光澈身子中, 转身上马,低头朝紧随着他的人轻声道:“我这便要回京,你们依然撤回张蕃, 待这几日风头过去, 再换回原本样子回杭州。赵廷, 待我到京中后,你们再送到京中予我。”
“是。”
赵世?踢了踢马肚子, 往黄疏走去,黄疏已急急朝他走来,说道:“老夫当十一郎君已——”
“事出无奈,这个法子最好。”
“张廷初?”
“是我说动的他, 方知恒也是,借用他们的人。黄大人, 我现下没有空闲与你说这些,你护好赵从德,这儿的尾你来收。”赵世?说完,就要往山下去。
“你去何处?!”黄疏叫他。
赵世?回头:“回京。”
黄疏想到自己做的事儿,顿时也有些语塞。
赵世?拉了缰绳,马停下, 他对黄疏道:“我没料到陛下派你过来,不怪你。”
“是老夫太过仓促,没有仔细想明白。”黄疏扼腕,赵世?肯定是有后招的,若没有他把消息传回去,陛下也不至于就知道这些。他想到陛下可能有的反应,顿时心中满是悔意。
“陛下不定就能收到这消息。是以我才要快些赶回去。”赵世?骑在马车上,朝黄疏一拱手,转身就走。
黄疏跪下来,真心实意道:“恭送十一郎君。”
其余人一同跪下,一同道:“恭送十一郎君!”
声音久久回荡在山中,赵世?心中也忽然变得轻快起来。
他终于能回去了,也终于能见到陛下。
他摘了帽子,碎发飞扬。他笑着回身看了众人一眼,即便是深夜,即便身边仅有火把与血腥味,身上的喜悦与嚣张交缠,迎面而来,比山风还要霸道。
他甩了一下马鞭:“驾!”
马蹄声与“恭送十一郎君”的声音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在夜中山路间。
赵世?出了宜州城,也立刻换船,到底是行水路最快。几天后,他们便进了荆湖南路的地界,一路行得十分顺畅,风更是顺。只是快到京西南路时,突然遇着大风大雨天气,不得已,他们的船停了两日。
赵世?等不得,又带人骑马走陆路。
直到风雨天气过了,他们再继续行水路,这时他们已进京西南路,并见到了穆扶。
穆扶从开封抢回“赵世?”后,就急急带人回头,好在路上接应他。
原本的打算,赵世?捉得赵从德便立即回京,也行水路,总归是能赶上的。哪里料到,不仅没赶上,还晚了好几日。
赵世?的急躁,已被这两日的雨给浇没了。
就没有一件事儿是顺的。
现下见到穆扶,瞧他一脸激动与自责,赵世?不禁头疼,估计又出了事儿。
“说罢。”他索性道。
穆扶将他们是如何与禁兵争夺“他的尸身”的事儿详细说来,赵世?望向船外水面波光粼粼,只想仰天长叹。说来说去,谁都有错,可是谁也没错。
黄疏是来得突然,也是因赵琮太过担忧他。
明明因宜州大乱,传往京城的信件都慢了许多,偏偏他“失踪”与“过世”的消息就传得这样快。赵世?只能总结为:他近来运道的确不好。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捉了赵从德,终于为赵琮解决一桩大事儿,能够回京的喜意全没了。他低声道:“再快些,争取三天后到开封。”
“是。”
随后几日,水静风不算很平,好在风是往京城吹的,这一行,终于顺利了些。
赵世?迅速往京中赶的时候,赵宗宁正为她的哥哥担忧。
那天得知小十一的死讯,赵琮栽在地上晕过去,就再也没醒过。
白大夫带了所有御医查看,摸了脉,身子同以往一样虚,脉搏甚至都是一样的。脚踝上的伤虽未完全好,但也没有恶化。按理来说,陛下不该不醒,可是陛下的确一直未醒。
最后是众人一同翻医书,根据前人的病例得到一个猜测:陛下可能是伤到了脑袋。
可此时又不如后世医疗发达,脑袋伤到了,他们也不会开颅。只能按照医书上所说,拟最适宜的方子,用最好的药,每日给陛下灌药。
赵宗宁守在宫中好几天,急得她的嘴上都长了泡。
钱月默两边都担忧,见赵宗宁这样,还特地用秋梨炖冰糖水给她吃。戚娘子也是真担忧,只是她素来没脑子,拿上帕子就哭。赵宗宁被她哭得心烦,一拍桌子就叫她滚。
戚娘子怕赵宗宁,又做了亏心事,抽抽噎噎地被她新选来的宫女给拖走了。
就这般,赵宗宁还不忘交代:“田娘子那处,你好生照顾着。”
钱月默欲言,可是看赵宗宁脸色这般好,心知正是多事之秋,到底还是止了。心道,还是等陛下醒来再说吧。
赵宗宁喝尽一盏秋梨冰糖水,澈夏进来,显然就是有事。
钱月默立刻带人走,赵宗宁不耐烦道:“什么事儿?”
“公主,有位小娘子要见您。”
“谁?这都什么时候了,见见见!有何好见?我没空!”赵宗宁性子不好,对上熟悉的澈夏,尽数放了出来。
澈夏知道她心中难过,心疼,但话还是得说:“易渔的那个妹子。”
“怎又是她!”赵宗宁从洛阳回来后,已知这位小娘子敲鼓的事,“她还想如何?不是已打发易渔的家人回扬州老家,她怎的还在,难不成她还想敲一回登闻鼓?”
“公主,您说中了……她说,您若是不见她,她就去敲。”
“胡闹!”赵宗宁气急,立刻起身,气得直绕圈,“将她打走!”
“她跪在咱们公主府前面……”
“她怎的这样难缠!!”赵宗宁气得不由去摸自己嘴边的泡,方才钱月默给他的秋梨水甜津津,喝过后似乎心间的火消了不少。那个妹子这样一闹,她觉着嘴边的泡又更大了。
赵宗宁只好出宫去见那位实在难缠的易渝。
易渔虽犯了事儿,他家到底只是平民。赵世?去广南去得急,未来得及处置,赵宗宁回来后,也未真的处置他的家人,放他们回老家。他家的生意虽也受影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还是个富商人家。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妹子,竟然穿得一身白。
小十一身亡,哥哥昏迷不醒。赵宗宁到家一看,外头跪着个一身白的。她觉得晦气极了,心里十分不高兴,但也只能将人叫进去问话。
她喝了两盏凉茶,才勉强静下来,沉声道:“说罢,什么事儿。”
易渝倒很平静,跪下来先是磕了三个头,随后便道:“公主殿下,小女子倾慕十一郎君已久,小女子愿意嫁给十一郎君。”
“……”赵宗宁看向她,她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小女子自知身份卑微,哪怕是个妾侍也愿,只愿陪伴十一郎君。往后数年,小女子为十一郎君供奉、上香,擦拭牌位……”
赵宗宁打断她的话:“你等等。”
易渝闭嘴。
“你抬头。”
易渝抬头,看她。赵宗宁一看就知道,这个姑娘怕已是傻了,眼中无神。她这也才明白,这位姑娘一身白衣是为谁穿。赵宗宁头疼,坦白说,她厌恶易渔与他的家人,就是易渝这股纠缠的劲儿,也叫她不耐。
但是易渝这样不管不顾只为一人的心意,同样身为女子,她没法不动容。
但再动容,小十一也不是她该碰的人,哪怕是小十一已经死了。
赵宗宁一口回绝:“十一郎君是我赵氏后人,一切事宜皆由陛下做主。”
“小女子知道,恳请公主向陛下传达小女子的心意。即便妾侍做不成,做个女使,小女子也愿意,只求能陪在十一郎君身边。”
“他奉命处死了你的哥哥。”
易渝木然道:“哥哥犯了死罪,该死。”
赵宗宁实在是说不通,易渝的事儿,她已全知道。原来,小十一从前穿的,她都夸过好的衣裳,都是出自此人之手。到真是一片痴心,痴得甚至过了头。
痴得叫赵宗宁不由生了些许感触。
小十一这么一走倒是痛快。
有个女娘为他痴傻也就罢了,她的哥哥,为了他连醒都不醒了。
赵宗宁叹气,起身道:“这事儿,我不会答应。你回吧。”
“是。”易渝也不纠缠,再磕了三个头,起来回身就走。
赵宗宁正纳闷,跟着她的人急急跑回来:“公主,那位小娘子又往登闻鼓院去了。”
“她!是谁给了她冤屈?!怎会有如此顽固之人!”赵宗宁手中软鞭都抽了出来,抬脚就想往外走。
“公主!”澈夏拖住她,“派人去就成了,您别去了。”
孙竹蕴闻讯而来,听了个大概,温声道:“我去吧,派人将她带回来,我来劝。”
赵宗宁头疼,澈夏给她揉着额头,她无奈点头:“成。”
大约是孙竹蕴亲和,易渝终究被劝了回去。
赵宗宁歇了片刻,便再度进宫守着。钱商有政事要报,也是她去处理。她从前敬重他是钱月默的父亲,对他态度还算尚可。
可他私自上报不该报的事儿,她如今见到钱商就恨得很。若没有他去那么一说,哥哥还被瞒得好好的呢!她自会告知哥哥,只是会用温和些的法子。
她对钱商的态度颇有些不耐,钱商倒也不在意,议完该议的事儿便老实离去。
赵宗宁暗“哼”,带着澈夏往福宁殿走。
赵琮依然没醒,赵宗宁的心情已由前几日的急躁转为如今的平静。
她抬头看了眼,自打入秋,几乎每日都是好天气,万里无云,阳光照得这座宫殿似乎都喜庆了许多。偏偏宫殿的主人一直未醒。
只今天,天忽然就阴了。
头顶再不是水蓝色,也没有暖洋洋的日光洒下,甚至还起了风,不时卷起宫道旁还未来得及扫尽的枯黄落叶。
澈夏轻声道:“公主,怕是要转凉了,今年的冬日怕也要来得早,明日再出门,您得披上披风。”
赵宗宁点点头,忽然叹道:“澈夏,你说,小十一是真的死了?”
“既然黄相公说是,那便——黄相公最为妥帖。”
“我怎觉得这般不真实,小十一不该这样傻才是。中秋夜你也见着的,我也不瞒你。他与哥哥之间的情意这般深厚,他怎会不爱惜自己?澈夏,我还是不信,不亲眼见到小十一的尸身,同哥哥一样,我不信。”
“婢子其实也是不信,十一郎君那样的人儿,怎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你的话虽直接,却的确是这个理儿,我不信小十一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主仆两人一路说话,没到福宁殿跟前,身后先走来几人。她回身一看,竟然是孙竹蕴。孙竹蕴已定给她做驸马,原本也就这个月要赐婚的,不防事儿多,拖着没办。但宫中人已是都知道,他自有进宫的权利。
只是孙竹蕴轻易并不进来,显然又是有事。
赵宗宁头疼:“你怎么来了?可是易渝又出了事儿?”
“她这几日还算安生,是有人到府上求见您。”
“又是谁啊。”赵宗宁真是怕了。
“邵宜。”
赵宗宁眼睛一亮,是之前在太原就此失踪了的邵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