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就算是把黄金找到了有能怎么样呢?”
王教授没有要答应陆沅君的意思, 挠了挠后脑勺坐直了身子,拉开了与陆沅君之间的距离。
就算找到了挖出来, 运城现在还有开门的铺子么?金山银山, 没有花钱的地方也只就只是座山罢了。
冒着风险去后山把黄金找出来,恐怕到最后也多半会落在东洋人的手里。
“我能理解你,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王教授反过来安慰陆沅君, 凡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并非所有人都能割舍下富贵荣华的。
“但我老胳膊老腿的……”
面上露出抱歉的神色, 王教授捂着胸口假模假式的咳嗽了一声, 试图用这种法子来拒绝陆沅君。
一间屋子里同坐了两三年,还真拉不下脸来直接说不帮你。
“我跟您交个底。”
陆沅君在交底之前, 竖起耳朵听了听, 走廊外头时不时的传来脚步声。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急促, 从远到近, 由模糊到清晰,而后又逐渐远去,并没有在这间教室的门前停留。
即便如此, 陆沅君仍然不敢大声说话, 冲着王教授招招手, 把人唤到了自己的跟前。
担心隔墙有耳, 外头可还有个忙碌的东洋医生。即便有了吴校长的担保,陆沅君仍然无法信任田中医生。
用只有她和王教授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陆沅君一把将王教授的手扯了过来。
掰开了王教授的手指头, 让他把手掌面朝自己平摊开来。
“我爹藏在后山的不是黄金,而已……”
“而是什么?”
王教授的心被掉了起来,什么东西能比黄金还值钱?值得陆司令偷偷摸摸的,费尽心计来藏呢?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陆沅君用食指在王教授的掌心虚虚写下了一个字。
手指写下的字没有留下痕迹,但被陆沅君划过的位置开始发烫。
王教授瞪大了眼珠子,冲着陆沅君做着口型。
“枪?”
对面的女子点点头,王教授既然已经会意,她便立刻收回了手。
“有多少?”
城中到处都是东洋人,去往后山的路多了,东洋人没法子控制住每个路口。
就算路被控制住了,从山脚下找个平坦的地方也能爬上山去。
多的话他老胳膊老腿的还值当去冒一回险,如果就是可怜巴巴几条枪,还不如在这儿咒东洋的天皇呢。
“够给运城守军,还有城中生下的百姓每人一把。”
陆沅君回忆起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话,父亲藏在后山的军械是为了跟旁边儿的省长开战的。
清一色的德国造,如果王教授能够找到的话,运城的守军就不至于捉襟见肘,完全可以和东洋人正面来扛。
“多少?”
王教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搬椅子往前坐了坐。
“几万条,还有子弹。”
彩门的江湖人虽然不愿意告诉陆沅君他们把军火藏在了什么地方,但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稍稍的透露了一些细节。
他们受陆司令的托付,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去藏军火的地方看看东西还在不在,按时擦拭保养,放了几年跟新的一样。
几万条枪……
王教授从凳子上起来,双手握在胸前搓来搓去,掌心在摩擦过后越发的燥热。
老腿抬起迈到了墙根儿边上,老胳膊抬起把墙上贴着的符咒通通扯了下来。
撕扯的动作过于急躁,王教授手上的力气用的大了些,连教室窗户上头挂着的帘子也拽了下来。
撤下黄色的符咒还不算,王教授大步流星又去了教室前头。把摆在地上的香烛踢倒,用鞋底子搓掉了拿黑狗血画在地上的符咒……
叮叮当当好一阵子折腾,忙活完了这些以后,王教授才折回了陆沅君的身边,靠在一张桌子上气喘吁吁的点头。
“我答应你,去后山找找。”
反正也咒不死天皇,老胳膊老腿做点有用的,让大家都有条活路。
“不过你得跟我仔细说说,是怎么个情况。”
王教授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后山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
东洋人没来的时候,封西云手底下有数万人马,拉到山里头不出一天就能搜遍每一棵树。
在王教授的猜想之中呢,要么是陆沅君不信封西云,没把这事告诉他。要么就是……
“我父亲藏东西的时候,找了彩门的江湖人帮忙。”
陆沅君耸耸肩,王教授终日与罗盘八卦为伍,也算半个江湖人士。
彩门二字一出,他便晓得为什么陆沅君要来找自己了。彩门里的江湖人,大多时候是天桥底下变戏法的,但个别人还是有些真手艺的。
能在天桥底下当着众人的面把活物变没了,自然也能藏好陆司令的宝贝。
即便陆沅君真的让封西云带兵上山,若不得法门恐怕也什么都找不到。
王教授抬起手,打断了还打算继续下去的陆沅君,已经有了打算。
“你身上有没有陆司令的东西?头发啊,贴身把玩的东西啊,只要是跟陆司令之间渊源深厚的就行。”
陆沅君低下头,看了看贴在身上的衣服,连个口袋都没有,上哪儿找父亲的东西呢?
“我爹的东西都跟着我娘一起,送到南春坊里去了。”
租界的界碑处有西洋人守着,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不许进去。
“宅子里指不定还有一些,可……”
可陆沅君昨日才刚从陆家宅子里出来,这会儿里头已经成了东洋人的地盘,想进去怕是比登天还难。
即便集合一队守军,恐怕也很难带着陆司令的遗物全身而退。
王教授头一回体会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痛苦,抬手在眉心处用力掐了掐,琢磨着上哪儿去找点陆司令的遗物。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吴校长好像和陆司令有些交情,说不定……
算了,没有说不定。
陆司令走的时候,吴校长都没去送一送。全城的百姓都在街头看陆司令的棺材,吴校长躲在学校里,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有出。
就算以前真的有交情,恐怕也没到互送物件,还珍藏多年,死了也割舍不下的地步。
实在不行的话……
王教授放下手抬头,冲着陆沅君尴尬的笑了笑。
“你爹的坟有没有找人做机关呀?”
如今跟以前的年月不同,已经不怎么讲究厚葬了。
前朝太后的坟都被某位司令用炮弹炸了开,塞在上下两门拦气的玉都被人扣了出来,尸身上的金银首饰,连衣裳都一样不落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
厚葬是会被人惦记,而今的大户人家几乎不会在坟头里埋过多的金玉,埋了也留不住,还热的自己死后不安生,何必呢?
不过陆司令家大业大,在运城当了好些年的土皇帝,又是码头上扛大包的穷苦人出身,指不定舍不得生前攒下的财富,带了些去那边也有可能。
“你不会是想挖我爹的坟吧?”
陆沅君挑起眉头,即便人走灯灭,她也不想父亲的尸身收到惊扰。
“你看你,我就是问问。”
被陆沅君猜到了自己的想法,瞧这个意思应当是明确的拒绝了。
王教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别过头去,掩饰起了尴尬境遇。
“我怎么会干挖人祖坟的缺德事呢。”
陆沅君眼中的怀疑没有散去,方才你个糟老头子明显就是有要挖我亲爹坟的意图。
她左右看了看,桌上放着一把剪刀,应当是学生们裁剪纸张后忘记带走而留下的。
将剪刀拿了起来,陆沅君把尖的那一头对准了自己,小指勾起了脸颊旁的一绺头发,咔嚓一声剪了下来。
“你看我的头发行不行?”
她把剪刀放下,剪下的青丝躺在掌心处,给王教授递了过去。
王教授接过陆沅君头发,盯着如同绸缎一般的青丝沉默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的开口。
“应该……行吧?”
按理说呢,血浓于水,王教授本不该犹豫的。
陆沅君头发的功用,应该和陆司令自己的没有多少差别,但是……
当王教避开了运城中的东洋人,从没有路的地方手脚并用爬上了后山,站在陆司令的坟前时,他愈发的没有信心。
在陆司令的坟前上了炷香,山中的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凭借自己对这套礼仪的熟悉程度,点了蜡烛摸黑摆起了祭台。
王教授心里头毛毛的,支棱着耳朵左右看来看去,极为警惕。
运城历了三朝,勉强算的上是座古城,后山在这几百年里,不晓得埋了多少私人。
王教授天天除了书本就是和这些神神鬼鬼的打交道,孤魂野鬼还吓不到他。
但运城乱了好一阵子,城中不少人为了逃难都摸上了山,谁晓得山里头有没有歹人呢?
再说了,后山树木林立,如此密集的林子里头,没听说过有老虎,但冒出一头狼的话,王教授的老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了。
越想越担心,干脆不去胡思乱想。
王教授从小盒里头抽了一根洋火出来,在盒子的侧面用一擦,鼻尖嗅到□□味的瞬间,昏黄的火光燃起。
点了一根白蜡烛,待蜡油荣华些许,王教授找了快平坦的地方,竖起蜡烛让蜡油滴落。
趁着它还未凝固的时候,将白蜡烛放了上去。固定好的蜡烛稳稳当当的站着,火光缺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地方
是故当王教授用朱砂在身边画符的时候,也无法分辨有没有把圈儿画圆了。
凑合画好之后,王教授撩起衣裳,盘腿坐在了陆司令的坟前。
从怀中摸出了被红布包裹着的陆沅君的头发,一点点的展开布条,将里面的头发拿了出来。
王教授抬起头,摇摇曳曳的烛火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小片,陆司令墓碑上的照片是那么显眼。
陆司令自己虽然大字不识,但稀罕读书人,在运城盖了不少学校,为冀北大学也出了不少的力气。
他的墓碑上赶了个时兴,还把自己的照片儿也弄上去了。
相片中的陆司令脑袋分外大,脑袋下头就是肩膀,根本找不着脖子的位置。
看着相片中的人,王教授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红布里的头发。
他叹了口气,咬咬牙一狠心便开始请灵做法。
这父女俩咋看咋不像,王教授担心是陆夫人给司令戴绿帽子。
若是真和他猜想的一样,陆沅君的头发请不出陆大头的灵,那王教授今夜就真得做一回挖坟掘墓的缺德事了。
可惜走的时候没从陆沅君的嘴里问出来,不晓得司令的坟里头有没有机关,自己挖的时候得小心些。
王教授在黑暗之中念叨了半天,手指头绕来绕去都快抽筋了,摆在地上的罗盘针一动不动,烛火被山风吹的摇晃起来。
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王教授将双手拢到了蜡烛边上,挡住山间的风让火苗稳定下来。
说来也怪,周围到处是茂密的树木,耳边并没有听到山风吹过树叶后的沙沙声,怎么蜡烛的火苗晃个不停呢?
即便是被他的双手拢着以后,火苗仍旧摇摇晃晃。暗红色的火舌忽的发生了变化,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紫蓝色。
下一个瞬间,王教授拢在手中的烛火啪的熄灭,仿佛被人凑在边上吹了一口气,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身上的汗毛竖立了起来。
放在地上的罗盘针缓缓的挪移,王教授吞咽了下口水,再次抬头看向了墓碑上陆司令的照片。
看样子陆夫人没给司令戴绿帽子,自己也不用挖坟掘墓了。
他双手捧起地上的罗盘,迎着若有似无的月光,按着指针的方向迈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