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的主城虽名为不白城, 但是白墙直插云天,城中建筑也多以粉白墙和浅草绿、淡蓝为主色调, 配色清雅。
听四大妖灵说, 不白城这城名,取自不白之冤中的前两个字,也可理解为人族喊冤叫屈,向外界卖惨。
神武龟道:“冤屈未必是真有, 但卖惨可是实打实的。”
许砳砳在不白城城外就已和李公豹分别,他独自一个人,背着双肩包和一对刀剑, 在城门口拦住一队正在出城的十人小队。
许砳砳奇异地盯着他们看, 他们的脸上戴着一个类似于澳大利亚鹈鹕的面具,鸟喙又长又尖,嘴的尖端锋利无比,鸟喙面具呈粉红色,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交流, 之间的距离也保持约一臂之距。
许砳砳曾在终南洞十三号房的阁楼上看到这种面具, 这面具也是蜈蚣精生前的藏品之一。
那十人小队杵在城门后, 时不时从城墙后面伸出脑袋打探城门口的安危,他们受命于不白城城主,为了寻找流落在外的人族先知而需出城,可他们都害怕一踏出不白城就要遭受妖怪的迫害。
他们此时也都看到了许砳砳。
许砳砳曾在好梦镇上经历过无法自证是人族先知身份的遭遇,而屠龙刀和斩魔剑就是先知的身份象征。
十人小队一碰见许砳砳,十双眼睛在第一时间就齐刷刷地落在许砳砳的背后。
“是屠龙刀和斩魔剑!”
有人抬高语气如是说道。
十人小队旁边停着两辆重型越野车, 其中一位头儿正抓着车把要上车,一听到手下的说话声,他猛地扭头,犀利阴狠的目光透过鸟喙面具的眼睛空洞扫视到许砳砳,两条腿穿着黑色的工装裤和黑皮靴,他稳重地跳下车,朝许砳砳走过来。
许砳砳的目光注视点始终落在那男人脸上尖利的面具。
男人健步如飞地走到许砳砳的面前,强壮魁梧的高大挡住了许砳砳向前进的去路。
他手臂一抬,扒下面具,露出一张粗粝的脸庞,约莫四五十岁,脸上刻着历经岁月风霜的沧桑纹路,额角有刀疤,嘴上咬着一根烟卷。
男人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许砳砳,与额角的刀疤连在一起的断眉一掀,问:“你,是人族先知?”
许砳砳目光坚定地和男人相对视,心里隐约觉得有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与男人同行的另外九名普通人族跑上前,以中年男人马首是瞻,纷纷将面具扒至头顶上,上至三四十岁的成年男壮年,下至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他们看向许砳砳的目光之中既带着探究之意,也掺杂好奇、敬畏、怀疑等多种复杂的情绪。
与他们做对比,许砳砳才觉察出领头男人身上有何异样:他对许砳砳既不好奇,也不打量不探究。
哪怕见到许砳砳脸上贴着绷带的伤口也不感到奇怪。
仿佛人族先知不过尔尔,他见得多了,并不算稀奇。
而人族先知也从未再给他带来任何惊喜。
许砳砳原以为,人族先知应该在人族主城中享有极高的地位,可如今看来并没有。
毕竟根据许砳砳途经好梦镇的遭遇来看,其他散落在外的人族聚集地里,人族先知始终只是一个传说,外面的普通人族终其一生都很难遇见一个先知,所以曾在百年前出现过并给予他们帮助的名为米其的大人物,被他们供奉了起来,米其二字是最后的信仰。
人族先知络绎不绝地被召唤了过来,又前仆后继地死去。
随之一同死去的还有主城人族们的信仰。
戴着黑皮靴的魁梧男人咬着烟嘴儿,抖落一地烟灰,他扬起了下巴,招呼道:“跟我上来,我现在带你去城主的主城里。”
男人的宽下巴点了点旁边的越野车。
许砳砳点头道:“有劳。”
男人的九名手下分立两边,为许砳砳和他们的头儿让道。
许砳砳坐在副驾驶座,那位中年男人为他开车,单独送他去不白城主城。
越野在主城的青石板砖上碾过。
男人一路沉默,许砳砳也不自找话,自顾看着车窗外面。
人族主城的建筑群风格类似于现代的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对许砳砳而言不存在记忆点。
途径遇到的人族大多都生活得怡然自得,妇女们三五成群聚在城中小道的阴凉处择菜闲聊天,年龄相仿的一群孩童笑着闹着互相追打玩闹,花甲之年的老人家坐在大树下纳凉下棋。
他们的生活很安逸,但都戴着同款面具,只是鸟喙面具的喙尖长短不一,打铁村虽然也是类似如此的图景,但仍远远不及他们怡然自得,更别提好梦镇了,不白城居民的现状,与成日担惊受怕的好梦镇形成鲜明对比。
换个说法,好梦镇的镇民尚且还在为了求“生存”而不惜一切代价,而不白城的居民却已然在过“生活”。
途经还看到一对情侣手挽着手路过,他们之所以在人群中脱引而出,吸引了许砳砳注意,是因为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与其他人不一样,许砳砳分辨出,两人的面具类似于麻雀和和平鸽。许砳砳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面具,鸟嘴在鼻子的位置,露出了嘴唇和下巴,看得见他们交谈时唇角露出惬意的微笑。
可路人看到他们都避之不及,指指点点。
见许砳砳好奇地打量着那对情侣,开车的大汉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车子在城中的喷泉广场停下。
许砳砳一下车就看到,在一座盛放的莲花形状的巨型喷泉前面,屹立一尊象牙白的雕像。
领路的中年男人甩上车门,紫红色的厚唇一撅一吐,把燃尽烟卷的烟蒂吐在地上,黑皮靴踩上去,一碾,他对许砳砳说道:“跟我来。”
此时,正巧一个须发皆白的爷爷牵着自己的孙儿孙女路过,经过这座矗立在主城广场的威武雄壮的英雄雕像时,半大的孙子拽着爷爷的手走不动道,他指着雕塑要爷爷给他讲讲故事。
小孩儿的头围小,鸟喙面具于他而言也太重了,他不得不用手托面具。这个迷你版的面具显然也不适合他,但他始终戴着。
许砳砳脚步一顿,跟着了解一下这座雕塑的历史故事。
这座雕塑的原型是骑着战马的英雄战士,他手持长剑,背负大刀,雄赳赳气昂昂,唯一的缺憾是雕像的头颅早已不知所踪。
许砳砳听白发老人口述,从老人家的儿童时期开始,这座雕像就没有头颅,人们大声地歌颂,课本里,儿歌中,都在宣扬其英雄事迹——你看,我们的英雄哪怕尸首分离也要剑指北方。
英雄不惧不畏,他勇往直前,奉献自己和妖怪们斗到底!
小孩听了英雄事迹,脊背挺得更直,他为这位英雄深感自豪,并且与有荣焉,也为自己是人族而骄傲。
许砳砳不加掩饰地嗤了一声,他走过去,背上的屠龙刀和斩魔剑引来了一众路人的注目。
吵闹的小孩子“哇”地叫出声,说道:“又来了一位先知欸!”
许砳砳心说好歹他使用的量词是“一位”。
而成年人只是朝许砳砳多看了两眼,目送许砳砳走远了,才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许砳砳无暇去理会他们,领路的中年男人把他带进不白城的主城,便转由一名身穿燕尾服的负责人带领许砳砳前往会客厅。
自从许砳砳见识过万耀殿之后,像是不白城主城中这类建筑已再难和“富丽堂皇”、“精美绝伦”等词搭上关系。
而这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负责人,到底是服务行业的工作人员,他可比那个额头带刀疤的男人和蔼可亲,客气许多,对许砳砳使用第二人称也用上了“您”字,且不管他带有几分真情实意,相处起来也舒坦很多。
而更令许砳砳在意的是,负责人并没有戴面具。
准确来说,是在主城白宫里做事的人都没有戴面具。
负责人主动跟许砳砳搭话,道:“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族先知出现在主城里了呢,先生您穿来妖界几天了呢?”
许砳砳的眼珠朝上看,估算了一下,目光才落下来,回答:“啊……大概有五十来天了吧。”
闻言,负责人的表情一呆,眼底闪过几分错愕,他的态度谨慎了些,说话的语气比刚才更加真诚,他感叹道:“难怪我们小姐想要见你。”
闻言,许砳砳随即脱口而出道:“小姐……就是被以前的人族先知从万耀殿里救出来的城主之女吗?”
负责人谦恭地点点头。
此时已经走到走廊尽头,同时为许砳砳打开一扇大门,他做出邀请的手势,说道:“您里面请。”
许砳砳往里看了一眼,门里面并非厅堂,而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许砳砳瞥了那负责人一眼,抬脚走进去。
身后的大门轻轻合上,许砳砳没有回头,四大妖灵在线整合着情报:
神武蛇:“没有危险。”
神武龟:“但有异样。”
许砳砳沿着楼梯往下,脚踩平地时,最先入眼的是占据了宽敞的大厅一整墙的玻璃展示柜。
许砳砳走近去看。
在这面偌大的收藏墙上面,存放着很多奇奇怪怪的收藏品。
但是一说是“收藏品”,又让许砳砳怀疑它们是否具有收藏价值。
这时,许砳砳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就近左数第二格的储蓄柜上面,里面竟然存放着一本20x4年a版的五年模拟三年高考。
——应该是十六年前存放在这里的东西。
许砳砳仰头看着这上百个存放着物品的储蓄柜,内心觉得诡异至极,他环顾四周,大厅之大,比得上一个大礼堂,在这偌大的空旷空间里,大厅中央的四方台便显得非常突兀。
更何况四方台上面,有如温泉蒸气般冒起飘渺的浅蓝色柔光。
神武龟笃定道:“上面必是阵法。”
许砳砳正要过去一探究竟,突然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来:
“请是先知大人吗?”
许砳砳循声望过去,正见一个身着一身浅粉色公主裙的身影,从四方台上站起来。
裙摆由多层轻纱累叠而成,蓬松又柔软,尽显仙气飘逸,“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略带稚气的年轻脸庞更是温柔得不像话。
许砳砳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自认定力和抗干扰能力极佳,对美女也仅限于欣赏,并不会为色所迷,只是他的认知再一次受到冲击,见到城主“女儿”让他不得不质疑阿尔黛给他讲过的那段关于城主的双胞胎儿女的故事的真实性。
内心的这声“惊叹”也让许砳砳倍感熟悉,想当初,他见到阿尔黛的第一眼,也是涌出这股复杂的情绪。
城主之女提着裙摆,从四方台上走下来,她走到许砳砳面前,微微一欠身,举止优雅地向许砳砳行礼,娇俏的脸庞带着笑,她柔声道:“我等您好久了,最伟大的先知大人。”
城主之女一上来就给许砳砳戴高帽,许砳砳受之很忐忑,连忙推让:“这个形容词不合适……我顶多是侥幸还活着,我可什么贡献都没做过。”
城主之女,抑或是该称之为城主之子,只见他浅浅一笑,说道:“您做出的贡献无人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