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福尔摩斯先生的天降未婚妻这件事。
08
第欧根尼俱乐部的会客室。
“登特上校已经动身离开了, 先生, ”邮差汇报, “很快就会抵达米尔科特镇。”
“他受邀去桑菲尔德庄园。”
“是的, 若是不出意外,我认为上校会联合其他人在当地动手,”邮差说,“桑菲尔德庄园的主人爱德华·罗切斯特将自己发疯的妻子囚禁在阁楼里, 当地都说庄园闹鬼。杀人之后推脱给罗切斯特的疯妻,再合适不过。”
书桌之后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侧了侧头。
许久等不到回应的邮差不安道:“这到底牵扯到了无辜之人, 先生, 要不要我去——”
迈克罗夫特平静地打断了邮差:“让他做。”
登特上校倒是挑了个好地方。
然而他以为杀死英格拉姆小姐, 就能达到销毁证据的效果,却不料实际上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盯上的是登特上校本人。
至于罗切斯特先生被囚禁了十年的妻子?迈克罗夫特对她的遭遇表示抱歉。
“等登特上校得手离开后, ”他叮嘱邮差,“再过来一趟, 有后续工作交给你。”
……
然而下一次邮差到来, 却带着一副大事不好却又不敢说的表情。
“对不起, 先生, ”他擦了擦冷汗, “登特上校他……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
迈克罗夫特讶然:“我以为栽赃嫁祸给一个疯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邮差:“原本是这样没错, 但罗切斯特先生找来了一位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
“一位姓马普尔的小姐, 据说在伦敦查了不少案子。登特上校为了自保, 呃, 他把你供了出去。”
不用邮差多言, 迈克罗夫特也大抵明白了远在桑菲尔德庄园发生的事情。
突然出现的私家侦探,将会很轻松地追查出线索,从而圈定登特上校是嫌疑人。此时只要搬出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名字,不管对方认识不认识,都能将其定性为一场正义谋杀,是政府人员授权做的。
到时候私家侦探只得息事宁人。
不过,伦敦的私家侦探?
“查查那位马普尔小姐,”迈克罗夫特说,“待到登特上校回来后,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而登特上校归来时,迈克罗夫特的桌上刚好放着邮差送来的调查资料。
结果就是——伦敦压根没有这个人。
不仅伦敦没有,圣玛丽米德村原本也没有。直至迈克罗夫特派出邮差调查的前不久,才有一名陌生青年去打听了一下“马普尔小姐”的消息。
“现在她回到伦敦了,福尔摩斯先生,落脚在白马酒店,”登特上校滔滔不绝地转述了桑菲尔德庄园发生的事情,而后总结,“并且她说她和你的家族早有相识……且与你关系很是,呃,亲密……她甚至没否认艾希顿先生关于她是你情人的猜测,先生。”
迈克罗夫特饶有兴趣地露出笑容。
既然这世间并不存在“马普尔小姐”,而她偏偏又在登特上校准备栽赃嫁祸给疯女人时出现,最终几个人联手烧了一间空阁楼——那么这位马普尔小姐究竟是谁,还很难想吗。
而且迈克罗夫特确实认识一名姓梅森,驻地牙买加的官员,他也知道对方有个一度发疯的女儿。
因此,迎上登特上校试探的目光,迈克罗夫特只是放下手中的资料。
“我与她的家族确实早有相识。”他说。
只不过是和伯莎·梅森的家族,而非什么马普尔小姐。
“至于关系亲密与否,”迈克罗夫特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这可不好说。”
送走登特上校,迈克罗夫特才再次将邮差喊了进来。
“最近你就去白马酒店吧,”他命令道,“盯紧那位马普尔小姐。”
……
当时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对伯莎的初印象只有一个:可以利用。
她没有身份、没有过去,伴随着伯莎·梅森下葬,走出桑菲尔德庄园的她可以是任何人。因此当迈克罗夫特考虑针对真理学会进行下一次收网的时候,他找上了她。
登特上校一直想去利物浦,派个间谍跟过去,再合适不过。
但见到伯莎后,迈克罗夫特的想法就发生了改变。
倒不是因为她长得过分美丽——夸张到了登特上校转述案件时,还要提一嘴这位“马普尔小姐”格外漂亮,而是因为这位女士极其大胆,明知道迈克罗夫特拿着她的把柄还敢拒绝他的提议,她愿意继续当他的“情人”,且把目光转到了白教堂区。
好啊,她有她的野心,而迈克罗夫特从不放过任何利益,能双赢最好不过。再者一位伦敦的帮派头目可要比一位女卧底要有用的多。
迈克罗夫特也确实需要一位“情人”。
起初他就是这么看待伯莎的,她几度撩拨他,向他示好,自信于自己的容貌和美丽——这点迈克罗夫特倒是不否认。迈克罗夫特认为她从他身上想要的,是实打实“情人”这个位置,也许还可以再亲近一点,比如说合法的婚姻事实,再比如说真实的床笫之欢。
男女之间能做的交易不过如此了,千百年来,寻常人总是喜欢用肉体关系乃至婚姻协定来巩固联结。
但几个回合的你来我往下来,他反而产生了困惑。
亲密是真实的,撩拨是真实的,可一来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二人在公事上的合作,二来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能明显感觉到,她其实不是很在乎自己如何反应。
迈克罗夫特以为这是一场交锋,但伯莎却只是在游戏。
困惑产生好奇,而好奇则是吸引的开端,一旦开了这个头,无数的问题接踵而至——
伯莎·梅森发疯十年,她为何会在关键时刻清醒过来?
哪里来的胆识、哪里来的心机,哪里来的狂妄和放肆让她能自诩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并肩而立,因为将其纳入棋局和甩自己脸色?
越是想不通,越是愿意去想,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谜团更能吸引福尔摩斯的注意了。
而伯莎本身又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合作对象。迈克罗夫特不是没与其他女士们产生过交集,但没有一位像伯莎一样,和她相处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交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简单的一句话,她就能明白迈克罗夫特想要表达的一切。
迈克罗夫特本就是个注重效率的人,这样的相处模式让他很舒心。
但这不意味着泰晤士夫人是位温顺且稳定的合作对象,她就像是一团火,用处极大,却不为人所控。这让总是喜欢掌控事务的迈克罗夫特心生恼火,而后即使是他也明白事态朝着出人意料的事情发展过去——
他欲图控制,可她逃出牢笼,决计不会再次蛰伏。
接踵而来的是一场极其漫长的拉锯战,在这方面伯莎是个很可怕的对手,她利用他们的默契,他们的合作,他们的每一次身体接触和虚与委蛇,她甚至能够利用自己对迈克罗夫特的感情和欲望,赤裸裸的诱饵摆在眼前——看啊,她就在原地等你,为何不上前?
但迈克罗夫特始终明白,火是不可能为人操纵的。
越是明白,胸腔内酝酿着关乎于掌控和征服的欲望越是蓬勃。
……
在“史密斯夫妇”温馨的宅子里,迈克罗夫特几度没控制住。
但他还是忍耐下来,自诩做的很好——她想要尊重,他给她了;她不甘于成为棋子,他委身奉陪。甚至是在一切真相大白后,她向他展示渴望,他理所当然地接纳。
迈克罗夫特本以为这是一个进入新阶段的开端,却没料到这险些成为了二人的结束。
之后伯莎给迈克罗夫特甩了六个月的脸色。
连歇洛克都难得将视线从冒险和案件转移过来,不怎么委婉地询问过此事。这期间迈克罗夫特试探过几次,见伯莎迟迟不肯让步,就保持着最为基本的单方面联络。
他也需要时间来思考。
思考她为什么转头就走,以及他究竟想要怎么样的下一步。
最终迈克罗夫特还是找到了答案。
如伯莎所言,一句话的解释足以,她不会不接受,可他偏偏没有给她。他自诩给了尊重和陪伴,但无非是迈克罗夫特高高在上、屈尊纡贵的设想罢了,伯莎·梅森可以借假死逃脱出罗切斯特认定“安全”的阁楼,为了自由她不惜放弃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接受另外一个男人不加同意赋予的安排?
终究是迈克罗夫特自以为可以用稳妥的方式圈住那团火焰,却被火焰燎到了衣角,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伯莎并非真的不讲道理。
她不联系,是因为没有必要,而迈克罗夫特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信,他总能等到“有必要”的一天。虽则意大利人给他带来了很大程度的冒犯,但某种程度上,还得感谢那个阴骘残忍的黑帮头目给了迈克罗夫特这个机会。
怎样的下一步?
即使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不如他的胞弟那般不屑一顾,可他同样不曾料到,自己会将订婚戒指交付到一位女士手上。
但这条路倘若事事逃不出掌控,那么他掌控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迈克罗夫特驯服不了这团火,但他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将其留在身边。
这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