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还记得她第一次从罪城醒来时的场景, 那是个黄昏。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户时似乎被滤掉了所有的颜色, 房间里除了黑色就是白色,这样单调的场景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进了地狱。
腹部如同被碾碎一样痛,艾伦甚至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她听到走廊有争论的声音, 似乎是一对男女。而后门开了,黑皮肤的女性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艳红的唇彩是这房间里唯一的色彩。
“……艾伦?”
她回过神来,黑白色褪去, 五彩缤纷的儿童玩具落入眼帘。艾伦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她抬起头,伊恩正在沙地里玩得入神,那稚嫩的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和其他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没事。”她收回目光, 看向身边的史蒂夫。男人穿着浅褐色的卫衣,还戴着他常常戴着的棒球帽――以防自己被路人认出来, 坐在艾伦的旁边。在触及到他的眼神时, 艾伦顿了顿,“我只是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她并不是一个怀旧的人,艾伦自己知道,史蒂夫也清楚的很。
男人的脸上闪过担忧的神色,他浅色的眼睛死死抓住了艾伦的动作, 艾伦知道他试图观察出自己的想法,美国队长非常擅长这个。但是艾伦还没走路时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根本不可能看出什么来。
“因为交叉骨那些话?”
……或许, 正因为看不出什么来。
“我从来没见你发这么大的火。”史蒂夫将目光挪到正在和公园里的孩子协力堆沙堡的伊恩身上,“准确地来说,我从来没见过你……情绪失控过。”
艾伦也没体会过那种感受。
她见过很多人愤怒,见过盖尔因为男人的冒犯而举起枪械,见过叉骨因为自己的言语而握紧拳头,见过坐在身侧的史蒂夫提着自己的衣领怒吼,但是她自己从来没有像在病房里那样被怒火而冲昏了头脑。
那种神智还在、却不受控制的感觉,那种几乎要突破胸腔的破坏欲,现在再回想起来,艾伦还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止不住地发疼。
“他踩到了我的痛脚。”在沉默了很久,久到史蒂夫以为艾伦不会再接下自己的话题时,她开口了,“还说出了我最担心的事情。”
一个人要如何才能完全不在意过去?要么是过去痛苦到连想起来都会死,要么是,她没有过去。艾伦能回忆起来的“过去”,仅仅从她在罪城醒来,看到盖尔漂亮的嘴唇勾起笑容开始。再往前的日子,她也记得,但是,那时的艾伦,并不是艾伦。
“叉骨说得没错,我的一切都来自于原罪。”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己的,艾伦?施密特只是一个复制品而已,而九头蛇可没那个闲心为一个复制品树立正确的自我价值。
“直到我成为伊恩的母亲。”
伊恩是她有而原罪没有的。这也是艾伦活到如今的原因,而那天在医院里,在特殊的病房里,叉骨一语道破了艾伦无比担心、却连想也不敢想问题。
如果原罪那时醒着,生下伊恩的根本不可能是自己,这项计划也不会拖了近二十年后才真正实行。
“伊恩是我不同于她的区别,他是我的一切。”
而此时此刻正蹲在沙坑旁边的伊恩,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担忧什么,他活的那么快乐,这是让艾伦最满意、最幸福的事情。
“九头蛇的人一直想夺回他,我知道叉骨只是在恐吓我而已。但是如果原罪做到了呢?如果他们真的夺走了伊恩,那么我――”
“――他们不会的。”
史蒂夫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艾伦的话,趁着她怔忪的时候,男人坚定地重复道:“他们不会夺走伊恩的。你已经保护了他四年,而接下来,保护他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说出这番话时,就算是穿着普通的休闲装,史蒂夫棱角分明的五官上仍旧流露出了属于美国队长的神情,这种神情艾伦太熟悉了,她在认识史蒂夫?罗杰斯之前就将它分析地非常透彻,每当他认定一件事时,就会换上这幅架势。
“还有我,而我对付的九头蛇特工可比你多;还有我的同伴,复仇者不会让敌人碰伊恩一根手指;再说句你不喜欢的,政府也不会允许他落入敌人手里。艾伦,自从伊恩的姓氏改成罗杰斯一刻起,他就注定要受多方面的保护。”
是的,这也是艾伦后来不再抵触这件事的原因。她一开始不肯将伊恩的身世告诉史蒂夫,是因为自己对美国队长持有相当强烈的敌意。而现在,就算成为美国队长的儿子意味着伊恩今后或许再也不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长大,可是他比原来更安全了。
“而你……艾伦。”说完那句话后,男人身上威严和强悍的气势散去不少,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你与辛西娅?施密特的区别,不仅仅只有伊恩。”
艾伦愣住了。
她说出刚才那句话时,完全没期待着史蒂夫会给自己任何回应。而现在,她转过头时,正好触及到男人的眼。
“没有人觉得你和原罪相像,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他随意地将手臂搁在大腿上,从身形和姿态看,史蒂夫这样与同龄的青年没有任何区别,可他说话时的语气和姿态,却不由自主地带着行伍时干脆果断的气息。
过去的艾伦?施密特对于他这样说教的语气是如此反感,而现在听习惯了,她竟然也像大部分美利坚人一样,觉得这样的话语莫名地让人信服。
“你在罪城的朋友信任你,可不是因为你是原罪的□□人。那个大家伙,”显然罪城之行给史蒂夫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提及给自己带路的马弗时,他的话语停了瞬间,“敬佩你,也不是因为原罪。我想,这个你比谁都清楚。”
是的,艾伦非常清楚。
尽管那是个黑暗的城市,黑暗到连九头蛇出身的艾伦都会唾弃它的绝望和腐朽,可是艾伦不得不承认,那里是最让她心安的地方,是她第一个家。
离开罪城是因为艾伦不希望伊恩成长在那里。
“那是我人生开始的地方。”作为艾伦?施密特,而不是原罪□□人的人生。
“而这不晚。”史蒂夫笑了起来,温和的笑意盖过了他身上强硬的气息,男人直起腰,换上了轻快的语气,“有些人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人生的起点呢,而你二十岁的时候就找到了自己的意义,这多伟大。”
“妈妈、爸爸!”
就在艾伦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不远处的伊恩扔下自己的小铲子小桶,一边大声喊一边跑过来,把自己的手中小心翼翼捏着的昆虫高高举到两个人面前:“我抓到了这个,这是什么呀?”
“这是金龟子。”艾伦收敛了担忧的情绪,看向那张兴致勃勃的小脸儿时,嘴角禁不住带上了笑容,“一种昆虫,你是从哪儿抓到的?”
可怜的昆虫在孩子手中拼命挣扎,伊恩好奇地看着它,然后回答:“它飞到了我脚边,我就把它抓起来啦。”
“你喜欢这个?”史蒂夫开口问道。
伊恩歪了歪头,似乎在考虑史蒂夫的话。艾伦看了男人一眼……伊恩都四岁了,也是该培养他对科学的兴趣了――就算有神奇先生家的富兰克林做朋友,他爸还有一堆科学家的队友,艾伦并不担心伊恩长成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但基本的志趣还是要养成的。
“嗯,它们好玩。”伊恩一边逗|弄着手中金龟子,一边开口。
“那我们有空可以去看看昆虫展览。”史蒂夫说出这话时是看着艾伦的,在发现她没有露出反对的意图时,才继续说道,“如果你表现好,或许还可以买标本和卡片回家。”
伊恩:“标本是什么呀?”
艾伦:“昆虫的尸……嗯,做得很漂亮的昆虫展览品,你笑什么?”
“……没什么。”史蒂夫清咳几声,掩盖住了自己忍不住的笑容,“你妈妈说的对,伊恩。”
艾伦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话说了一半又收回去,对于艾伦来说,昆虫标本本来就是尸体而已,只是为了不扫伊恩的兴,还是换个说法比较好。
“真的吗!”伊恩的眼睛猛然亮起来,要不是艾伦三番五次重申脏手不准往家长和自己身上抹的规则,他早就扑到史蒂夫的身上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呀,明天可以吗!”
“明天不行。”对着自己的儿子,艾伦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她熟门熟路地从口袋里拿出湿巾,替他一边擦手一边说道,“我有事要做,等我回来再去,可以吗?这段时间你先跟着队长,我很快就会回来。”
“啊……”伊恩有点失望,“妈妈又要离开了吗,可是你刚回来,你要干什么去呀?”
“我要回罪城。”
伊恩听了,直接抱住了艾伦的手臂:“我也要去!我好久没见过马弗了,我想见他,还有温蒂阿姨,还有美穗姐姐。”
艾伦默然,看来这次回罪城的任务不止是寻找九头蛇的痕迹,还得问问马弗他什么时候和伊恩相见恨晚的。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能和在罪城里也算是最嚣张最特别的那位怪物产生友谊。
“现在还不行,你不是还答应富兰克林,后天要找他去玩吗?”艾伦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开口说道,“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回去。”
“那好吧。”因为长时间逃亡,对于艾伦的安排,伊恩从来不任性。听到母亲的话,伊恩的一张小脸恨不得皱成包子,嘴巴撅得老高,但依旧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你要快点回来啊,妈妈。”
这让她这个当母亲的既骄傲又心疼,可是就像现在,她必须得离开他一阵子。对于她来说伊恩是最重要的,可是那些救过她,接纳她的人,也是自己的责任。
“没问题。”她低下头,亲了亲伊恩的脸蛋,“我答应你。”
反正只是看看情况,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也不过是几天的功夫。
――当时的艾伦是这么想的。毕竟这距离叉骨被俘虏还不过半个月,原本她还想着,原罪的动作应该不会这么快,而且一个外来组织渗透进罪城,就算是对于九头蛇来说也非常困难。她只要赶在那之前,提醒盖尔和马弗他们注意就好。
但是,现在的情况,并不正常。
尤其是当艾伦唯一的朋友,那个救过自己一命,并且三番五次出手帮忙,让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还不清人情的盖尔,拿着她的机枪,顶住自己后脑时,艾伦就知道,这绝对不正常。
“叛徒。”
她的朋友这么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