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整个紫禁城却是灯火辉煌,时值初冬,天气渐冷,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尼楚贺依靠在窗前的栏杆处,手中紧紧捏着那个粉色的荷包,双眉紧拧,目光幽深而哀怨,一不小心,那满满的思念就溢出来,倾泻一地……
她好想他,迫不及待地想见他。只是不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
起身,坐下,再起身。闭眼,又睁眼。那一抹挺拔清瘦的身影时时刻刻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重生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陌生人占据了他的身体,用那一副英俊伟岸的身躯做着与之不相符合的傻事,心里头不知是苦还是甜。如今偶然出现另一个与他的神态和气质相像的人,心,就不可抑制地跳动了。
初雨从门口轻步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件披风,上前给尼楚贺披在肩上,“主子,天凉了……”
尼楚贺抬头,抿唇轻轻一笑,“把灯熄了,我先去歇息。”
“奴婢伺候主子就寝。”
尼楚贺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卧室,端坐在床沿上,任由初雨替她宽衣解带,神情却是木讷呆滞,“咱们过几天出宫一趟。”
“主子想去哪儿?”初雨把毛巾放在温水里搓揉一番,然后递给尼楚贺。
“潭柘寺……”
初雨双手一顿,随即又恢复过来,轻笑道,“主子应该去拜送子观音才是。”
尼楚贺微微一愣,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抬眼看着初雨,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微笑,“这话是你个黄毛丫头能说的?也不嫌害臊!”
“奴婢只想替主子分忧……”初雨低着头羞红了脸,小声反驳道。
尼楚贺咧嘴一笑,伸手捏了捏初雨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主子会好好待你的,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去休息,明天收拾一下,咱们就去向皇太后请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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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用过早膳,又让初雨初晴准备好行李,尼楚贺站在宫门口,望着天上稀薄云层中的阳光,做了一次深呼吸,把体内的浊气都排出去,一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此番出行,明面上是说为了皇嗣祈福,可真正的目的却只有她一个人明白。
后妃与外臣私会,是要被赐死的……
待一切收拾妥当,尼楚贺便带着初雨和初晴去寿康宫给皇太后辞行,还得去乾清宫找康熙批准。不想刚刚走出景仁宫宫门,就看到一个身着浅蓝色宫装的女子匆匆忙忙跑过来,面容焦虑,急得满头大汗,予尼楚贺禀道,“懿妃娘娘,不好了,太后……太后她……”
尼楚贺猛然一惊,抓住那女子的手急道,“太后怎么了?”
“今儿早上,太后娘娘突然发火,发作了寿康宫的奴才,现在正怒气冲冲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韵贵人拦不住,便让奴婢来找懿妃娘娘。”
韵贵人?尼楚贺此时才正眼瞧身前这个女子,下意识蹙眉,原来是韵贵人的贴身宫女燕儿,她就说怎么如此眼熟。不过皇太后怎会突然生了气,又要与那傻帽皇帝发生冲突?
来不及多想,连忙对燕儿说道,“你快带我去见太后娘娘。”
一行人疾步走到御花园处,却见皇太后铁青着一张脸正往乾清宫的方向行去,身后跟着几个嬷嬷和宫女,均是一副惶恐的神情;韵贵人走在皇太后身侧,时不时地拉着皇太后的衣袖,像是在哀求什么;成莹迈着小碎步走在最后,脸上一片茫然,神经却紧绷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尼楚贺快步上前,给皇太后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韵贵人大喜,顿时松了一口气,递给尼楚贺一个感激的眼神。
皇太后神情一滞,接着又抬头挺胸,拉着尼楚贺的双手,“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识大体明大理,可……可哀家这次无论如何就不能由着皇帝再这么闹下去了……”说着突然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否则,迟早有一天,祖宗留下来的江山会毁在他手里,哀家……”
“太后……”尼楚贺轻蹙双眉,眼中闪过一丝同情,暗自感叹傻帽皇帝无药可救,随即放柔了声音,“请太后息怒,凡事当三思而后行,莫要伤了太后与皇上的母子情意。”
皇太后痛心疾首,“他何时把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突然,袖子被撩起,胳膊上传来一阵凉意,尼楚贺微微一愣,怔怔地看着皇太后,只见皇太后紧紧盯着她手臂处的那一点朱砂泪流满面。尼楚贺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放下衣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惶恐不安。哪知一个踉跄被皇太后抱到怀里,“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都是哀家的错,是哀家害了你们……”
韵贵人跪在地上默默地流泪,看向尼楚贺的眼神带着怜悯和同情,又为自己的遭遇感到伤心难过。
尼楚贺蹙眉,瞬间明白了皇太后生气的原因,挣开皇太后的怀抱,缓缓蹲下身,同样撩起韵贵人的衣袖,手臂上那一点朱砂刺得她眼痛。
下一刻,皇太后严肃了表情,沉声道,“哀家懿旨,传:长春宫昭嫔钮钴禄氏,延禧宫惠嫔纳喇氏,钟粹宫荣贵人马佳氏,翊坤宫宜贵人郭络罗氏,即可前往寿康宫,哀家有话要训!”
寿康宫大殿,四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并排而站,尼楚贺和韵贵人立于皇太后两侧,宫人们得了皇太后的旨意都自觉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个中年嬷嬷和寿康宫的管事太监。
“袖子撩起来!”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暗自稳定心神,轻声说道。
几位宫嫔面面相觑,犹豫片刻,都把宽大的袖筒卷起,露出洁白如藕的胳膊,中间那一点朱砂却是红得耀眼。轮到昭嫔的时候,只见她面露惊恐之色,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悲哀和痛苦,“臣妾有罪,请太后责罚!”
尼楚贺杏眼圆睁,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皇太后神情恍惚,摇摇晃晃走到昭嫔跟前,脸上带着一点点希冀,“皇上他宠幸过你,对不对?”
众所周知,去年腊月,昭嫔在长春宫小产,之后便一蹶不振,不问世事。既然小产过,那一定给皇帝侍过寝……
昭嫔只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顺着脸庞不停地往下流,“臣妾欺瞒皇上太后,所犯‘欺君’大罪,死不足惜,只求太后饶了臣妾的族人,这一切乃臣妾擅作主张,与他们无关。”
“去年小产,那是假的?”皇太后紧抓住昭嫔的肩膀,灰褐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疯狂。
昭嫔悲痛不已,用手帕捂住嘴巴轻声抽泣,点点头。
“那死去的皇后呢?是不是也还是处子之身?”
“皇后姐姐的遗体是由臣妾一人清洗入殓的,她嘱咐过臣妾,咱们嫁入皇家,万事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叫天下人看了爱新觉罗家的笑话……”昭嫔声音哽咽,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所以……臣妾才假装怀孕……万岁爷,万岁爷是个好皇帝……”
皇太后面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无神,不再年轻的脸庞满是伤痛和悲哀,突然哭了出来,“冤孽啊……冤孽啊……”
尼楚贺大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后宫竟然会是这个样子!原以为是她防范妥当,才没让傻帽皇帝近身,谁曾想傻帽对后宫的女人完全没有兴趣,到如今,妃嫔们竟然都还是处子之身,就连那死去的皇后,也都还……
韵贵人已从最初的心惊|变成了心死,呆呆地坐在一旁,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争宠?她争了这么多年,究竟是和谁在争宠?若不是今儿早上皇太后偶然发现她手臂上的宫砂,她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残忍!
看,从头到尾,她闹了多大的笑话,本就没有被皇帝宠幸过,还自欺欺人以为宫里就她最受宠;胡搅蛮缠干了这么多蠢事,又被打入冷宫呆了三个月……
大殿里是一片悲戚,几位宫嫔掩面小声哀泣,只听得到每个人的委屈和无奈,还夹杂着一丝不甘和怨恨;尼楚贺双眉紧蹙,脑子里那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越发清晰了;皇太后瘫坐在藤椅上,脸上一片茫然和无助,手中的佛珠被扯断,眼中迸发出愤怒的光芒;韵贵人目光呆滞,神情是如死灰般的沉寂。
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而又沉闷的氛围,身着灰蓝色袍子的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太后娘娘,不好了,万岁爷释放了傅亲王世子,把一匹马关进了宗人府。”
“什么?”皇太后‘腾’的一下站起来,用手扶住晕眩的脑袋。尼楚贺连忙上前,给皇太后顺了顺气。皇太后这时才稍微镇定下来,“你再说一遍。”
那太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禀道,“怀玉格格去乾清宫找万岁爷理论,说她本不是有意伤害成安公子,只怪那匹马不小心失足,才错伤了成安公子,责任应该在那匹马身上。万岁爷听后大喜,认为怀玉格格言之成理,便下令抓了怀玉格格的马关进宗人府,释放了傅亲王世子。还说……还说让傅王府和鄂贝勒府之间的恩怨就此消除,化干戈为玉帛……”
“他这是糊涂!”皇太后一口气提不上来,脸色气得发白,“存心让天下人看咱们家的笑话,把一匹马关进宗人府……把一匹马关进宗人府……”
顿时提高了音量,拿起桌上的茶盏扔到地上,“那宗人府是什么地方,居然关了一匹马进去,他这是拿一个畜生与皇室宗亲相提并论!把朝中的文武官员当做傻子糊弄!孽障,孽障啊……”
大殿里的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样的皇帝,对她们来说还有什么指望?怪只怪自己的命不好,先帝爷就算再宠爱董鄂妃,总会去其他妃嫔那里走走,可万岁爷如今而是有余,从未踏入后宫半步。孤独终老也罢,至少还能保个一世荣华。
“走,去乾清宫!”皇太后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皇帝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论责任应该由她担当,即便是以后当真亡了国,那也是她这个太后的过错!
尼楚贺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大殿里的宫嫔,轻声一叹,“都散了吧,这都是命啊……”
命啊……
她与玄烨表哥分隔两个世界,这也算是命吗?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又苦又涩。蹲下身,把脑袋埋在膝盖处,轻微一阵抽噎,突又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坚定的光芒,脸上露出一丝不甘和愤恨,一个想法逐渐在脑海里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