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当地记者们也很意外。
这支东方主创团队,除了顾劲臣之外，竟然还有会说意大利语的成员？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如果有一支国外电影团队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入围的影帝、导演和配乐都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想必中国网友们也会惊喜激动吧。
容修眼光柔和,脸上却看不出太多情绪,继续回应道：
“非常感谢您关注并喜爱电影中的音乐,并且很高兴您从中获得了一些感受。我觉得,电影配乐的优秀,主要还是导演镜头语言的力量，同时也是演员们的功劳。”
容修说着,侧过头,望向坐在中间位置的李导和顾劲臣。
这句回应听起来很官方，又有点吹捧溜须的意味。
从女记者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并不能让她满意。
然而,大家都没想到，这位全程一句话没说的入围音乐人，接下来的回应，就详细解释了他上一句话的意思。
是的,详细解释。
全程没有开口的容修,终于开口了……
如果自家兄弟们坐在台下,肯定会冷笑一声：
——好一个“点名提问”啊，让容老师开口,还有插嘴的余地吗？
容修：“从您的问题中，我猜测您已经看过影片了？”
容修谨慎地问了一句，毕竟影片还没有首映。
这一句也是意大利语。
女记者挑眉微笑,点头应“是的”。
“这就比较容易解释了。”
容修露出轻松表情,唇凑近话筒,一把好嗓音萦绕在大厅：
“我之所以会说，电影配乐的优秀，主要是导演和演员的功劳……打个比方，影片中的给我印象最深的片段——
“主人公身陷在歌舞厅，镜头的运用，营造的气氛，与极富冲击力的色彩，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我们身处的花花世界，荒诞而又真实——”
女记者回忆着影片，缓缓地点头。
这也是她刚才提到的，拥有不和谐音程配乐的部分。
“配乐和平时我们听音乐时不同，带给观众的美学感受也不同——听众平时听音乐时，一般是放松的聆听，或是为了情绪的宣泄。m.166xs.cc
“但是，配乐在影片中的位置，是处在一个次要层面上的，是作为背景渲染，结合故事、人物情绪、画面来展示的，相对于观众们眼睛看见的客观画面，以及大脑接收到的故事信息，音乐其实是非常主观的存在……”
容修停顿片刻，用意大利语重复了一遍“主观”这个词，似乎想让女记者明白他所说的。
然后，容修看向坐在长桌中间的顾劲臣，打出了一个手势，顾劲臣看到了信号，紧接着就细细盯着容修的嘴唇。
两人离得有点远，所以容修没有只用唇语，他用中文重复了一遍刚才那段话中的几个专业词汇，像是在对影帝确认，他有没有将单词或语法说错。
顾劲臣微笑颔首，表示他说的没错。
女记者思考了一会。
也就是说，容修认为，她提问的那句“细腻悲情的风格”是非常主观的感受？
她若有所思地对容修点了点头，说道：“您能更具体、深入地解释一下么？”
不过，每一位记者，只能提问一个问题。
主持人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对方。
显然容修并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而且看他的脸色，似乎还很愉悦，并不像被刁难的样子。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了。”容修笑道，“我的意大利语水平，你们刚才也听到了，我说得简单一点？”
威尼斯的当地记者们笑出声，抬手予以掌声，表示赞扬与鼓励。
华人明星说意大利语，这本来就令人愉悦。
容修斟酌着词汇，有些拿不准的词，或是表达不清的句子，他仍然会询问顾劲臣，偶尔会用英语翻译下。
容修慢条斯理地说道：
“音乐艺术是具有多释性的，同样的旋律，不同的听众听到之后，会根据自己的人生阅历、情绪感知、三观层次、鉴赏能力，产生不同的理解和想象。
“身为音乐人，我在创作电影配乐时，不会将音乐做任何定义，只会让它更完美地与影片故事相结合，作为烘托导演意图与演员演绎的配角。
“至于观众能从音乐中听出什么，就要靠他们自己对影片的理解了——纯粹的、自由的、主观的理解。”
容修凝视着那位女记者，眸中漾开一丝笑意：
“因为，当你一边被电影中的故事与画面所吸引，一边聆听影片中的音乐那一刻，音乐就已经是属于你的了。”
容修将这段话用意大利语说完，在场媒体记者安静了一会。
女记者低喃着“已经属于我的了”，细细品味着其中的意思。
容修也说了，对于他的音乐，他从没有做出过定义，包括她刚才为音乐定义的“细腻悲情”，都是她结合影片感受到的主观情绪。
然后，她的笑容大大地绽放起来，抬手鼓掌道：“是的，非常感谢您的回答，容修先生，期待你在威尼斯获得好成绩！”
女记者愉悦地坐了下来，快速地在记事本上写字。
随即台下传来一片掌声。
同样的，台上的主创团队老师们，也笑着给他们的音乐人予以鼓励。
顾劲臣轻轻鼓掌，始终侧着脸，望着坐在角落里的容修。
容修礼貌地对台下颔首，然后默默地将话筒推远，推得远远的，推到了副导演的眼前。
话筒推过去之后，容修还面朝记者们露出微笑，对长桌中间做出“请”的手势。
显然是希望大家更关注电影导演和影帝。
而且，在一个不经意间，他还露出“终于完成作业”的表情，抬手抹了把汗水，潜台词就是“为什么我也要回答问题，这也太难啦”。
大厅内传来轻松愉快的笑声，事实上在场不少记者认出了这位华语乐队主唱。
——好莱坞配乐大师班杰明，曾多次在推特上提到过这位华人摇滚歌手，还推荐过DK乐队的音乐。
最令当地记者们记忆犹新的是，容修的意大利语说得很好。
与其他团队不同，这位配乐大师并不是一名真正的幕后，他所展现出来的明星气质，以及音乐人的底蕴，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于是，在发布会即将结束时，当地记者们犹如得到宝藏一般，低头撰写记录下刚才那一幕。
即使当成一件电影节采访小趣谈，也是威尼斯电影节渴望看到的。
“生而为人”主创团队应对自如，首映前的官方新闻发布会，就这样在轻松气氛中落幕。
主创团队一行人在舞台上合影留念，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鱼贯从侧门离开发布会大厅。
而一些媒体记者却迟迟没有离开，他们留在大厅小声地交换着信息与意见，分享着对这支团队与电影的看法。
*
“那位音乐人居然会说意大利语？！”
“可以想象，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势必会像劲臣一样，会成为媒体们的宠儿！”
主创团队一行人在隔间会议室休息了一会，准备离开时，外面仍能听见记者们的讨论声。
距离午餐时间还有一会。
剧组主创一行人搭电梯上楼。
“没看马来西亚直播么，容修唱了多少意大利语歌曲啦？”李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小声透露一句：
“以前容修在采访里说过，他的妈妈是女高音歌唱家，姥姥好像也是搞音乐的，女高音啊，意大利语是必修课吧？他肯定从小就听？”
“嚯！原来是音乐世家？！”
剧组官方今天的行程，就只有上午的这个发布会，之后就是成员们各自的任务了。
今天大家都起个大早，各回各屋，整顿休息。
李里也从容修的脸上看到了倦意，据说他时差没倒过来，昨晚熬夜创作？
也不难理解，容修很少出国，不像顾劲臣，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飞来飞去。
出电梯时，李导还提醒了一下：“都回去补个觉，中午听电话啊。”
不等两人回应，李导就和团队老师们一起走了。
容修和顾劲臣两人带着团队回房休息。
团队成员们都疲倦了，时差是其一，换了陌生环境，休息得都不太好。
再加上电影节本身的紧迫感，其实大家都有点失眠，今早不到六点就开始准备了。
确实需要马上回房间补觉，好在容修这边比较清闲，这两天都没什么行程。
两人出电梯，脚步都不快，像是倦了，并肩晃悠在走廊。
两家助理跟了一路，兜兜转转，绕到前面去开门。
走廊富丽堂皇，灯盏，家具，画框，文艺复兴风格的装潢，圆桌上摆着花瓶，其中插着小玫瑰。
走到套房门口，顾劲臣看了一眼腕表。
容修握住门把手，没有直接进门，他站得笔直，“顾劲臣。”
唤大名了，顾劲臣立刻转身，迎上容修的视线。
他怔住，被容修身旁的一簇红玫瑰刺了眼。
容修像是随口问：“不是有约么，几点回来？”
顾劲臣心跳得厉害，又仓促看手表，试图避开那温柔似水的目光：“争取三点之前，我得马上出发，快要迟到了。”
容修站在门前凝视他，望着那张带着倦意的脸，“你该好好休息，从昨天下机忙到现在，行程安排不太合理。”
顾劲臣点头：“我知道的，一会要见的人很重要，是《泰晤士报》……”
“我明白。”容修打断道，站在房门口，“那么，我先休息了，早点回来。”
“你熬夜睡得晚，一会补个觉？”顾劲臣提醒。
容修眼底黯了黯：“好啊。”
房门敞开，对面露台门没关，穿堂风扑面刮过。
带着海风气息，腥咸的，潮湿的，刺激的，那簇小玫瑰被风卷歪了，在瓶中抖搂花叶，殷红如血。
顾劲臣没忍住，上前两步，伸手撩开他乱了的发丝：“记得卸了妆再睡，带妆睡觉伤皮肤，我很快就回来。”
容修怔在原地，忽然抬臂搂他腰往身前带，死盯着他眼睛，却没说出话。
这个小东西……
推着他，又勾着他，走就走吧，还要让他卸了妆再睡……
憋了半天，容修猛用力勒紧他。
顾劲臣闷哼，腰快折了，撞在他胸膛。
容修垂着眸子盯着他，愣是强忍着什么也没做，忽然松开手臂，气势汹汹地转身进屋。
留下影帝先生浑身烧，站在原地呆滞着。
顾劲臣：“……”
顾劲臣垂眼笑了下，转身回房，直奔浴室。
他匆匆洗把冷水脸，对客厅里的造型团队道：“准备衣服，私服。”
花朵从衣帽间小跑过来，悄声问：“顾哥，傍晚，原计划？”
对暗号似的。
顾劲臣抽了两张面纸：“嗯。”
“我去烫衣服！”花朵紧张得手指冰凉，更多是兴奋，直奔衣帽间而去。
*
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发布会之后，顾劲臣没有任何休息，换上一身正装，马不停蹄，赶时间出门赴约。
走出电梯，刚来到大堂，顾劲臣就被记者团团包围。
卫忠和曲龙站在他身旁，拦下了提问的记者们。
随后，就看到李里和老师们搭另一侧的电梯下楼。
李里：“我刚要给你打电话，餐厅订好了。”
李导加快脚步迎过来，上下打量西装革履的顾劲臣。
见顾劲臣一副急着出门的架势，李里又往他身后张望一眼。
李里有点懵：“喂，中午有行程？不休息一下？”
顾劲臣整理着袖扣，绅士发型一丝不苟，“是的，《泰晤士报》，我要迟到了。”
“容修呢，不在房间吗？给他弄下来喝两杯！”
李里往楼上扬了扬下巴。
顾劲臣沉默片刻，上前半步，倾身凑近李里耳边，“容修在房间里。不过，我希望你别去打扰他，让他多睡一会，好么？”
说完对李里微笑了下，又对主创团队人员们颔首，快步往酒店大门走去。
曲龙和卫忠紧跟在顾劲臣身后。
“太拼了啊，气色真不错。”剪辑指导说。
“看来，咱们的大影帝术后修养得非常不错。”副导演笑道，“李导，你不用再担心了……”
主创团队笑叹着，瞥了一眼身旁的发呆的李里，“李导？”
李里：“……”
李胖子被影帝刚才那个微微一笑惊出了冷汗。
望向顾劲臣行色匆匆的背影，李里纳闷地挠了挠秃顶，威尼斯的潮湿气候让他一脑门汗。
往餐厅走的一路上，李里还在想，在他的印象里，顾劲臣这两天的私人行程没这么紧。
“泰晤士报”的访谈，不是安排在今天晚餐时分吗，应该是今晚吧，顾劲臣的行程好像全都变动了？
*
仅仅只是展映前的发布会，就已经让容修感到疲倦，并非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力上的不适应。
外面大片大片的媒体记者，无数的镜头与关注，心理上的抵触与倦怠，400米障碍也没有这样累过。
而顾劲臣似乎早已适应了这种工作节奏。
这不，发布会刚结束，他就又出门了。
容修：“……”
于是回到酒店，容修就开始持续工作了。
是的没错，“自由创作”的好处就是“随时随地”。
坏处就是……
……
下午的时候。
“容修？”
封凛站在主卧门口，往屋内走两步，没有听到回应。
经过敞着门的衣柜，封凛停步，打量里面挂得整整齐齐、琳琅满目的正装，直叫他看得眼花缭乱。
望向复古装饰的隔断墙，容修不由又喊了一声，“容修？睡了么？”
封凛的声音不大，主卧内一片安静。
他脚步放缓，侧耳倾听一会，大床方向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禁心中担忧，“我进去了，”封凛说着，快步从隔断绕了过去，来到主卧大床边。
大床上，棉被掀开，却没有睡过的迹象，主卧里没有人。
刚才吃过午饭之后，团队成员们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丁爽和多宝在远处的客房，造型团队则在楼下的房间。
封凛听说李导忙完回来了，就去楼下与主创团队碰面，最后确定一下这些天的行程。
封凛一路进来，经过大客厅时，还特意往起居区域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容修的身影。
人去哪了？
该不会是偷跑出去玩了吧，不是说要工作吗，结果工作一半人没影儿了？
封凛嘀咕着，随手扬起棉被，抖搂了下，好像把被窝掀开，就能看到一只咕堆的大花猫一样。
然后，转过身时，他就看到了远处的阳台。
透过玻璃门，容修躺在太阳椅上，晒着午后的太阳，封凛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在看风景？
封凛走过来，拉开玻璃门，刚要开口说话，发现遮阳伞底下，容修闭着眼睛，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慵懒的姿势微蜷着，犹如一只晒太阳舒服了的大猫。
他的身体略微地侧着，似乎在睡着之前，还在欣赏着远方水廊一隅的美景。
封凛站在原地望了一会，不禁叹息着哑然失笑。
没错，顾劲臣一会回来时，快艇就会从那条水路经过。
封凛没有开口唤他，在一旁的躺椅坐下，歪头看了自家魔王一会。
睡熟的容修比清醒时要听话多了，看上去孤寂，脆弱，那张脸英俊得很不真实。
这样的人物和画面总会让他想到一些不太好的词语——
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红颜薄命，情深不寿。
所以下意识地就会像操心的兄长一样，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虽然一直以来，封凛都没有对同性情侣表示过支持，但他确实早已默默祈祷并祝福。
希望不要有大风大浪的坎坷，希望他们一帆风顺都幸福，不光是为了经纪人的名利。
在异国他乡，晒着午后温柔的太阳，着实慵懒舒服。
封凛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惬意过。
回过神时，封凛看了一眼手表，这才想起，他本是来和容修确定出行服装的。
容修的理想有多大，虽然他从没画过大饼，但封凛心里无比清楚。
所以，从现在开始，每一次国外参加典礼，都将是一项挑战。
刚才在楼下遇到王丝丝，封凛随口问了一句，服装都准备好了吧？结果，王丝丝却说，在出行服装方面，团队至今还没有做出最后的确定。
因为容修这次行程的礼服，都不是由造型团队负责去定的，而是顾劲臣亲手为容修准备的。
封凛目前还没有确定容修要代言的服装品牌。
这次威尼斯一行，除了裁缝铺里的高定礼服之外，容修选择了顾劲臣代言的奢侈品牌服饰提供的礼服，那边一直诚意邀请容修担任品牌形象大使或挚友。
造型团队委屈巴巴地表示，容哥带来的行李，直到现在她们还没有经手呐，所以还不能确定下来。
和品质生活方面比较讲究的影帝相比，歌王在这方面非常矫情。
在封凛分析看来，大概是家庭背景方面影响，隐私方面较为警惕？
不过，封大经纪人不知道的是，弄脏的床单，用过的套子，备皮剃下的毛发……自家魔王也矫情地非常重视，并不单纯是警惕？
还是趁早确定下来比较好。
封凛站在露台上，望着远方快艇驶入酒店水巷，他转身关上阳台门，坐下来望着容修。
容修抱着空调毯，将脑袋埋进毯子里，一副他已经熟睡多时的模样，封凛着实忍俊不禁。
四周安静了一会，容修的声音闷闷地从毯子里传出：“说吧，什么事？”
封凛转身出去，来到衣柜前，随手指了指里面的两排衣服，“我是来跟你确定明天穿哪一套衣服，还是让王丝丝上来？不能再拖了。”
比划完了才意识到，容修根本没有睁眼来看。其实，就算容修看了，他也不清楚顾劲臣制作的那些标签都是什么意思。
大概七套高定礼服，五套私服正装，还有十二套出行衣服，只停留不到一周的时间，十二个箱子。
而顾劲臣的行李箱更多，足有二十个，而且还都是超大号大箱子，不是普通款式的小行李箱。
于是，不出预料地，露台上没有动静，容修没有回应。
“容修，你睡着了吗？”封凛严肃地问。
过了大约半分钟，容修翻了个身，慵懒地问：“那些问题需要讨论么，看那些衣服不就知道了？”
封凛：“……”
这么说还真是傲慢啊。
这是天生衣架子的优势，还是教育使然？
容修和顾劲臣类似的教育出身，让他们骨子里就清楚地知道，什么场合搭配什么服装，什么是得体的，什么是忌讳的。
这些素质和底蕴并不是每一位明星都会有，长久以来的家教与熏陶，形成了他们的绅士风度与气质的一部分。
但是，品牌还要搞清楚，万万不可出岔子。
礼服、正装、私服，还有皮鞋、皮带、领带、白领结、黑领结、领撑、袖扣、手表、眼镜、胸针、香水、手帕……
必须得有个章程。
不过，封凛并没有再喊他，他知道的，“睡着”对于这些日子的容修来说，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容修好像又睡了过去。
封凛也学着容修的样子，在太阳椅上躺了下来。
感受海风，封凛时不时地眯着眼睛，望向远方水路……
直到……看到酒店的豪华快艇出现。
封凛视力不差，待远方的船只开近了，他甚至看到了顾劲臣从船舱出来。
“容修！”封凛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回来了！！他回来了。”
安然睡梦中听到突如其来的一声，不亚于平地惊雷。
只见容修突然浑身一震，肌肉绷紧，慵懒大猫瞬间变成狩猎状态，身体稍撑起了些，蓄势待发地眯着眼，死死地盯着发出声音的人。
像是一时间眼睛看不清楚，又仿佛大脑还没清醒，容修像是没认出躺在身边的人是谁。
封凛被他那犀利又泛着水光的眼神惊到，僵在躺椅上不敢动，他以为容修会突然扑过来扼住他的喉咙。
过了好一会，容修缓缓坐起身，拿起茶桌上的金丝边眼镜：“什么？”
封凛呆滞地张嘴：“回来了。”
容修戴上眼镜，望向了远方的水路，依稀看到快艇驶来。
“下午给你放个假，你们可以出去逛……”
封凛的话没说完。
只见身旁黑影笼罩，大长腿的容修突然站起身。
封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
随后，只见容修一个转身，跑回了卧室，拖鞋甩了一地，飞身扑到大床上。
干脆，利落，一个翻滚，他钻进被窝里，摆好姿势，眼睛一闭……
封凛：“……”
容修嗓音清冷：“出去吧，我正式地睡着了，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休息了，不约。”
封凛：“？？？？？”
*
威尼斯时间下午两点半。
顾劲臣从餐厅出来，坐上回往酒店的快艇。
码头就是“出租车站点”，河道纵横交错，入目所及之处全是小艇。
在刚过去的午间时分，顾劲臣与来自伦敦“泰晤士报”的老友一起用了午餐。
这次访谈较为随意，更像老友久别重逢的一次畅谈。
席间，顾劲臣没有饮酒，他已经半个月没摄入酒精。
这是出院那晚，容修离开顾家时，反复叮嘱他的。
吃饭和作息反倒没有怎么叮嘱，大概是知道他对美酒没什么抵抗力，偶尔会上瘾，容修有点不放心。
船夫的驾驶技术很好，回酒店的一路上，顾劲臣看似欣赏利多岛午后美景，漫不经心地与船夫用意大利语聊天，问了很多威尼斯必游之地。
“昨天的直播已经下载好了。”卫忠将手机交给顾劲臣。
顾劲臣刚才应酬时，借口失陪去洗手间时，将手机交给了卫忠，让他找资源下载容修的直播。
吹着海风，顾劲臣接过手机，微笑道：“电影节期间，我的行程密集，要麻烦你了。”
卫忠面无表情：“我的责任。”
顾劲臣左耳戴上蓝牙耳机，快艇舱内安静片刻。
顾劲臣指了指身边的那盒外带打包食物，漫不经心地说：“很火的餐厅，特意给你带的，一边看海景一边吃吧。”
卫忠微微一愣：“是。”
这有点意外，卫忠没有吃午饭，没想到顾劲臣还记得。
“这次你同行，是外公给你的任务？”顾劲臣忽然问。
卫忠抬眼看向他。
顾劲臣勾出不经意地笑，桃花眼被风吹微眯着，凝视着卫忠的眼睛，“你的任务是这段时间保证我在威尼斯的安全？”
卫忠沉默。
与迎面而来的一艘快艇交错而过时，卫忠道：“保护你的安全和隐私，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顿了顿，卫忠颔首：“直到有个结果为止，不论结果好坏，把伤害和影响降到最低。”
顾劲臣微怔，盯着卫忠垂着眼的表情。
良久，卫忠说：“顾少，我们不是对立的。”
虽然仍是一张面瘫脸，影帝却轻易看出其中的柔软与解释意味。
桃花招子笑意变深，过了一会，顾劲臣道：“为什么不对容修说？”
卫忠停顿两秒，直截了当：“必要时会采用非常手段，希望顾少理解。”
也只能争取顾少的理解了，想从容少那儿得到体谅和理解，那完全是自寻死路。
容修问过多次他和乐贝妮的绯闻照到底从哪儿传出，得出的结果始终是那个自媒体小狗仔，云山雾罩，稀里糊涂。
顾劲臣沉默良久，轻叹了一声：“是啊。”
——可是，为什么被剜了心肝也一定要理解呢，因为顾劲臣是长辈眼中的乖孩子？
顾劲臣没有再应声。
大概看出了顾劲臣的情绪，卫忠破天荒主动开口：“这是你第三次来威斯尼，那些著名景点，顾少以前没去过？圣马可广场也没有？”
顾劲臣愣住，这是刚才他与船夫的谈话内容，卫忠能听懂意大利语？
阳光微暖，船舱窗帘掀开。
顾劲臣坐在向阳处，唇角浅笑着。
“我出国很少有机会游玩，拍照时有团队。这两年更不会到处游玩了，在外面的时候，就会很想早点回家。”
顾劲臣垂着眸子，睫翼随风轻颤着，迎着海风，像在自言自语。
顾劲臣：“即使有机会、有时间，开车经过一处美景，看到没吃过的美食，也只是随手记下来。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总觉得，一个人没什么兴致，我总想着，将来和他一起，第一次尝试，那样才有意义。”
距离酒店越来越近，快艇引擎与风声中，卫忠望着顾劲臣的侧脸。
顾劲臣点开录制的直播视频，微笑着注视容修的直播画面，他眼含深情地微笑着，指尖时不时地碰一碰屏幕里的那张脸。
然后，卫忠移开视线，看向身边的那盒食物，散发着诱人的海鲜浓香。
打开盖子一看，是一盒黑色的意面。
威尼斯特色美食，墨鱼意面。
卫忠以前在米兰吃过一次，他和张南聊天时说过，已经忘了什么味道了，没想到顾劲臣记了下来。
然后，卫忠就拿起方便叉子，低头吃了起来。
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顾劲臣举着手机对着他，噼里啪啦连拍了数张照片。
卫忠捧着墨鱼意面：“？”
随后，顾少就哈哈大笑了起来，转过手机给他看照片。
照片里，卫忠五官棱角分明，一脸绝情严肃，抬眼盯着镜头，却吃得满嘴黢黑，小白牙也是黑的。
卫忠呆滞脸：“……”
“哈哈哈哈哈……真可爱……”
“……”
曲龙站在船头处，眺望着风景，听到笑声，他转过身，望着船舱内的两人。
曲龙：“？？”
顾哥该不会是……在欺负卫忠吧？
刚结束的“餐间访谈”行程，本应是晚餐才是，曲龙有点担忧顾劲臣的身体。
硬是把行程挪到了中午，长途奔波抵达这里，顾劲臣到现在连一刻也未曾休息。
就这样，顾劲臣将下午到明早的所有时间都空了出来。
*
酒店套房里。
封凛太阳穴突突直跳，决定亲自去找顾劲臣，让他和王丝丝团队沟通才行。
“劲臣晚上没有行程了，我去看看他，你先休息。”封凛再次和容修确认了明天的活动时间。
容修没有回答，假装睡着了。
封凛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卧室。
过了好一会，容修闭着眼，久久没有听到外面有动静。
顾劲臣明明回来了，但是没有动静……
容修：“……”
十分钟后，他又坐了起来，拿来手机点开微信，置顶那人并没有发来消息。
容修的指尖落在输入框上，慢吞吞抠了半天，打出了一句……
——回来了么，在做什么，休息了么？
删除。
这不是废话么，不是刚看到快艇把人接回来了么？
到了房间，还能做什么，如果人已准备休息睡下，不就是故意发消息要把人吵醒么？
容修：“……”
顾劲臣已经很忙了。
作为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威尼斯电影节是国际电影节之父，地位非同小可，规模和排场很大，行程安排密集而又复杂。
电影在首映之前，除了刚刚结束的官方新闻发布会，主创还要举办一次轻松自由的记者采访，以及特定时间开放影星们的采访。
然后首映式，记者见面会，观众见面交流会，首映之后的访谈，媒体密集采访，闭幕颁奖典礼……
容修知道，这与他之前参加的奖项都不同，比iVocal奖项更盛大。
当仁不让的国际舞台，顾劲臣的位置在这里。
期待这一次柏林影帝更进一步。
他也要努力追上影帝的脚步才是。
正如顾劲臣常说的，他说，他追逐着容修。容修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
像他创作的那首《Chase》，电箱琴与长笛合奏的作品。
纠缠，对抗，拉扯，竞争，他们交相辉映，他们齐头并进，他们彼此追逐。
容修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顾劲臣，他不会站在这里，也许就到iVocal最佳乐队为止，也许会冲刺国际奖项，但也仅限于此了。
现在，他想要更多。
瞥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
落在输入框上的指尖移开，直到最后也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容修又从被窝里坐起，考虑着要不要去书房工作，他还有两首歌的总谱没有敲定。
不能再悠闲了，要工作，工作……
于是，他起身下床，来到卫浴间，用冷水洗脸，然后往门口走。
“叮咚”。
走到卧室门口，微信传来新消息提醒。
本不想去理，但国外期间工作繁多，他转回床上拿手机。
看到微信置顶头像上的红点，不由微微一愣，他点开消息查看。
【顾劲臣】容先生，请问今晚有约么？
容修：“……”
心律加快，容修打出三个字：
——没有约。
刚要发送，手指顿住，是否太迫不及待了？
“咳。”一下一下按退格，回了一句——
【容修】什么事？
【顾劲臣】不知我今晚是否有幸与容老师共进晚餐？
【容修】好好说话
【顾劲臣】。。。
【顾劲臣】想出去玩
【顾劲臣】容修，我们一起出去吧，在水城约会胜地。
容修注视着屏幕上窜出的字，不由撇开头，轻轻笑了一下。
按住语音，容修敛了嗓音，淡道：“顾老师在约我？”
良久，顾劲臣回复：“是的，诚挚的。”
容修愉悦了，转身快步往浴室走：“一会我去对面找你？”
这次顾劲臣回复较慢。
容修刷完牙，洗完脸，又擦护肤……
出乎意料的，顾劲臣给他发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容修认出，是顾劲臣下机后随手拍摄的。
并不是什么当地著名的景点，而是主岛水巷旁的房屋群，被漆成了绚丽缤纷的色彩。
大胆的用色，摇滚的，靓丽的，童话故事般的美妙。威尼斯是一座充满童话色彩的小岛。
第二张照片就有名了，是圣马可广场上的钟楼。
【顾劲臣】我们约在这个钟楼见面，四点半不见不散？
容修微愣，用语音问：“你不在酒店？”
“还有些小事要办。对了，一会见面，是……”
语音里，顾劲臣停顿了下，嗓音分明带笑，却又似紧张。
顾劲臣：“是约会。”
容修：“……”
容修拿着手机愣住，脸慢慢爬上热度。
就这么两个字眼，让两人成熟男人都有点羞涩。
容修指尖落在语音上，还没等说话，对方又发来一条。
顾劲臣：“就是约会，愿意么？”
容修脸爆红，喉咙发出一声：“哦……哦，嗯。”
顾劲臣：“既然是约会，当然要先‘约’再‘会’——我们先约好了地方，互相等待，然后见面，不好么？”
容修：“……”
完全被影帝牵着鼻子走，回过神时，指尖按了语音好久，还回了一句“对”。
对什么对，哪儿来的那么多的花样？
这小东西。
又打什么主意了，难道想要放他鸽子？
不，顾劲臣不会那么做。
难道只是为了避人耳目？
圣马可广场……
威尼斯第一打卡圣地，广场上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光天化日之下，人山人海，比较容易隐藏？
在国内，他们绝不敢大白天出门，更别提约会了。
可是，难道影帝忘了么，现在是电影节期间。
外面到处都是记者和影迷，根本隐藏不了。
容修倒是不觉得怎样，好挚友一起出国，一起游玩，不是很正常么？
就算被拍到，传到国内去，两人搭伴同游威尼斯，也不会引起什么轰动。
不过，少校先生好像完全忽略了，他们两人在一起，即使只是“游玩”，和普通哥们总是不一样的。
首先两人互动时那种恋人般的氛围感就不太一样，就像甄老爷子所说，从眼神，到举动，都经不起细细推敲，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
只不过，他们沉浸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罢了。
正走神时，顾劲臣又发来一条。
顾劲臣：“你要穿正装。”
容修：“……”
正装？
正装约会＝正式约会＝有仪式感＝？
估计再算下去，就和结婚场面差不多了。
不等容修想明白，紧跟着，顾劲臣还给他详细说了穿哪一套西装。
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特定了那件西服，显然是硬性规定了，必须穿这一套。
容修勾唇一笑：“知道了。”
互相暂别，退出微信。
容修趴在床上，盯着黑屏的手机好久。
浑身像是定格，唇角笑意渐渐变深，一点点蔓延到俊脸上。
十秒，十五秒，他忽然吸了口气，脸埋在被单上，头往上拱了拱，拱到了枕头底下。
要穿正装，正式约会……
抵达威尼斯两天，他以为不会有同游水城的机会了。
在阳光温暖的下午，他拥有了一个正式约会，人潮汹涌的大广场上，等待对方来赴约，这还是第一次。
心律一次又一次加快，稍平静的心又被激起一片涟漪。
那人总是给他一次又一次的新奇与欢喜。
圣马可广场，那里几乎是这座城市人最多的地方。
他们要在阳光之下一起散步，要在人山人海的地方幽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