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望向月色,“伯母年纪大了,白天来看看就行,晚上就别熬着了,可我一个来吧,免得一个拖累一个,到时候都熬出了病。”
白翼:“……”
白翼彻底呆住了,以前奶奶心脏病发作住过院,他深知陪床的辛苦,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顾家帮佣呢?”白翼想起什么,“还有护工啊,护工照顾病号,是非常专业的,我去打听一下?”
容修睨他一眼:“不准。”
白翼:“……”
也是,术后卧床,一个人连厕所也上不了。
臣臣那么矫情,脸皮子薄,还有点洁癖,男女护工都不合适。
“臣臣同意你陪护了么?”白翼一脸质疑,“他让你陪护了?我不信,你还没和他商量吧?”
容修:“……”
好吧,别找借口了。
显然就是魔王不准找护工,根本不放心把自家宝贝交给外人照顾。
如果去问顾劲臣,顾劲臣一定会选择请护工,而不是让容修昼夜陪护,跟他一起在医院熬着。
所以说,他才表示“要看剧本”,这个理由非常合适。
因为可能要接戏,所以要先看剧本,在影帝身边,有人帮忙解读,不是合情合理么?
爱人住院五天,他就陪床五天,什么护工啊,表妹啊,死彬活彬的,谁都别想凑过来,由不得顾劲臣不同意。
那个小妖精,在进手术室之前,眼泪汪汪,让他心疼,迷惑了他,他才答应考虑接戏的。
美色误国,美色误国啊。
他这个门外汉,跑去拍李导的戏,戏份那么多,还大多是和影帝的对手戏,到时候不知要吃多少苦头,他完全没有信心,就硬着头皮许诺了。
顾劲臣啊,顾劲臣……
苦肉计是么?
没错,婚姻就是一场战争,夫妻之间是战友,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彼此也是婚姻生活里的对手,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容修勾唇深意一笑,笑得白翼脊梁骨一凉。
“你晚上去拿我和劲臣的换洗衣服,明天给我送过来,从今天开始,我陪他住在这,亲自给影帝当护工,好好护理护理他。”
魔王用“好好料理料理他”的温柔语气笑着说。
白翼:“……”
正往这边走的兄弟们:“??”
于是,手术室门外,只见英俊的男人们穿得像男模一样,集体停住脚步,立正,向后转,齐步走。
沈起幻拿着手机,开着微博,压根就没敢给容修看。
颁奖典礼还没结束时,他们就匆忙离开了会馆,兵荒马乱的,一直没有关注网上的舆论动态。
dk乐队不但走了红毯,还拿了奖,安乐死粉丝恼羞成怒,在微博上气炸了!
#dk乐队获奖黑幕#
#dk乐队空降红毯#
在安乐死粉丝的推动之下,隐隐有成为热讨话题的趋势。
*
容修没心思关注网上那些舆论,那些糟心的玩意儿关注不完。
他将手机静音,吩咐丁爽去买住院临时要用的东西,还有他陪护要用的,日用,睡衣什么的。
然而,容修说完要“陪护”,卫忠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两人对峙了一会,卫忠仍然是一副冷面模样,就像古代的影卫一样,来去无踪,无处不在。
卫忠恭敬地垂着眼睛:“少爷,手术成功后,你不回去么?”
容修脸上阴沉,直视着他,周身气势骤现,似暴风雪即将来临。
卫忠强顶着这股子威压:“影帝入院,现在虽然没有动静,但过几天会不会有狗仔来蹲点?”
容修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没看出来,这个古板的面瘫脸,竟然还明白娱乐圈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容修淡淡道:“不会的,我深夜陪护,会掩人耳目,不碍事。”
卫忠沉默了下,刚要开口,一抬眸就撞上了容修的视线,不由惊讶了下。
他以为容少仍然会像之前那样对他怒目而视,然而接触到容修的目光时,他看到的是一双眼底泛着红血丝、闪着水光和恳求的眼睛。
掺杂着铺天盖地的担忧、恐慌、难过、挣扎、无奈、心痛、害怕、焦虑与无力感。
就是“束手无策”。
对强大的男人来说,这个词,何其悲哀。
只是阑尾炎而已,又不仅仅是,显然容少今日经历的这些,他从中联想了很多。
卫忠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狠狠地愣住了。
说是“狠狠地”其实也看不出来,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卫忠的那种面瘫脸,和容修平时不露情绪的面容,也不太一样。
卫忠是常年培养出来的,他就像一个机器人。
但容修知道,强大的战士需要这样,但他不是没有思想与灵魂的机器人。
果然,卫忠与容修对视了总有十秒,容修说:“老爷子那边你不用考虑,我亲自对他交代。”
卫忠点头,转身回避到墙边。
这算是上下达成共识了?
过了没多久。
甄素素见卫忠离开了,和乔椒打个招呼,就过来坐在了容修的身边。
甄老爷子找容修谈话的事,她当时就知道了,但她也只能听从父命,所以她一直没有打电话给容修,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儿子。
既没有给容修描述当时容御与甄老爷子的谈话场景,也没有多透露一句谈话内容,甄素素只道:
“在外面多注意一下就行了,反正娱乐圈真真假假,把握好尺度。”想了想,甄素素又道,“也不能见面不相识,装作不认识,不要做得太极端,反差太大。”
容修嗤笑:“普通同事?”
甄素素被这一抹嘲讽笑容气到了,从喉咙里发出了气音,小小声:“那也不能满眼的爱意和宠溺啊,太明显了,粉丝都不是傻子,儿砸,你们克制一下啊。”
“我不是演员。”容修说。
而后,他猛然顿了顿,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的,他不是演员,但顾劲臣是影帝。
容修:“……”
“反正你们看着办吧,妈妈会帮助你们的,平时一起工作注意点。”甄素素说。
容修眨了下眼:“我们还能一起工作?”
甄素素愣了愣,露出一丝隐晦的笑:“你傻啦?既然是同事,难道不是要一起工作?天天一起工作,加班加点的一起工作,将来一直一起工作,做一对为了事业勇往直前、齐头并进的一起上进的好青年。”
容修渐渐睁大眼睛:“??”
这特么是为了事业么?
天天一起工作,加班一起工作?
深,深夜?办公室?
脑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officeplay.
原来还有这种骚操作。
“不过,一生中能遇到一个志同道合、互相扶持、并肩前进的灵魂伴侣,真的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事情。”甄素素温柔一笑,风眸中精明尽显,意有所指地道:
“经过今天的事情,你大概已经意识到了,生活中到处都是出其不意,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能在一起工作的时光也很难得,你要好好珍惜哦。”
容修:“……”
过了半晌,容修犹豫:“姥爷那边……”
甄素素拍了下儿子的手臂,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你不是最了解你姥爷吗,老爷子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随了他,讲情谊,够义气。臣臣手术了,这种特殊情况,他分得清是非情理,你以为他是老糊涂呀?”
容修点头:“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他。”
“我已经打过啦。”甄素素看了一眼时间,“刚才吃饭的时候,在你还没说你要陪护的时候。”
原来妈妈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容修问:“姥爷怎么说?”
甄素素忍不住笑:“他说,特殊情况不算,法理不外乎人情,朋友之间陪护不是应该的吗?谁敢说闲话?说闲话的都不是人,不用搭理。”
容修:“……”
怎么还骂上人了?
那个老小孩,明明心疼孙媳妇,还不承认……
“所以,你放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出国之前住院的这段日子,你在医院里好好陪他,好好照顾他,尽量快点好起来,不然连一起出国都成问题了。外面什么样你们不用管,妈妈会盯着的。”
说到这,甄素素又笑,小小声:“你外公还说,要过来看望臣臣,急叨叨让佣人准备了一堆补品,要带来医院呢,被我阻止了,他来不是添乱吗,臣臣又不能吃……”
容修一激灵:“别来,臣臣会紧张,阑尾更严重了。”
甄素素:“……”
严重可还行,阑尾都割掉了。
母子二人说完这一番话,容修就不怎么应声了,甄素素见状,就回避到乔椒那边坐着。
已是夜晚了,手术室门外家属不多,连白天的一半也不到,等候大厅的气氛十分压抑。
看了一眼时间,手术大概已经开始了,顾劲臣陷入了麻醉状态。
类似于离开这个世界。
说好的,在一起一辈子,少一分钟,少一秒钟,都不算一辈子。
容修戴上了口罩,坐在等候区远处的椅子上,叠着腿,单手支撑额侧,闭着眼睛沉默下来。
甄素素和乔椒,以及乐队兄弟们坐在过道另一边,时不时朝容修望过去一眼。
两位母亲带回来的晚饭,容修也没有吃,就坐在金属大门对面的硬椅子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否睡了过去,大家都不忍打扰他。
这大概是三十多年来最长的两个小时。
比当年在零下二十度大雪里,隐藏两小时,八百米狙击的“斩首行动”还要漫长。
容修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次的经历,此时这份焦灼的心情,以及内心所有的感受,痛感,窒息感……他或许不会将这些告诉顾劲臣,但他一定会记得一辈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兄弟们偶尔站起身,在座椅间来回遛弯,活动活动筋骨,时而来到容修身边,细细观察容修闭着眼睛的脸。
甄素素和乔椒给孩子们买了饮料回来。
容修也没有喝,与爱人一起承受着这些,坐在那一动没动,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等候区的家属越来越少,病床车一辆一辆地推出来……
直到,夜里九点半。
容修的脑中像安装了闹铃,身形忽然动了,他睁开眼睛,望向手术区大门。
长腿长身的男人,坐直身子,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
睁开眼时,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
然而,厚重的金属大门仍然紧闭,医生说过的,两小时之内。
“别急。”甄素素坐到他身边,手搭在儿子手背上,“还不到时间……”
话音未落。
手术室窗口,传来医生的声音。
“顾先生家属?请过来一下!”
容修迅速站起身,大步朝那边走去,近乎奔跑过去。
乔椒连忙跟在他身后小跑。
窗口内,医生很匆忙,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说是要给家属过目。
少校先生大步上前,脸色铁青肃杀,用“就地正法”的语气道:“让我看看罪魁祸首。”
是一位年轻的医生,他下意识严肃下来,停下忙碌的身形,认真地道:“摘得很干净,手术很成功,家属确认一下,确定了就要马上送去做病理。”
容修眯了眯眼睛,低声道:“近一点行么,我是顾劲臣的家属。”
说着,容修摘掉了口罩,撑在窗台往前探身。
好像摘了口罩,眼神儿就能变得更好似的。
透明袋子里,是一段不到巴掌长短、手指粗细的红色的小肠肠,还挺精致的,干干净净,肉肉的……
就这?
就是这么一个小玩意,把他的心肝肉折腾到满地打滚的?
容修:“就是它在疼?”
“是的,就是它,手术很及时。”医生拎着袋子,往前递了递,给容大家属看了个仔细。
乔椒和甄素素也看过了,医生将袋子交给同事送去做病理。
容修望着医生匆忙的背影:“请问,手术已经做完了么,就要出来了?”
“要再等半小时。”医生回过头,耐心地道,“要在苏醒室恢复,麻醉师观测患者的呼吸。等顾先生彻底清醒过来,一切都没问题了之后,就可以转回病房了,容……咳,家属,安心等着吧。”
说到这,年轻的医生忽然笑了下:“有麻醉医师在身边照顾着,你的竹马很快会醒的!容先生不用一直站这等,带家人去那边坐着吧。”
容修:“……”
这是看过暴风台春晚吧?他在相声里说过,他们是通家之好,顾劲臣是他的竹马。
现在是同事了……
那也不能改变他是他的竹马,也不耽误在屋里他是他的爱人。
分手?
门儿都没有。
天上飞的,地上长的,到了他手,就是他的。
“谢谢,辛苦医生们了。”容修舒了一口气。
那双凤眸仍然泛着红,但眼中终于见了笑意。
容修转过头,对两位母亲道:“已经没事了,很成功,放心吧,你们去那边坐着等。”
“哎。”乔椒点头笑,歪头打量容修一会,“别光说我们,你也一定要放下心啊,臣臣病了,你跟着上火了吧?这两个小时,你一直也不说话,这会儿嗓子都哑了。”
容修愣了下,喉咙是有点疼,他颔首道:“让您担心了。”
乐队兄弟们全都舒了一口气。
“一会你们就回家吧,别跟着折腾了。”容修对兄弟们说。
沈起幻点了点头,兄弟们才都已经商量好了,这几天白天他们过来,轮班照顾,不能可容修一个人熬,熬鹰呢?
兄弟几个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乔椒在一旁懵了,过意不去地摆手:“不用的,真的,你们去忙工作,这边我可以的……”
“伯母,您回家休息,白天想过来就过来看看。”容修说,“夜间我在这照顾他,有什么事我们可以视频。”
“别犯倔了,一个星期呢,你还能熬过那些年轻小伙子?”甄素素挽着乔椒往椅子那边走,劝慰道,“小修在这你还不放心?”
“不不,我不是不放心呀!”乔椒惶恐,连忙解释道,她回头看了一眼容修,小小声,“姐姐,小修的嘴角边,起火泡了,刚才还没有。”
此时,还不明显,只是有点红。
说是“上火”,也落实在了实际,容修的嘴角,一下午就起了个燎泡。
“我知道你心疼咱儿子。”甄素素拉着她坐下,慢条斯理地说,“听孩子们的吧,容修想在这里陪臣臣。”
不等乔椒开口婉拒,甄素素又道:“夜里你熬不住的,臣臣起夜上厕所什么的,你能抬得动他吗?”
乔椒低着头,鼻子酸酸的,无力地摇了摇头,儿子已经不是小孩了。
甄素素:“所以说,如果你体力不支,半夜醒不过来,孩子该怎么办?护工和家里阿姨,我都不太放心,何况家里还有老太太,她还不知道臣臣住院,你不在家怎么能行?只有我们小修最合适,你听他的话,不然他该生气了。”
乔椒挺直了背脊:“……”
容少会生气啊。
是谁什么时候暗示的呢,潜意识里她知道,千万不能让容修真的生气,那样会很可怕的。
不过,细细想来,确实是这样,除了容修之外,换成任何人照顾儿子,她也不放心,除非她亲自陪床。
一个星期在医院守着病人,不是谁都能挺过来的。
“那我白天过来吧。”乔椒妥协地笑了,“我在家里煮些补身子的,给小修拿过来吧,医院里的伙食不好。臣臣这个病好像也不让怎么吃,小修得吃点好的。”
甄素素点头:“那就麻烦你啦,两个儿子的身体就交给你了,我负责准备去呼伦贝尔的东西。”
就这样,工作分配完成,在影帝先生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容修如愿以偿地担当了“贴身陪床”,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工种。
*
“顾劲臣!顾劲臣,顾劲臣,醒醒。”
麻醉苏醒室内,顾劲臣听到麻醉师的呼唤声,从沉睡中慢慢地转醒。
他浑身发抖,体温降得很低,医师监测他的心率,生命体征良好。
顾劲臣的心脏是手术中密切关注的,术前检查心律不齐,最严重时心动过缓,每分钟只有42下。
“顾先生,感觉怎么样?”麻醉医师问。
顾劲臣反应迟缓,大脑一片混沌,感觉不到疼痛,浑身抖得厉害,由于气管插管刚拔,他喉咙干痛,沙哑小声:“特别冷。”
“控制不住打颤时,就深呼吸,慢慢吐出来,保持平稳呼吸。”麻醉医师说,“我已经用过药了,不要睡过去,一定要保持清醒,以后不能再拼命熬夜工作了啊。”
“知道了。”顾劲臣迷糊地应,“我好了么?健康了?”
医生微笑道:“是的,你已经好了,健康了。”
身边的医生来来回回,过来一个看看,走了不久,又过来一个检查,不停地在呼唤他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还是在不停地打冷战,一直冷到了心里。
在苏醒室里的这段时间,格外难熬,顾劲臣身上按了一堆管子和线,一闭上眼睛,就会被护士唤醒,反反复复地与他对话。
顾劲臣气弱:“几点了,怎么还不出去,快推我出去。”
护士温声道:“不行哦,要等身体完全恢复,没问题了才可以。”
顾劲臣侧了侧脸,看到那道大门,容修就在门外等他,一定等急了吧。
容修。
于是他克制着发抖,控制着自己好好呼吸,强忍全麻的昏沉,努力睁大了眼睛,希望自己能快点恢复过来。
事实上,全麻过后两小时,身体和意识才能彻底苏醒,顾劲臣这样也是拼了。
*
“顾先生家属,病人出来啦!”
金属大门缓缓敞开。
护士喊了一声:“转到病房,搭电梯上楼。”
容修长腿迈开,走路带风,小跑着匆匆上前,他来到移动病床车前。
此时,顾劲臣还没完全清醒,刚完成呼吸循环,不适宜戴口罩。
护士细心地用蓝布堆在枕头边,遮挡了顾劲臣的面部,转移到病房的一路上,并未引起外人关注。
电梯里,顾劲臣微睁着眼,从看到容修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移开过视线,嗓子插过管,疼得不行,他说不出话,手就从被子里伸出来。
容修抓住他手指,顾劲臣的手指冰凉冰凉。
容修弯下腰凑近,将顾劲臣的手术帽摘下,手指穿过他微湿的头发,感觉到对方在发抖:“冷么?”
顾劲臣轻轻点头,攥他手指的力气很弱。
“护士,他抖得厉害。”容修急道。
“完全苏醒过来就好了,千万不要让他睡着哦。”护士笑道,“手术很成功的,请放下心来,接下来住院好好照顾他,很快就会恢复了,可以活蹦乱跳去拍电影啦!”
容修和顾劲臣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希望对方安心的眼神。
高级病房门外,封凛已经等候多时,床铺已经整理妥当。
见容修从电梯出来,封凛急急地迎了上去。
病床车推入高级病房,护士环顾四周:“两名家属,帮忙抬一下,把病人抱到病床上去。”
容修上前,“我来。”
“一个人能行么?”护士担忧,“注意别碰到腹部的伤口,还有右下腹插着的导流管,还有尿袋别掉了,还有输液袋……”
听护士说了一堆“还有”,容修愣了半天。
顾劲臣小声:“小白,过来搭把手,别让容哥一个人,别闪了腰……”
容修:“才不会,我不会闪了腰,我腰很好。”
顾劲臣:“哦……”
“哎!”白翼连忙挤过来,弯着腰,近距离瞅了瞅臣臣,“疼不疼?”
顾劲臣笑着摇头,笑得很无力,声音也虚弱:“没事了,还麻着呢。”
护士往门口走,对屋内所有人道:“患者没穿衣服,其他人回避一下吧。”
顾劲臣:“……”
顾劲臣裹着被子,压根忘了自己没穿衣服。
乐队兄弟们呆住,连忙跟着护士往外面走,两位母亲和封凛也一起出去了。
白翼帮忙拿臣臣身上的各种管子和袋子,歪着脑袋回避了视线。
容修的手伸到棉被里,在顾劲臣耳边轻声:“超人先生,欢迎回来,准备好了么?”
顾劲臣笑:“准备好了。”
棉被里,后开襟的手术服,背后没有系扣,就像一块布,虚虚地盖在顾劲臣的身上。
容修掀开棉被,手臂伸到他身底,稍一使力,将顾劲臣从病床车上横抱起来。
白翼拎着那些管管袋袋,乖乖贴在两人身边,还帮臣臣拉了拉快从身上掉下来的手术衣。
身为家里的气氛大师,此时也不插科打诨了,整个小翅膀都有点打蔫,乖巧又懂事,老实的不得了。
容修轻轻把人放在病床上,刚要直起腰,却没直起来。
顾劲臣左臂搂着他脖颈,没什么力气,软软地勾着,没有松开。
病床边,容修手臂撑在他头侧,顾劲臣似用尽全力搂他脖子,容修怕他扯着伤口,顺势往下低了低身。
两人近距离对视着。
一个西装革履,还穿着颁奖典礼上的礼服。
一个光溜溜盖着手术衣。
他们四目相对,以鼻尖轻蹭对方的鼻尖。
像是好久不见了,顾劲臣不是完全清醒,滞着眼珠儿,似是朦胧醉意,细细地端详他,声音很小:“你的嘴角起泡了,不疼么?”
容修伏着身,唇角勾起一丝笑:“你亲亲就不疼了。”
顾劲臣扬了扬头,嘴唇碰了碰他嘴角:“辛苦了。”
“我的责任。”容修说。
“只是责任么?”顾劲臣问。
容修眼底泛红:“你说呢?”
顾劲臣又仰头吻他,迷糊糊地啄在他下颌。
白翼:“……”
小白呆滞着,刚挂上了输液袋,呆立在床边,一手拎着引流袋,一手拎着小尿袋。
打扰了。
麻麻霸霸等我出去再恩爱行嘛?
于是,小白就把心声说了出来:“两位大哥,我知道你俩恩爱,等我出去再秀恩爱行嘛?”
容修瞟他一眼:“等你出去,那还叫秀么,秀给谁看?”
白翼:“???”
不过,揶揄归揶揄,见两人这样,白翼着实大舒了一口气。
瞧瞧,还有精力腻歪呢!
打蔫的小翅膀一下支棱了起来:“能亲嘴儿了?是不是就表示,不疼了么,臣臣好了吗?”
“怎么不疼?肚子开三个洞,能不疼么?”容修瞪他一眼,“净说傻话。”
白翼:“……”
莫名想起了江湖上的“三刀六洞”,这是很严重的惩罚啊。
白翼红了眼:“臣臣到底做错了什么?不仅惹上了大魔王,上天还要对他这么地不公平……”
“闭嘴。”
“……”
容修将顾劲臣安顿好了,接过白翼手里的袋子挂在床边,拿来棉被给顾劲臣盖上。
顾劲臣阖了眼,笑着喃喃:“真不疼,没有感觉。”
“因为麻醉还没过,今晚有你受的。”容修转过头,对白翼道,“一会你和老幻他们先回去,明天过来之前,帮我俩收拾一下换洗的衣服,明天送过来。”
白翼点头:“知道了。”
顾劲臣正迷糊,闻言一愣:“我们俩的?你留在这?你要在这陪我么?”
容修眼里拂过笑意:“不然呢?你想让谁陪?”
顾劲臣:“??”
容修要在这陪护?
陪多久?一个星期?昼夜?一直?那怎么能行呢?
不等顾劲臣回过神,容修抬起食指作噤声状,根本不给影帝反驳的机会。
容修和白翼一起往门口走,细细交代了一番。
*
顾劲臣手术这晚,在病房安顿下来以后,已是深夜。
甄素素和乔椒嘱咐了两人几句,就和封凛一起先行离开了。
封凛要与恒影、曲龙、李导团队开个紧急会议,而两位母亲则急着回家准备住院所需,补品和好吃的,她们约定好了明天再过来。
乐队兄弟们陪得稍晚一些。
丁爽给容修订了外卖,估计要是兄弟们不想着,容修自己肯定不会想着要吃饭的。
“只订了一份?”容修问。
“手术时我们吃过了。”白翼叹气,“我干妈带回来的,问你吃不吃,你又不理人,老僧坐定似的,直勾勾瞅着手术室大门。”
沈起幻:“不用管我们,一会回去的路上,我们再随便吃一口。”
“谢谢你们了。”容修送兄弟们出了门。
走廊里,沈起幻拿出缴费时的收据等,将容修的钱包递给他:“再多说一句,就不把我们当兄弟了。”
容修今天说了太多的“谢谢”。
打开钱包时,他发现除了顾劲臣的身份证、医保卡、他的银行卡之外,还有一张卡,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乐队的卡。
乐队账面的卡一直由沈起幻保管,不该出现在容修的钱包里。
容修疑惑地拿出卡片:“这不是我的……”
“忘了。”沈起幻伸手,将卡片接过来,塞回到自己的钱包里。
容修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刷的是这张?”
“兄弟们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臣臣是为了演唱会排练而生病的,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把嘉宾大轴给扛了下来。”沈起幻一板一眼地说,“所以应该算工伤。”
容修:“??”
白翼和两只崽在旁边点头:“对。”
“净胡闹。”容修哭笑不得,“就算我同意,劲臣也不会同意的,万八的,我们又不缺钱……”
沈大公子深深看了容修一眼:“不是钱的问题,是兄弟们的心意和态度,不是一家人么?”
容修怔住,便不再多说。
团队,一家人,这个心意和态度,可太值钱了,对顾劲臣来说,可能是千金不换。
容修拍了下沈起幻的肩膀:“好,明白了。”
此时,住院处人越来越少,病患夜间只允许一位家属陪护。
容修送兄弟们去搭电梯:“家里就拜托你们了,明天让白翼一个人过来就好。”
*
看着大家进了电梯,回到病房时,正好碰上责任护士,两人一起进了门,正赶上顾劲臣迷迷糊糊,桃花眼慢慢地合上。
“麻醉没过,不能睡觉哦,患者,快醒醒。”护士转过身,严肃地对容修说,“千万不能让他睡觉。”
容修点头:“我知道了。”
护士给顾劲臣上了心电监护仪和氧气鼻吸管,又对容修说了很多医嘱。
“请问,容先生,那个小推车,我能推走了吗?”护士指着窗边的护士车。
那是之前备皮时用到的东西。
容修点了点下头,护士过去拿推车。
“术前太仓促,没有整理。”容修看见推车上随意放着的备皮刀,抱歉地说道。
“没关系。”护士推着车过来,稍微整理了下,拿起一个小透明袋。
护士妹子抿着嘴唇,低着头,脸红红的:“请问,这个您还要吗?”
“要。”容修说。
顾劲臣在迷糊之中睁眼细看,一下怔住。
那个……
糟了,那不是……
容修把他备皮时刮下来的……都收拢到袋子里了?
好比给小宝宝剪头发,也会留下来收藏一样,整洁有序地装在透明袋里。
容修走过去:“留着。”
顾劲臣:“??”
顾劲臣急了,虚弱地支棱了起来,忙道:“不,不要了,容哥也不要,你拿走吧。”
“嗯?”容修拿着袋子,看向顾劲臣,“顾老师,你想把你的dna留在医院里?”
顾劲臣:“??”
容修:“还是说,你想把你的高智商毛发捐给医院做实验?难道你想让你的粉丝为了你流落民间的毛发争风吃醋么?”
顾劲臣:“???”
小护士:“……”
容修拎着小袋,背过手,像怕被人抢走,无辜地眨了眨眼:“顾老师第一次做手术,对我来说很有纪念意义,应该把它带回家收起来,不是么?”
看着容修一脸懵懂的表情,顾劲臣都傻了:“……”
再往旁边一看,护士妹子垂着眼睛,颤抖着肩膀,像是强忍着笑,“您说的是,应该带回家的。”
而刚才一瞬间,是顾劲臣的错觉还是什么的,他居然看到,容修面无表情的脸竟然浮起了一抹笑意。
故意的,容修绝对是故意的……
怎么了呀?不就是个毛吗?又不是不长了?容先生连这个东西也要留着就很难为情啊!
顷刻间,顾劲臣脸涨成红番茄,蒙住被子不是,直视过去也不是。
护士妹子推着小车匆匆走了,出门的背影还强忍着发抖。
“两小时之内不能睡觉哦!”
护士走到门口时,还在反复提醒:“麻醉没过会犯困,千万别让他睡着了!如果病人很困,也一定要喊醒他呀,有事就按那个铃。”
容修严肃地回答:“好的,知道了。”
护士们出去之后,病房内安静下来。
容修手里拿着小透明袋,缓步来带床边,微微弯下腰,注视着顾劲臣的脸。
顾劲臣脸红地瞪着他:“……”
容修将小袋子拎起来,嗓音柔和:“顾老师,你宁可把它捐给医院,也不愿意给我么?你身体的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么?嗯?这是我亲手完成的作品,要带回家收藏,不行么?”
顾劲臣:“……”
太委屈了,太色.情了,实在绷不住了。
除了小小臣之外,腹部和大腿也都被他刮得白溜溜。
“才,才不是呢,我又没说要捐给医院,医院也不会要……不是,我才不要收藏毛,毛毛呢……呜太过分了……说好的哥哥呢,你刚答应妈妈不欺负人……我都生病了,你还欺负我……坏人!魔王!容哥欺负人!”
容修:“……”
彻底崩溃了?
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劲臣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这是……
撒泼打滚的架势?
这下手忙脚乱的是魔王了,容修慌道:“你别乱动……”
好吧,刚手完术,就把人给欺负了。
麻醉还没过,困得不行,肚子的洞还疼,身上接了一堆线,刚下手术台,就被魔王逗弄得面红耳赤,还带了哭腔……
最重要的是,顾劲臣说完那些话之后,浑身都僵住了。
崩了,又崩了……
“呜……”
容修憋了半天,来了句:“别哭。”
顾劲臣:“我才没哭,你拿着我的……我的……你太色了……”
容修:“??”
“等它长出来,半长不短的,”顾劲臣眼角还挂着水珠,勾了勾唇 角,轻笑了下,“没试过吧,扎死你。”
容修:“???”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顾劲臣:“扎得你黯然销魂。”
容修虎躯一震,脸色变了变:“……”
身为精壮硬汉,他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么,用三天没刮胡子的下巴蹭一蹭上臂内侧就知道了。
少校先生脑子里出现了画面,夜深人静,红烛燃动,被翻红浪,人鱼线贴着人鱼线……
动一下,扎一下,撞一下,扎一下……
这酸爽……
不是,自家影帝的表情是不是有点奇怪,笑意诡谲,这是被什么玩意附体了么?
还要扎死他。
这不是自家雅致内敛的影帝能说出的台词。
彻底把魔王震住了,噎住半天,愣是没说出话。
顾劲臣闭上眼睛:“……”
困得神魂颠倒,麻醉劲儿还没过,大脑完全不受控,眼睛也睁不开了。
……崩了,就崩了吧。
反正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渐渐陷入昏沉的大脑里,浮起容修刚才宝贝地拿着小袋子的样子。当容修对护士说,这是顾劲臣第一次手术,所以他要收藏时,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劲臣,别睡觉,医生交代过,不能睡。”
“……”
“醒醒,醒醒,臣臣,不要睡。”
“……呜。”
“你在哭么?”
“……啊。”
就这样,歌王和影帝这一对新晋夫夫,在还没摸透该如何进行夫夫平淡日常时,就要在这个特殊的环境度过非比寻常的一星期。
生老病死,人性百态,再没有什么地方比在医院里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