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下楼时, 乐队兄弟们已经从地下室出来,围坐在餐桌前了。
全家一起用餐的时候, 大客厅的电视会开着, 随便什么节目,有时也会开功放播音乐。
大客厅、餐厅、开放厨房并没有墙壁隔断,只有设计简约的展柜做了装饰。别墅空间很大, 音乐萦绕其中,桌上已经摆满了晚餐。
煮六七人的饭并非小工程, 而且身为公众人物, 在餐食方面还是颇为挑剔的。尤其是登台之前, 饮食健康问题要万分注意。丁爽和多宝在龙庭时,劲臣的压力就会小一些。
而劲臣忙的时候,抛除每周两次顾家两位阿姨会来打扫房子之外,其他时间, 别墅就会乌漆嘛黑。大多时间, 连一楼大灯也不开。满屋子的大男人在二楼小客厅挤着吃外卖, 一次性饭盒摆满茶几,四周散发着黑压压的抑郁气息, 整个风水都不怎么好。
以致于有次周末临登台,崽崽头天晚上吃外卖吃坏了肚,折腾一夜后, 整只崽快脱水,次日架子鼓是多宝顶替的。
这种状况最常见,也是必要杜绝的。恒影早就做出了安排, 将来出专辑演出渐多,甚至是大型演唱会,就要聘请一支专业的营养餐团队了。
容修下楼比较晚。
他足足在快递盒边僵滞了十几分钟。
随后,他把盒子拿到了琴室。
他抱着快递盒,站在琴室中央,这里是他工作的地方,想了想,觉不太合适,之后又去了书房。
书房在琴室隔壁,他一直没怎么用过,屯着十年来的作品和专业外书籍,平时也很少来这里。
之前他考虑过,由于顾劲臣可能会搬来同住,把书房改成小酒吧式家庭影院,后来因为事太多耽搁了下来。
容修把祖煊邮寄来的小玩具们放在了这里,等劲臣正式搬家之后,装修事宜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今晚的晚餐气氛非常不错。
容修坐在主位上,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他的那份晚饭——由于餐桌长,容修大多时候吃独份。此时他的左侧是顾劲臣,右边是沈起幻,白翼他们则隔位离他稍远些。
劲臣落座之后,对容修交代了哪道菜他不能用,哪道菜尽量少用,明天有演出,口腹之欲自然要控制。
容修点头动筷之后,全桌人这才正式开饭。
用餐时,容修一声不吭,时而瞟身边人一眼,那目光轻淡又柔和。餐桌众人早就习以为常。
劲臣默声给他夹菜,这一切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容修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对方的表情。
当然就是想知道劲臣有没有看到纸箱里的隐私玩具啦。
刚才回家进门之后,两人亲近时,容修没有察觉到什么。现在琢磨起来,对方表露出异常反应才不正常吧,毕竟身边这人是国际影帝先生。
难道他是在故作不知,避免彼此对面尴尬?
可是……
对方会扒开纸箱看自己的快递?
不过,已经是恋人,说不定,恋人之间是可以的?
即使是兄弟,白翼有时也会凑过来看一看自己的快递商品……
这么一想,就有点走神,落在劲臣侧脸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而容修在观察对方时,劲臣也感应到了他的视线。
老实说,劲臣脑子里一直都在想“鸽子蛋”的事,基本上连“画面感”和“幻觉”都有了。这一整天,时不时呼吸局促,走路也有点发软,本来心里就紧张,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此时再也忍不住,下意识地朝对方回望了过去。
于是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
什么叫一眼万年,什么叫无声胜有声。
容修眯了下眸子,那一眼,就让劲臣浑身僵了僵,心尖也不可遏制地一颤,像是被那双眼吸了进去,半天挪不开视线,低头默不作声地往口中送吃的。
顾影帝闷头吃饭,清汤寡水,味同嚼蜡,霎时间破了功,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是,看在容修的眼里,却只觉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真实的多。
以至于原本深邃的眸子隐隐闪过一丝笑意来。
确实在用餐时忽然笑了,这位绅士的笑声,让餐桌上正聊天的兄弟们都愣了愣。
很轻很轻的一声笑,温柔入骨,风情万种,一双凤眸泛着勾人光亮。
劲臣听闻那低低的笑声,浑身都僵住了,仿佛不小心遇见天敌的小动物,吃饭的动作停住,连头也没敢抬。
停顿在半空的手上多了一只手,手指修长匀称,劲臣微微怔住,一抬头,便看见容修正笑望向他。
“这几天,我会工作到很晚。”容修笑得柔和,“你临出国,多吃好的,早点睡,好好休息。”
劲臣心跳漏了一拍,恍神地盯着他的眼睛,莫名就觉得自己懂他的意思。
被容修捉住的右手缓落在桌沿,明明被那人攥得紧,心底却松了口气,劲臣眼前有些模糊不清:“我知道了。”
容修松开他的手,夹个鸡翅膀放在他的碗里,又将眼前的牛骨汤推到他的眼前,把他的蔬菜汤换了下来。
低头继续吃饭的瞬间,劲臣听见,身边这个人轻声问:“不喜欢?”
也不知在问替换下来的荤腥菜不喜欢,还是那大纸箱里的荤玩具不喜欢。
劲臣屏住呼吸,只觉耳根也发烫,应他:“喜欢。”
于是那人笑声愈发畅快,拿起蔬菜汤的小碗一饮而尽,连平日里不喜的菠菜也顺带着入了口。
放下碗,他抬眼,眉目含笑深凝了劲臣一下,舌尖碰了碰嘴角,“很好吃,顾老师。”
劲臣眼前发晕:“……”
内心一阵压不住的尖叫,这是让人为他下楼跑圈的画面?
两人并没有过多交流,这种感觉相当微妙,白天还紧张无措,隐隐还有点慌怕,而此时,只因对方一句话便安了心,莫名觉出几分感动。
明明那句轻声反问的“不喜欢?”撩得人心也颤了。
令劲臣紧绷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于是容修勾了个笑,隐在金丝边眼镜片后的迷人眸子里多了些许释然来。
不等劲臣回过神,容修便从他的脸上移开了视线。
两人低声打了半天机锋,桌前兄弟们见惯不怪,也没搭理他们。容修看向另一侧的沈起幻,问了句下午排练的情况,很快就参与到了话题当中去。
容修很少会在吃饭时聊天,乐队兄弟们见老大心情不错,就热闹地和他聊起了录制伴奏的事。
主要就是乐队总谱了。就目前的大趋势习惯来看,乐队在灌唱片时,架子鼓大多使用音源,向小宠就轻松下来。之后是节奏吉他,容修和沈起幻产生了分歧。
沈起幻偏向的是直接进设备调音色。
容修则更主张音箱效果器现场实录。
沈起幻认为应当随机应变,反正录音要乐器分开一轨一轨的录,为作品质量考虑,主音、节奏、旋律吉他最好全由容修一人弹奏录制。
容修则认为主音担当就是主音担当,主音必须由沈起幻担任,即便不是在舞台上,只是背人的棚子里,也应当分工明确。
两人在餐桌争执,寸步不让,周围兄弟们都安静下来,两个崽子一声不敢吭,连白翼吓得也闭紧了嘴。
容修笑看他:“随机应变?你在投机取巧。”
沈起幻摇头:“你太墨守成规。”
容修敛了笑:“你在欺诈观众。”
沈起幻唇角抿得紧紧,目光凝向容修,睫毛似有若无地颤了下,什么也没再说,起身就离开了餐桌。
“你回来!”容修低喝一声,起身追了上去。
兄弟们静悄悄:“……”
“卧槽,不会打起来吧?”这话是白翼说的,话意是担忧的,语气中却充满了欠抽的幸灾乐祸,“怎么走了呀,幻幻,跟他刚!”
劲臣坐在桌前,定定望向两人背影。
有时不得不承认,当那人的band兄弟,要比任何角色都更……
被他在乎。
在顾劲臣看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如果两人闹了脾气,容修都不会追上去。
想到这里,劲臣摇了摇头,招呼白翼和崽子们快点吃,又给正在长身体的向小宠盛了碗热汤。
白翼快速地扒完了碗里的饭,说了句:“我上楼看看他们。”就往楼梯的方向跑。
隐约听见蹬蹬地上楼声,过了良久,传来二楼的敲门声,随后白翼又气急败坏地下楼了。
“在幻幻屋里,根本不给我开门,”白翼坐在餐椅上,低头戳着微博,“网上就够乱的了,金州和黑子们还没解决,那俩人该不会真的打起来了吧?”
劲臣笑:“不会的。”
“怎知?”白翼抬眼问。
“感觉。”他说。
确实没打起来,只是在沈起幻的卧室里,两个男人打开了音轨工程,站在电脑音乐设备前进行了一场相当专业激烈的口水辩论。
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两个男人终于出了卧室,一前一后下了楼。
容修站在通往地下排练室的楼梯口,喊了声:“白翼下来。”
白翼虎躯一震,条件反射地回了声“是!”从餐椅上跳起来,往楼梯那边跑去。
劲臣放下筷子,刚站起身,就听见站在远处的男人又说了句:“没事了,吃你的。”
听出那嗓音较之前温柔许多。
劲臣笑了下,给两只吓呆了的崽递了个眼色,“没听见么,没事,吃你们的饭,饭菜都吃了。”
“唔。”聂冰灰和向小宠连头也没回,不敢吱声,闷头扒饭。
三个男人去了地下室,别墅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劲臣舒了口气,刚打算收拾碗筷,就看到手机提示灯在闪,收到了微信,发信人让他微怔,打开来信息看——
容修:说你呢,吃你的。我要忙了,你早点休息,夜里给我留个门。
劲臣愣了半晌,所以刚刚最后的那句很温柔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对待恋人的方式。
于是,紧了紧手中的电话,坐下继续用餐。
这天晚上,龙庭别墅不消停,远在20公里外的金州演艺也炸了锅。
可乐杯说要再考虑?
主办单位说,承办商要换人?放他吗个屁!有钱了不起?
“无故违约需要赔偿,他有张良计,你有过墙梯,”唐姿坐在总裁办公桌前,抬眼看向原地跳脚的林轩铭,“白纸黑字合同在,毁约就付违约金好了。”
听唐姿这么说,林轩铭平复了些,再说可乐杯只说“意外状况,要再考虑。”也不知是什么意外,在林轩铭看来,绝对是恒影和姓容的横插一脚,不是利益上的,就是权势上的。
林轩铭消了点气,来到桌前捉住唐姿放在鼠标上的手,“话是这么说,可被姓容的踩在脚底下,这口气咽不下。宣推都做出去了,如果真有了变动,不是擎等着让同行看笑话?”
“咽不下?”唐姿失笑道,“你以为现在不是笑话?公司里那些策划都是摆设吗?可乐杯-少年球赛开幕式,少年强中国强、青少年运动正能量主题,策划出的现场是什么?网友说,老年活动中心汇报演出。上周的热搜嘲笑还少么?”说到这里,唐姿顿了下,下决策般地说道,“毁约了正好,违约金数目不小,坐等收钱,还省事儿了。”
林轩铭噎了一下,心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网上什么言论他关注过,便没再回应。
毕竟是国家扶持的大商演,还是有一定风险的,金州不像钱塘,钱塘二十多年来独家承办的大演出数不胜数,金州还只是起步——上千万的开幕式,拿到手上,才发现不一定吃得下,以后循序渐进慢慢来就是了。
违约金估计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之前败光的千八百万,估计眨眼间就全回来了。
唐姿这话说得不假,当初从钱塘手上抢来承办大项目,不得不承认,林轩铭有点飘了,签完合同之后,还没有眉目,林轩铭难掩得意,就吩咐公关部门宣推了,立时安排了演员歌手——最大咖位的就是东四雷鸟了,剩下的全是地下歌手、夜场演员,因为他们廉价。对上头报价五千,给小歌手三百块钱就打发了。
现场演出活动就是这个不稳定情况,要考虑到现场失误的应急措施,风险不可谓不大,还费力不讨好,坐等拿违约金确实是天降荷包。
就是败给姓容的,心里有点膈应。
“行了,我会处理的,你别跟着操心上火了,也别总看手机电脑,不是说辐射不好吗?”林轩铭扶唐姿起身。
唐姿还没显怀,人却见胖了些,向来爱美的女人,在得知自己怀孕之后,就再没穿过高跟鞋,不再挑嘴,再不爱吃的食物,只要对孩子好的,也硬往嘴里塞。
可见母爱的伟大,看在林轩铭眼里,是既心疼,又感动。
“虚名,都是假的,趁我们年轻,给儿子多攒老婆本,才是真的。”唐姿笑了下,低喃道,“我跟了你八年,从来没主动问你要过什么,你给我的东西,等儿子出生了,我都转到他的名下。”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宝贝儿,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林轩铭故作生气地吼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毕竟我们只是半路夫妻,给儿子当然更舒心。”
林轩铭刚要生气反驳,唐姿打断他,“那也是我儿子啊,我是亲妈,当然疼他。常言道,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爹都有假的,只有亲妈才是真的,难道不是么?”
唐姿给他整理下衣领,在他搀扶下往门口走,“我的东西都是我儿子的,谁都别想碰他分毫,如果你以后在外面养了女人,多花一分钱,我都会翻脸。”
“怎么会呢?!怀孕的女人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好好好,都给儿子,给儿子……”
林轩铭笑呵呵哄他,老实说唐姿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她说得没错,夫妻不是原配,就会多个心眼儿。
好在两人有爱情结晶、家庭桥梁了,为老林家的单传着想,当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林轩铭也是个贱的,被唐姿一阵怼,心里反倒特别的熨贴,暗叹一句不愧是自己的女人,真是体贴懂事,实在是遭人疼。
乐队三人从地下室出来时已是凌晨三点,不过连续工作九小时罢了,男人们蓬头垢面,跟逃饥荒出来似的。
黎明前夜最深的时候,容修推开主卧门,脚步很轻,去冲了个战斗澡,回来之后站在床边看了劲臣一会,才轻手轻脚上了床。
劲臣躺在床上一直强撑着没有睡,直到对方回来了,也依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强忍着没有和他说话。
“醒着?”容修问。
壁灯的微醺里,劲臣听到,身边的人躺下时,似乎叹了口气。
劲臣没敢回应,侧着身躺在大床的另一边,呼吸慢了两拍,身子绷得紧,好像每次在容修面前装相,都会被对方轻易地拆穿。
男人展开手臂,“过来。”
劲臣躺在另一侧没动:“……”
“还装?”
“……”
轻轻的鼾声。
容修:“好,那我睡了,晚安。”
顾-装睡小能手-床上望夫石-影帝:“……”
容修:“……”
演。
国际级别的演。
对方努力地装睡,相当执着,仍然不说话,但是,容修还是隐隐的感觉到,绵软的床垫正在轻轻地颤动。
身边那人,似乎在一点、一丢、一厘、一寸的,往他这边……慢慢地挪动……
一会往这边挪一下。
一边轻声打着小鼾,一边又挪了一点点。
等了一会,又挪一丢丢。
容修:“……”
心里一阵好笑,容修不动声色地往床边翻个身,像是打算侧身而眠。
“容哥容哥我过去了,你别背对着我。”
劲臣见状再也绷不住,起身就往他那边爬,扑到他身边一把抱住,闷头往他怀里拱。
紧接着,就听见男人发出很低的笑声:“乖张,不是让你早点睡么?天快亮了。”
“睡一觉醒了,”劲臣嗓子有点哑,“累吗?明天小渡家还有临时演出。”
“嗯。”轻飘飘的一声。
“我抱抱你。”
“不我不想。”
“那你抱抱我?”
“……哦。”
容修轻叹了口气,张了手臂让他钻进了怀。老实说,这人万事顺他意,有时让他挺无奈的,却并没有什么恼意,反而觉得这人真是执拗的很。
也有趣的很,比刚认识时开朗了许多,而且更爱笑了。
“以后别等,两个人一起熬夜像什么话,”容修说,“搬过来之后,我忙我的,你睡你的。”
劲臣浑身一僵:“……”
感觉到对方身体变化,容修微迷了眼:“怎么?”
“搬过来?”
“嗯,等你意大利回来,搬过来。”
是上次说的搬家?两人一起睡一起醒?
“同居?”劲臣从他怀里挣扎地撑起来,明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妖冶,紧盯着他的侧脸。
黑夜中两人静默了片刻。
容修仰面躺着,微微眯着眼,专注看人时,那双眼睛在夜里迷人极了。
劲臣心脏砰砰狂跳,不由想亲口问问他,脑子里这一刻到底在想什么?都是娱乐圈公众人物,住在一栋房子里真的合适吗?别人不会说闲话吗?他一点也不怕吗?
过了很久,容修忽然伸手把人按在怀里,“快睡,”唇角绽出了一抹笑来。
那笑惑人又诱人。
劲臣:“你确定么,同居?不怕……”
容修失笑:“怕什么,都是男人,好兄弟,房子里这么多男人。”
“可是……”
“少废话,这是战术。”
“容修……”
话音未落,感觉到身边的男人迎了过来。
“见过快递了?”他忽然问。
劲臣微愣,心虚了:“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
不等劲臣再道歉,便听到对方又说:“顾老师把家照顾得很好,没什么不能看的,你多虑了。”
还有什么比这句肯定更让他感动的,再也没有什么比容修的赞许是更大的恩赐。
在幽暗的夜灯下,劲臣背对着他,感到身后的人贴近了。
容修笑着把他的手扣在身后,唇印上了他后颈,舌尖徘徊了一圈之后轻轻地在他颈后咬了一口。
那力道可真大,肯定留下很深的齿印吧。
不知是因一丝痛意,或是故意的,劲臣发出了让人难拿的呜咽声。
“这是标记,”身后的人低声说,“你是我的,当然要搬过来。”
劲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