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步说话?”沈起幻提议。
“在这说吧,”容修毫不避讳,“都不是外人。”
沈起幻顿了顿,余光捕捉到屋里两人的表情,也不退却,开门见山问:“你知道奇幻紫么?”
“大名鼎鼎。”容修说。
“两个月之后,奇幻紫会签约硬石,接下来会发行第一张原创专辑,今年黄金周有两场演唱会,通告也不会少……”
“打断一下,能说重点么?”容修说。
“……”
后头的话卡在喉咙里,沈起幻默了默:“总之,你还没有东家吧,考虑过加入职业乐队么?“
“没有。”容修似笑非笑,“你觉得我还不够职业?”
“你至少要先考虑迈出第一步,才算是开启职业生涯。”沈起幻说。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容修说,“没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来奇幻紫,一起签约出道,你的舞台就不再是live house的几平方米,你的世界将会变成更广阔,你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只是玩玩而已。”沈起幻说。
“玩玩不好么?”
“别浪费你的才华,我知道你不是新人了,不可能没考虑过这些,”沈起幻字斟句酌,“你应该去面对的,不是live house几百一千的酒客,而是赌上名誉的ivocal公告牌,红毯大道,金麦奖。你将会万众瞩目,受到全国乃至全球的关注,更多的歌迷为你着迷,为你声援,更多的富豪愿意为你买单……”
“就是从职业玩家,变成职业圈钱的俊比菪扌Α
“……”
沈起幻噎了一下,这么说也不是不对,什么工作不是为了赚钱?
身为富商之子,沈起幻直截了当:“以你的能力,总不能一直在地下乐队唱下去,live house能给你什么未来?”
“未来?”
容修轻声咀嚼着这两个字。
对一个背负“过去”这座墓碑的人谈什么未来。
更遑论是别人给的未来。
“你没考虑过自己的未来?”沈起幻问。
“谁知道呢。”
容修身形微微一侧,无骨般地斜倚在门边,垂着眼,看着走廊地面。
“我以为,你来找我,会和我聊一聊别的。”
他轻声说:
“比如,一首编曲拿不准的新歌。”
说完,容修抬起眼,勾唇深意一笑:“不如这样,沈老板,您现在进屋去,和我的另外两位老板商量一下,你打算给我许个什么未来?”
沈起幻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促:“???”
老板?
就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称呼从“同仁”变成了“老板”的一瞬间,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没有机会了?
不对。
什么沈老板?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商人,我是个音乐人,我们有着相同的志向,相同的理想,我只是习惯做规划,考虑得比较长远……嗯,稍微长远了点儿……
沈起幻的身高比容修稍低了些,容修慵懒地堆在那儿时,他正好能平视到对方的眼睛。沈起幻凝视了容修一会儿,唇角绷得紧紧的,又朝休息室内望去。
房门大敞着,两人的谈话丝毫没避人。
明晃晃的白炽灯下,苍木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正在低头摆弄着手机。赵光韧则是仰着头东张西望,时不时地往这边偷瞄一眼,一脸“我在走神”的欠揍表情。
显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沈起幻皱了皱眉,但容修似乎丝毫没有“换个地方,我们深谈”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容修歪靠在门框上,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疲惫,“没事的话……”他站直了身子,上前半步,低头垂眸,接近了沈起幻的脸,“不早了,我困了。”
两人贴得非常近,沈起幻并不后退,微微抬眼看他,小声:“你连工作时间也不适应。”
“什么?”
“每天奔波在夜色里,夜猫子作息,选择在这儿工作,以后就会一直是这种生活状态,live house对你来说,牌面太小了……”
“你这人啊,”容修打断了他,退到他的半尺之外,眼里迅速闪过一丝笑意,“一直这么直来直去?当着东道主的面儿,也不会讲点儿好听的客气话?”
“……”沈起幻张了张口,看向瞪过来的赵光韧,低声说,“……对不住。”
见对方软了口气,容修这才端正地直视他,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
沈起幻得到了真爱粉长年累月的支持,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年头光靠才华和人品留不住粉丝,主要还是他的长相气质、穿着打扮让人看着很舒服。身材匀称,不胖不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像某些摇滚青年那么豪放粗糙非主流,反倒像个职业经理人,或律师、医生之类的。
容修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收回来,这才正式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容修。”
“你好,沈起幻,”他说,“奇幻紫的创始人,主音吉他,队长,经理人。”
“头衔儿倒是不少。”容修说。
“我是在告诉你,乐队我说的算,我就是话语权,”沈起幻说,“只要你愿意来,我可以把你安排在你想担任的任何位置。”
容修维持着笑容:“……”
沈起幻表情严肃:“想必今天过后,井子门没有不知道你的,我希望你考虑一下。”
容修仍然不接话茬儿,也并未谦辞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说:“你也一样,话语权先生,神位上的,久仰。”
不知道为什么,沈起幻眼中仿佛闪过一丝忧郁,他的声音低醇而有质感:“好吧,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谢谢。”
“不客气。”容修说,“我不是在夸你。”
“…………”
忽然一阵沉默。
俗话说得好,自古文人相轻。
娱乐圈也一样,台上不着调,台下不认识,人前哥俩好,人后捅刀子。
就算不捅刀子,心里也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有一个能真心赞美自己的很不容易,一旦遇见了,两人就可以互道知己了。
容修之前是真的不认识他,所以也没什么话题可聊,不过,沈起幻写的新歌旋律确实不错,但也没到令他惊艳的程度,更没到让人有冲动将他引为知己的地步。
眼下这种关系,够了。
沈起幻一时无措,邀请被婉拒了,这个结果太过出乎意料,他欲言又止地站在那儿,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尴尬不自然。
“容,容修……”
“嗯?”
“……你……能不能……”
“什么?”
“……”
能不能别这么快做决定?
能不能除了我之外,不管谁再来找你,都别答应他?
能不能不要急着做选择,请好好的考虑一下。
考虑多久都可以。
我会一直等。
奇幻紫甚至可以为了你先不签公司,我可以把主唱的位置给你空出来。
直到你想通了,随时到我这里来。
……
可是,这些话能说吗,押上整个乐队的前途对他施压,这不是道德绑架吗,自己有什么权利左右别人的选择?
沈起幻紧拧着眉,看上去十分纠结:“…………”
“好了,演出之前放空自己,不适合聊这些,你该回去休息,”容修笑了笑,抬步,“我先走了,再会?”
“……不行。”
沈起幻忽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容修:“???”
沈起幻:“……”
休息室里的两位东道主:“…………”
嗯,写歌利索,嘴笨了点。
沈起幻懵了。
好比对心仪已久的心上人求爱,他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轰鸣,翕张着上下唇片,却组织不清语言,越着急越说不出来,连手也不听使唤了。
沈起幻一抖,松开了手:“……”
容修:“……”
赵-看热闹不嫌事大-光韧:“……”
妈哒,头快笑掉了,老赵竖着耳朵,绷着脸,差点笑出声。
该!叫你挖角,还当着我的面儿。
揪人袖子算什么?
沈大公子,学霸情商呢,聊天技巧呢,怎么能和天才谈黄白之物呢?一身铜臭味可不行,什么红毯,什么买单,容修的性子你不懂,他不吝那个。
这边,沈起幻拉了人家的手,已经慌了手脚,而且还迷茫,捉急。
他来之前,自信满满,打了万字腹稿,连和凌野的解约合同怎么写都想好了,结果……自己还有好多话没对容修说,可是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还好,对方先开口了。
容修看一眼腕上的蓝鬼王:“你是不是还想问什么?”
看表撵客?沈起幻心里一沉,索性直接问:“以前,你在工体那边的酒吧驻唱过?”
容修说:“没有。”
“我是说,很多年以前,”沈起幻计算了时间,“大约在八、九年前,差不多你高考那年,你没有在酒吧里打过工、唱过歌?或是……勤工俭学……和朋友们跑过花场……”
“我没参加统一高考,”容修说着,敛了表情,“我从不为钱去唱歌,我的朋友也一样。”
说完,他抬步,与对方擦身而过,头也没回就走了。
沈起幻:“……”
又哪句话说错了?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起幻这才缓过神,转过身,望向远处的背影。
直到容修消失不见,他才收回视线,然后抬起手,捂住了脸,用力揉了两下。
呵呵,那位神爷看上去好愁苦哦。
赵光韧心情颇佳,咧嘴一笑,和苍木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走过去,“哎呀,幻神,进来坐坐,喝杯茶?”
“别客气了,赵总,我得回休息室,”沈起幻就算是再“情硬”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人,苦笑着说,“刚才我……多有冒犯,我也是太……”
“了解!了解!求才若渴,人才难得嘛,你也别上火,天涯何处无芳草呀!”赵光韧大度地摆了摆手。话是那么说,却没有半点安慰人的语气,反而稍带了点幸灾乐祸。
说句实在的,沈起幻当面挖人,老赵虽然郁闷,但也没到记仇的地步。
赵光韧侧身介绍道:“沈哥,屋里那位,是我们苍老板。”
“赵经理,您的年纪比我大吧?”沈起幻说。
赵光韧老脸一热:“……”
操。
这尊大神脑子瓦特了哦?我是在巴结你啊大哥,给点面子好不伐,有没有点儿圈内规矩?
难怪容修拒绝你。
沈起幻上前一步,望向屋内的苍木。
苍木坐在沙发上,隔空和他对视,微点了下头。
沈起幻颔首,仍没进门。
赵光韧见两人只是点个头,心里这个搓火儿呀。
沈起幻不热情倒是有情可原,可是,自家老大竟然也没有主动过来和流量攀关系,老赵不禁一阵幽怨――恨其不争,怒其不听话啊!沈起幻在圈内认识的大佬那么多,随便引荐一下,兴许就能拉来一个牛逼的乐队专场,此时不拉紧人脉,难道真要等到门可罗雀的那一天?
再说了,沈起幻他爹是体育用品行业的领军人物,有名的京城大富商。
也许将来要拉赞助,找融资呢?
想到这里,赵光韧满脸堆着笑:“沈兄弟,真不进来坐会儿?”
称呼变得可快,而且自然而然。
“不进去了,正事要紧,演出之前还有些准备工作。”沈起幻戴上墨镜,往前走出两步,忽然又驻足,回头说:“我过几天再来,希望你把容修留住了,免得到时候我又找不着人。”
赵光韧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嘿!还挺轴的。
撬我墙角,还事先跟我打个招呼?
这是挑衅吧,是吧?
再说了,容修是你随便三两句话就能给挖走的?
身为“眼睛很毒”的夜店经理人,赵光韧心里明镜儿似的,容老弟和苍老板两人肯定有交情,他俩还装作互相不认识,当谁看不出来呢,戏可真多。
挖角?没门!
不过,话说回来……
如果容修真的加入奇幻紫,那么沈起幻就能彻底摆脱一人拖飞机carry全队的苦境了。
也是个劳碌命,赵光韧心说,自己有个牛爹,还遭这个罪干什么,搞什么乐队啊,吃喝玩乐旅行撩妹不好吗,还真是个不务正业的富二代。
想到这里,赵光韧不落忍,从门口柜子上拿来一个牛皮纸袋。
“罢了,这玩艺儿,我留着也没用,送你吧。”他把纸袋递到沈起幻的眼前,“权当交个朋友,算是感谢你帮我撑场子,添头儿。”
沈起幻纳闷,接过东西,说是添头儿,却不是红包,也不是很厚重的手感:“这是……?”
“拿去看着玩吧,等会儿演出,也许能派上用场,”赵光韧戏谑道,“你看上的那个人,他的听歌手记,我就自作主张,借花献佛了。”
沈起幻眼睛一亮:“他写的?给我的?”
“啊,确切来说,是随手涂鸦的。”
赵光韧说着,上前一步,拍了拍沈起幻的肩膀,叹息道:“兄弟啊,虽然我不会擎等着你来撬我家墙角,下次你再有行动我肯定会反抗的,但是,换个立场来看,咱哥儿俩的眼光还挺像的――所以,附送你一句话:屈高就下,心诚则灵。与君共勉吧。”
沈起幻:“……”
这个惺惺相惜的恶心语气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