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财亲自去打探, 回来说不止是黄花镇, 其他镇子也有类似的事情,年关将近,到处有人为了筹钱过年或者还钱而铤而走险。里正们已打发保丁去县里报案, 届时由县里衙役带领查办此案,会更有把握。
等大家都散了去做事情喜妹便邀请孟婆子来自己屋里看她做的绣花, 请求指点。一进屋,孟婆子道:“丫头, 我懂你的意思。你甭说了, 我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大勇哥去了,我不也没拦着。”
喜妹听她如此说, 立刻笑道:“师父, 我可没说这个呢。我学着做针线,可难看了, 被小九哥笑话。想你再教教我, 顺便给你看看小九哥他们画的宅子图样。我想跟师父商量下,你们是不是也盖一座,这样大勇哥成亲就方便多了。在榆树村盖还是镇上,我看都不错。”
孟婆子正愁儿子的亲事,最近也在想房子的事情, 如今染坊盖了一小半,帮工们的住处盖了一小半。可就算盖全了,以后她和儿子也不能没有自己的家, 不能都呆在染坊,这个染坊毕竟是几家人合开的。所以见喜妹在商量盖房子,她也心动的,如今听喜妹主动说,心里很是高兴。
看她跟谢重阳夫妻恩爱,如今婆婆也消停的,孟婆子又替喜妹开心,只是想到自己儿子,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喜妹看她脸色变幻,猜到她的心思,试探着道:“师父,咱娘俩虽然在一起时间没有多长,可我总觉得你比我亲娘还亲呢,我有心事喜欢跟师父说。师父有事情,我也是日夜地惦念着。”
孟婆子这才神色缓了缓,笑道:“你这个丫头,就会哄人开心。想问什么就问吧。”说着拿起喜妹的针线来做,一件给婴儿做的小凉衫。
喜妹叹了一声道:“师父,你就告诉我吧,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宋嫂子呀。今天我们也听说了,宋嫂子宁愿被杀也不愿意被强人侮辱。真是让人钦佩呢,怎么都不像是不正经的人。凭心而论,要是我没这把子力气,遇到这样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孟婆子停了手里的活计,顿了顿,道:“这事儿我都没跟人提过,你大勇哥也不知道。本来呢我也不想提的,可一想起来就堵得慌。”她理了理思路,把事情简单跟喜妹说了一遍。
原来宋寡妇男人还没死的时候,孟婆子跟他们关系还不错,两家时常在一起做点活儿的。后来孟永良去镇上给人雇工,孟婆子总觉得不够体面,想来想去便想开家货栈,这样也不必每年出去做工留她一个人在家孤单,而且有点家业总比雇给人家做工要体面。
谁知道她刚跟宋寡妇透了信儿,说管他们先借点钱,结果宋寡妇的脸色就有点难看,吞吞吐吐的样子让她看不上,于是她就告辞忙着准备货栈的事情没再跟她见面。结果几天后她去邱里正家里商量,要备案在南村开货栈的时候,里正却说宋寡妇家先来了,已经记录在册,报去县里了。
当时榆树村规定,南村北村只能各一家货栈,多了不利于村民和睦。孟婆子自然不想就此罢手,跟里正好好理论了一番,里正说他想一想,然后问问周围人的意见,再考量一下各项情况然后给他们答复。
后来孟婆子特意去给里正家送了一匹自己织的上好棉布,寻思就凭邱里正和他老婆的财迷,自己肯定能得到开货栈铺子的准许。又气宋寡妇背后阴人,几次看到她想凑前要说话的样子,便愈发冷着脸不理睬。哪曾想孟婆子觉得板上钉钉的事情,突然鸡飞蛋打,货栈还是宋寡妇和她男人开了。那时候孟永良在镇上帮忙,也不知道这事儿,孟婆子憋了一肚子气愣是没让人给儿子捎信。她想去跟里正算账,要回自己的布,结果看到宋寡妇跟邱里正鬼鬼祟祟拉拉扯扯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再加上邱里正每每看到宋寡妇都一副目露精光的样子,孟婆子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
她吃了这么个暗亏也不想声张,先找里正去连说带笑将他一通损威胁一顿将自己的布要回来,又去给宋寡妇家道喜,自然也是表面笑嘻嘻却把最狠的话都说了,把个宋寡妇羞得一张脸白得跟纸似的。然后孟婆子也不跟他们撕破脸,大家还是乡里乡亲过得去,关系却彻底远了,宋寡妇几次要示好,她都不冷不热地拒绝。宋寡妇可能做贼心虚,慢慢地也就不跟她套近乎了。
后来宋寡妇男人死了,两个妯娌骂她,几人一顿大吵,好像是因为大伯子跟她有点不正经,接着更是风言风语传了不少。孟婆子与她就更远了,也不许儿子私底下跟她打交道,孟永良又忙对母亲从不违背,也问过是不是货栈的事情。孟婆子一口否认,说开货栈太累又不扎实,说赔就赔,还是大勇在在镇上给有钱人做工好,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货栈的事情。孟婆子也是这么跟人表示的,所以大家也没在乎她和宋寡妇家货栈的那点事儿。于是一晃就到了现在。
前两年孟婆子知道宋寡妇对自己儿子有好感,既气恼又鄙夷,恨不得去骂她一顿不要脸的,可想着大家都是寡妇,日子都不容易,便也没去。及至喜妹出现,孟婆子便想让她做儿媳妇,为了刺激宋寡妇,还去请她帮忙裁过衣裳。
喜妹听完之后想起昨天问宋寡妇的事情,看起来她似乎没说实话。只是难道宋寡妇会因为要开货栈出卖色相?怎么想都不像,况且那时候她男人还在着,男人死了都不做的事情,难道之前会做?她有点想不通,又觉得可能师父误会了什么。
“师父,货栈的事情您没跟她说清楚?怎么您一说,他们就立刻先去跟里正说了?”
孟婆子哼道:“她一直都是个心眼儿多的。难说不是我跟她扒拉了一遍开货栈的好处,能赚钱她才鼓捣她男人去的呢。邱财迷,没点好处能轻易答应她?况且两人……那副眉来眼去的样儿,难不成我们眼睛都是瞎的?”
孟婆子说的那位里正,喜妹没见过,早两年就得热症死了,如今是他堂弟当。喜妹还是觉得蹊跷,虽然看着眉来眼去,可师父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再说如果真要那样,难道她男人就没个反应?
不过好在知道了师父的心结,然后想办法在宋寡妇那里解开就是,如果事情真是师父说的那样,那自己也绝对不会再为此事出一分力了。
大家忙着准备过年,喜妹的身体舒服了一些,她先让谢重阳陪她去探望了韩夫人。韩夫人病得有点蹊跷,之前身子骨很结实,突然就有点中风。结果去韩知鱼书房坐了坐,两人从他口中大体知道了点事情,似乎是韩夫人跟韩老爷大吵了一架,甚至摔了韩一短最爱的古董花瓶,具体吵什么他没说,他们自然也不好打听,只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多寻名医不要着急上火。
韩知鱼这些日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不怎么出门,见面话也不多,更不像从前那样针锋相对活力十足,反而有点低沉。谢重阳他们想他可能是因为母亲生病担心至此。还有彩云眼瞅着就要生产了,家里这一摊子事情如今都压在他这个从前四体不勤的大少爷身上,怎么都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喜妹他们告辞的时候,韩知鱼对谢重阳道:“重阳若无事,过两日想请你帮个忙。”
谢重阳笑了笑,“韩少爷但说无妨,重阳如今在家,左右无事。”
韩知鱼想了想,“那就好,我母亲想请你来帮她算算账。”末了又加了句,“她说你帐头比别个好。”
谢重阳谦虚了两句,又让韩知鱼保重,他们先家去。
韩知鱼已经让小白去套了车,说送他们。喜妹笑道:“不用,如今我一直窝在家里,难得出来走走呢。”谢重阳扶着她两人步行而去。
看着他们相扶的背影,韩知鱼站在门口,呆立半晌,直到小黑提醒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十几天下过的一场雪如今向阳面已化尽,背阴的地方却还有厚厚一层,表面落了灰尘结了冰粒子,硬邦邦的。喜妹一时兴起,稳稳地走上去踩几个脚印。
谢重阳难以掩饰自己的紧张,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喜妹朝他莞尔一笑:“小九哥,你来,我们一起踩,来踩一副踏梅图吧。”
谢重阳让她踩一朵盛放的梅花便站在那里等他去踩剩下的,平日文静内敛的他,被喜妹感染地也欢喜雀跃起来,踩了枝干踩梅花,末了还要添一窝喜鹊。
两人笑声清亮,倒惹得路过的人扭头张望,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喜妹脚上穿的是谢重阳从州里买回来的鹿皮小靴,虽然贵点,但是防雪防滑是极好的,在雪里踩了这半日,她倒觉得热气腾腾的。
“二叔!”谢重阳看到路边一人满脸不悦地瞪他们,忙作揖请安。
喜妹忙也敛衽施礼。
谢二叔一脸恼意,板着脸哼了一声,“重阳,如今你怎么也是秀才,光天化日之下纵妻嬉闹,成何体统?以后若是做了官,今日之事被有心人记下,来年告你一状,都能当做收拾你的把柄。”
喜妹要保持愉悦心情懒得跟他拢阍谛恢匮羯砗笞隽烁龉砹常佬欢灞憧醇5桓焙尢怀筛值募苁啤
谢重阳笑吟吟道:“二叔误会,您侄媳妇因为怀有身孕,加上平日劳作辛苦,难免会太闷,今日去韩家拜访,她太过省俭不肯雇轿,恰好顺路看到这雪,便停下歇歇。”
谢二叔少不得一番训诫,方负手而去。
喜妹使劲地撇撇嘴,又重重踏了几脚雪,“我偏要踩,偏要踩,气死你,气死你。”
谢重阳忙拉住她,低声道:“娘子小心我们的小鬼头,提防震了自己的脚。”
喜妹命令他,“你,帮我踩一个谢二叔出来,让我踏一脚。”
谢重阳面有难色,虽然他没有表面那么尊重谢二叔,可也不能随便踩踏吧,何况还要自己故意为之。喜妹知道他的心思,笑了笑,“算了,放过他,我们家去,我突然很想吃糖醋排骨。”
谢重阳忙扶着她,“为夫亲自下厨。”
如今他回来,谢婆子便拉着孟婆子搬去跟大家伙儿一块儿住,为了照顾喜妹,谢重阳学会了下厨。他本就聪明,又善于摸索,做出来的菜式倒比谢婆子多,而且那美味程度可不是高了一两个档次。被他一养,喜妹的嘴也开始刁起来,看到谢婆子做的饭就假装说胃口不好,回头缠着谢重阳给她开小灶。
加上她最近孕吐终于轻了些,他也巴不得亲自给她做爱吃的饭菜。
两人兴冲冲地回家,结果竟然发现谢二叔也在,正跟老谢头和谢婆子讲大道理。
“危言耸听!”喜妹暗自嘀咕,难不成对妻子冷冷淡淡,严苛以待,这样就是个好男人?是那些官员们御妻之道?那些怕老婆,怕小老婆的官吏是怎么回事儿?房玄龄家还有位醋缸妻子呢!
谢二叔从读书人的本分,为官之道,仕途凶险,行差踏错就可能被灭门灭族的高度来威吓谢家二老,把他们吓得倒真的战战兢兢,面色大变。
喜妹说饿了,让谢重阳去给自己做饭。
这一下子把谢二叔惹火了,又大谈为妇之道,妇人不贤则家难安,妇人不勤,则家难济。一个妇人如果不遵守妇道,骑在丈夫头上,聪明能干反而是家族之祸云云。
喜妹怒了,一个跪搓衣板的人跑别人家来指手画脚,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因为活着太没存在感,到她家来找不自在了。
总有这么些人,不知道奉行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总是吃着自己的盯着别人的,时不时地就要对别人的东西指手画脚。她前世的时候,有个姨妈就喜欢跟妈妈唠唠叨叨,觉得她这样没前途,那样没前途,应该做这个做那个,自以为家境比自己家好点就可以安排她的人生。就算无恶意,是为她好,她也没法接受。
现在这个谢二叔,还不是自己什么人呢,自己对他可一点感情都没!
从前谢家穷,谢二叔跟着自己岳父吃得饱穿得暖,那时候怎么不见他说什么一家之兴要团结?怎么不见他把大哥侄子们都提携来镇上?
如今她管他们吃饱穿暖,还有余粮,竟然还要被他们反过来指责不守妇道?
喵得,她还没给他谢家戴顶啥帽子呢,就这么危言耸听的。
谢重阳知道喜妹生气了,见谢二叔还在那里唧唧歪歪,他早已不耐,只是谢婆子和老谢头竟然还在听,他便忍不住插话道:“二叔,我看还是先歇歇,我们吃了饭再说。饭后侄子沏壶茶,陪着您去前厅,咱们尽情说。”
喜妹听他这样说心下便乐了,要跟谢重阳磨嘴皮子,只怕谢二叔最后得累死。谢重阳有个本事,就算说一夜也不待重复一个话题的,而且对待不喜欢的人他特能绕,绝对谈判的高手。她跟那些布商们谈判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在他出马,只要他出马,没有搞不定的。
谢二叔也觉得口干舌燥,点了点头。
一直没说话的老谢头咳嗽了一声,道:“老二呀,这过日子是冷暖自知。什么样的命过什么样的日子。当日你跟韩家在镇上,大哥可有一句不好听的话?”
谢二叔愣了一下,“大哥,你什么意思?”
老谢头哼了一声,“老二啊,大哥的年纪可以说做你爹了,你今天来叽里咕噜有的没得说这一通,你当你大哥是个瞎子傻子呢,自己不会教儿子儿媳?”
谢二叔刚要说话,谢婆子立刻接话道:“二小叔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们的儿子媳妇我们自己知道呢,你要是稀罕,就常来拉呱吃饭,你要是不稀罕呢,逢年过节,我们走动走动。替人家掏锅底灰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还是拉倒吧。”
几人把谢二叔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他拂袖而去。
老谢头也没说啥便回染坊干活儿去,他是闲不住的,如今不用种地,染坊里活儿轻快,他就怕谁打扰他干活儿的时间,要是家里人让他歇着或者只管监督不用干活,他吹胡子瞪眼老大不乐意。
谢婆子又跟喜妹数落了谢二叔和谢二婶一通,历数从前家里养大二叔,二叔没考中秀才却去了岳父家当账房那一兜揽子的事情。
直到谢重阳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来,谢婆子才打住了话头。
“娘,一起吃吧。”喜妹递碗筷给她。
谢婆子摆摆手,“你们吃,我得跟你们爹一起,不盯着他他现在不正经吃饭。”说着抬脚就走了。
喜妹乐滋滋地嚼着一块冻豆腐,咽下去后跟谢重阳道:“没想到咱爹还是个腹黑呢,咱爹是百分百公爹,咱娘也越来越像百分百婆婆了。”
谢重阳怔了下,“什么是腹黑?百分百就是极好么?”
喜妹点了点头,给他解释腹黑的意思。
谢重阳凝目看着她,一脸要求她解释哪里听来在这样词汇的表情。
喜妹嘻嘻一笑,“呀呀呀,自己编的,快吃吧。”
谢重阳也常听她说写三不着两的话,便不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