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卡座前, 一个乌萨斯小贵族打扮的人送来了信息纽:“索大人,这是星际猎人宣安的情报。您的讯息已经于十五日成功发送。”
索姓是索绰罗这个姓氏改版后的简化姓,若是连着名字一起简化, 那么“索绰罗-阿尔萨兰”就可以简写成“索狮”, 这两个名字都是属于这位钦差大臣的符号。
“阿尔萨兰”在燕洲星方言中的含义就是狮王, 由此可见父母在这名字中所寄予的厚望。
索狮在昏暗的光线中迅速地浏览起圆纽中的信息, 他翻阅了宣安的影像、他的外骨骼和威震乌萨斯星际猎人数十年的武器。
宣安,龙国人, 六十年前进入乌萨斯, 化名尤里,四海为家,二十余年前收养了一个乌萨斯孤儿,他为这个义子取名为宣信, 也就是救了莫斯科亲王的阿列克谢。
索狮轻轻叹了口气, 低声自语道:“娘,您若在天有灵也不必担忧了,这个老混蛋长命百岁, 临死前倒也没忘记给自己找一个打幡摔盆的小毛子。”
那小毛子……索狮又想起了那个银发蓝眸的小青年, 倒是一副好人才的俊俏模样,大约也挺有本事,不然继承不了透甲枪,只可惜不是宣安亲生的。
谁能想到呢?他竟然能在出使乌萨斯的时候凭空多了一个已经成年的大表弟, 更巧的是他们在正式相认前还在喀山先会了一面。
宣安此人真是到老了都不改秉性,竟然掺和进乌萨斯皇储的事情来。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急着离开?难道喀山关卡这边有什么缘故在吗?
“龙枪, 哼,好一个威名赫赫的龙枪……”索狮深吸一口气,“郎氏透甲枪竟传到了这里。”
舞池中又开始了新的曲子, 这一次是非常欢快的风格,索狮收起信息纽,走出昏暗的休憩区,邀请了他的属下进入舞池。
女官立刻警觉起来,低声询问:“索大人,怎么了?”
“这一场舞结束,你就去让李千户检视舰队,让曹经历准备文书,我们今晚就入境。”索狮借着舞曲低声下达命令,“入关的通行证我已经取得了,今晚的路途咨询我们雇佣的星际猎人,莫斯科亲王的回归里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你去查。”
女官维持着优雅微笑的表情,但声音却严肃利落:“是!但卑职不明白为什么今晚就走,我们不留一夜吗?乌萨斯的亲王和公爵都在这里。”
“亲王还是公爵都无关紧要,我们最重要的还是觐见沙皇。”索狮耐心地给属下解释,“我们要判断这位沙皇对儿子的态度,还要仔细地观察乌萨斯境内的叛军,虽然他们不成器,但……”
我们龙国还是要找办法帮一把这群乌合之众。
乌萨斯是个好地方,但这块好地方最好还是别□□宁,叛军们能够引起的骚乱越大越好,流窜的时间越长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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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们的晚宴是通晓的,总有人不舍得离开这个名利场,弗拉基米尔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应酬,和往常一样,他按照龙国使团、喀山贵族和军官阶层的顺序依次邀请舞伴,照顾到了所有他需要关注的阶层。
等到跳完了三支舞又应付完了小姐夫人们后,弗拉基米尔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喘息的空档,他偷偷地喝果汁解渴,却发现阿列克谢已经不再舞池中了。
阿列克谢怎么不见了……他应该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吧?他的礼服也不是最时兴的那一款,他应该更喜欢回自己的航舰上打游戏。
弗拉基米尔心中埋怨自己的失策,他转头去找龙国使团,他本想着阿列克谢应该会去找龙国的人,但没想到龙国使团也不在大厅里了。
弗拉基米尔招来一个侍者:“龙国的使团呢?”
侍者躬身:“使团已经离开,钦差大臣索绰罗大人正在向萨尔蒂科夫公爵请辞。”
请辞?难道是要离开喀山……龙国使团的行程就这么急迫吗。
弗拉基米尔:“那么老师现在是在哪里。”
侍者:“方才公爵大人和钦差大臣在水晶厅的会客室里告别。”
弗拉基米尔感到一阵不安,他放下酒杯往舞厅的二楼走去,但他却没有在水晶厅中找到老师,这里挤满了疲倦的人们,他们在看到弗拉基米尔后又焕发了精神,尤其是贵族小姐们,纷纷围上来。
小亲王在这里又耽搁了十几分钟,他抽身离开后拐去了老师的书房,但书房里仍然空无一人。
弗拉基米尔在书房侧的休息室内坐下,他随手把玩着木桌上的装饰物,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确实是皇室的亲王,但是从来没有人郑重对待他的指令,侍者们以公爵和将军的命令为优,阿列克谢随性而为,就连龙国的使团在离开前都是去找公爵。
没有人会在乎他,因为他手中没有任何权柄,他所拥有的只有血缘优势。
“……为什么不汇报!”
越来越响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在休息室外的书房中响起,弗拉基米尔抬起头,是老师来了,他终于等到了老师。
“公爵阁下,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立刻辟谣,反叛军实在是胆大妄为!”
这是老师身边的传令官,弗拉基米尔也很熟悉他的声音。
公爵的声音非常严厉:“辟谣?怎么辟谣!这个时候辟谣才显得我们心虚,女皇的指令呢?”
传令官急迫又焦虑:“陛下的指令还未抵达,需要使用紧急令吗?”
公爵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疲惫:“不用了,稍后我直接和她汇报——你把反叛军的谎言给我详细地再叙述一遍。”
“是,反叛军宣称先皇伊万五世在醋栗改革后被先皇后,也就是如今女皇谋杀,如今的莫斯科亲王不是先皇的子嗣,女皇……女皇道德沦丧,残忍暴虐。”传令官的声音越来越小,“反叛军说,女皇和先皇真正的子嗣在他们的保护下,他们才是乌萨斯的正统宫廷。”
“碰!”
一声闷响,随后是公爵忍耐不住的轻声诅咒:“这群野蛮的杂种,竟编出这样无耻的谎言!”
休息室内的弗拉基米尔浑身僵硬,这偷听到的消息让他气愤又惶恐,气愤于母亲被人污蔑,惶恐于血脉遭到怀疑。
弗拉基米尔并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血缘,但他的黑发确实与乌萨斯的皇族格格不入,从小到大他就因为这幅和先祖不符的外貌而自卑,有些时候他甚至会因此埋怨母亲的家乡黑鹰帝国。
传令官:“请阁下息怒!”
公爵:“救了沃瓦的星际海盗呢?他们在哪里?”
弗拉基米尔从负面情绪中回过神来,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老师要突然提及阿列克谢父子。
传令官:“我有定位,他们的航舰还在——不,他们已经离开喀山了!”
“离开了?!”公爵的声音震怒,“我不是下过指令让你们封锁他们的通行证吗——你们没有破坏他们的星舰?”
“还未来得及——”传令官的声音更低了,“他们是用密匙离开的,他们偷到了关卡的两段密匙,把涂装改成了帝国.军.舰的模样,我——”
“谁在那里!”公爵喝止了传令官,一步推开休息室的大门,“鬼鬼祟祟——沃瓦!你怎么在这里?!”
弗拉基米尔在不小心中碰翻了桌面上的装饰物,他看着门外错愕又愤怒的老师,问道:“老师,您为什么要下令让人毁掉阿列克谢的星舰?”
“阿列克谢他们……为什么要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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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猎人的星舰内。
因为缪宣果断的跑路策略,星际猎人的航舰在离开关卡后以最高速度一骑绝尘,眨眼间就离开了喀山的外环范围。
目前帝国军队还没有派遣队伍追逐他们,因此等到航舰进入星际猎人的范围后,宣安又把涂装换成了非常大众的货载航舰外观。
“接下来我们要走贝加尔航道,目的地是乌拉尔星环带,航道上的关卡封锁一定会开启,所以还要绕路……”缪宣扒拉着乌萨斯境内的地图,在庞大的星域范围内计算道路,“爹,你觉得怎么样。”
宣安抬头望着星图,良久后才道:“很好的方案……但虽然我们有商路的许可和航线,但是我们航舰上的船员人手不足,我们两个人都有很明显的辨识度,关卡检测时你打算这么办呢?”
有辨识度的也不只是宣安和缪宣,还有他们满船的鲲子鲲孙。
缪宣有些苦恼:“那么我们走野路?等到关卡戒严开始就伪装成探测舰如何?”
“这个方案不错。”宣安啜了一口茶水,随后就不说话了,他直愣愣地盯着茶盏中青碧的茶汤,不知道在想什么。
实际上自从缪宣提到“索绰罗”这个姓氏开始,宣安就一直都表现得十分魂不守舍,要不是在逃命中,他可能会表现得更加反常。
缪宣的视野捕捉到了宣安不断颤抖的双手,心中突然就升起了不祥的预兆。
宣安已经八十七岁了,在星际猎人的平均年龄只有五十岁的当下,宣安还能硬朗地在宇宙中浪.荡完全是靠着一股子坚韧的精气神,这一切的来源避不开他当年离开故乡的经历。
离乡六十载,是什么让这个游子不能回家?为什么听到一个姓氏就这样一反常态,宣安也是贵族出身,索绰罗和他的血缘有什么关系吗?
“……信哥儿。”在良久的沉默后,宣安突然道,“贝加尔航线还有周边的野路你能走的吧。”
缪宣:“我当然能驾驶,怎么了爹?”
宣安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要是你以后有了儿子,也给取名‘安’吧,女儿的话……就‘安安’,多好,平平安安。”
缪宣心中警铃大作:“爹你说这个干什么?取名‘安’不就和你撞名讳了吗,还有我喜欢男人的,以后应该没有崽。”
“乌萨斯又没有同名的忌讳,取一样的名字你爹也好保佑他不是,而且男人……哼!”宣安听到这个倒是精神起来了,“女孩子哪里不好啦,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啊,是不是那个米哈伊尔带的你!”
“不是他的问题,性向是天生的。”缪宣才不会被偏离重点,“爹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不是那个龙国的使团有问题——索绰罗家族到底是什么。”
对话又陷入了死局,宣安只抬头看着星图,僵硬地转移话题:“费奥多尔送了消息来,打开看看。”
缪宣无法,只能划开通信,这种讯息的传递是星际猎人们独有的,把加密后的消息用跳跃的方式扔出去,不论是收取方还是发出方都无法确定对方的位置,用这种方式传递的消息虽然容易泄露,但因为文本加密反而具备安全性。
一串无序的字母在宣安和费奥多尔的特殊排列下组成了几个完整的句子,令缪宣惊讶的是,这个消息竟然和龙国的使团有关。
【十五日,接到委托,委托人指定传讯给你以下信息:我的母亲是郎兰,托木斯克星见。委托人:索绰罗-阿尔萨兰。】
这一回连小系统都震惊了:【怎么是那个钦差大臣?他还和老爹有关系的?】
缪宣转头盯着他爹,老人的手背上再次青筋蹦起,宣安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缪宣伸手拍了拍老人的后背:“爹!”
宣安把茶盏一丢:“信哥儿,我们接下来分开走吧,我要去……我要去托木斯克星。”
这样的宣安这么让人放得下心?
缪宣断然拒绝:“不行,我跟你去,反正我们现在是走航道野路都不安全,索性先藏在居民星里,而且龙国的使团是很好的迷惑项,虽然没有规定日期但应该会很快会面,我见过这个钦差大臣的。”
宣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但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血缘。”
缪宣点点头:“好的爹,那你总该告诉我了吧,郎兰是谁。”
宣安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等到缪宣把掉在地上的茶杯捡起来时,他才道:“郎兰……这只是化名,这孩子的全名应当是钮钴禄-珠兰,她是我的小妹妹。”
“在我离开龙国时珠兰只是个十岁的小丫头,我们的父母早逝,我本该是她的监护人,我应该和……一起保护小妹妹长大,但我们抛下了她。”
“我抛弃了妹妹,我辜负了爹娘,我害死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