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宣带着青年拐到了他的房间, 赶路期间顺手用精神力抄了一个网,兜住了一大袋子汤圆球一样的鲲鲲。
星舰上的客房布置非常简单,但这毕竟也不是宣家父子第一次执行护送的任务了, 因此这客房不论是面积还是用料都是顶尖的。
缪宣把权限暂开放给这一次的任务目标, 然后又给他扣上了空置房间的光纽, 光纽就是这间客房的总控制器, 外表和光脑差不多,但是要小一些。
弗拉基每日愣愣地由他摆布, 只在小光纽被系上手腕后才道:“这个……我以前没有用过。”
缪宣打开它, 划出一片光屏:“说明书在主页面,语言文字可调节。”
弗拉基米尔低声道:“我家里这些事情都是由女仆做的,在我年龄还比较小的时候,她们会帮我决定所有的生活起居, 我不能选择每天的食谱, 也不能决定我的服装或者作息时间表,连房间里的温度都不能调节。”
这听起来就有点惨了,不过现在贵族们的风气是人工仆佣比机械ai更高一等, 所以即便机械ai的技术多代推陈出新, 但这些都是属于平民的狂欢,只要有点身份的贵族都喜欢雇佣仆人。
……使唤人大概会令人更有优越感?
缪宣不由得就回忆起宣信的童年,那可真是一段自由自在的记忆,宣安自己就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 养孩子那简直就是放羊一样,宣信的文化课也是通过ai学习的, 但外骨骼的使用和武技却全都是宣安一手教导磨炼出来的。
宣安是一位很好的父亲,耐心又爽朗,虽然他的年纪足够做宣信的祖父, 但他在教育上并不会过分宠溺也不会过于严苛,宣信几乎所有的合理愿望都被满足——当然,犯了错也会被按着打。
缪宣升起巨大舷窗后的帘幕:“如果是雇佣了人工的话确实会有这些问题,不过你们不用ai管家吗?”
弗拉基米尔陷入了回忆:“除了教学课程外,母亲不允许我在日常生活里使用ai,她认为这不符合身份。”
缪宣:“那你的父亲呢?”
弗拉基米尔垂下眼帘,这样的他看上去又脆弱又精致:“爸爸……爸爸在我出身之前就病逝了。”
缪宣赶紧道:“啊,抱歉。”
缪宣注意到了弗拉基米尔的区别对待,母亲就是“母亲”,父亲却成了“爸爸”,青年似乎格外向往自己早逝的父亲。
“没关系的。”弗拉基米尔微笑起来,“我见过父亲的影音画像,爸爸也是银发,像是古母星时代的月光一样美,和你的发色很像——但我觉得阿列克谢的银发色调要更‘冷’一些。”
这个时代也是星际时代,人们失去了他们的月亮,但这种形容……缪宣突兀地就想到了上一个世界里孔星云的母亲孔月。
他的离开……在孔星云得到喜悦晋升后,他的爱人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缪宣压抑着自己的回忆,若无其事地回应弗拉基米尔:“是吗?谢谢。”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克里,我是说我的家很大。”弗拉基米尔像是也陷入了回忆,“等到我稍微大一些后,母亲就不怎么管我了,家庭教师只在乎我的学业,而女仆和乳母则只敢干涉我的日常起居,我找不到玩伴……”
“假如我想要玩捉迷藏,那么将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找我,直到晚餐即将开始,他们才会开启ai搜索。”
缪宣问:“那你平时总会参加同龄人的活动吧?学校里的或者班级里的?”
“你是说舞会和餐会吗?”弗拉基米尔笑了笑,“他们不会来找我的,我是早产儿,我的身体不好,他们害怕我犯病——我没有去学校,我有家庭教师和ai。”
这就是完全与外界隔绝了……缪宣想了想,不禁问:“那么体育运动呢?我听你说偶尔也会去剧院?”
运动总不都是单人运动,去剧院也算是接触社会。
弗拉基米尔:“我不被允许接触竞技类的运动,在练习骑术的时候老师都不会允许我用过快的速度,去剧院的话……每次我都是去莫斯科大剧院,包厢里,也只有一个人。”
这听起来可太惨了,明明有着尊贵的出身,但幼年时期充斥着学习和孤独,要是再对比一下宣信的童年,那简直就是惨无人道。
“我以前就常常在想。”弗拉基米尔出神地道,“要是我有兄弟姐妹该有多好?他们会陪着我的……我其实是有一个哥哥的,但是我的哥哥在我出生之前就夭折了。”
“要是我有哥哥,大概就是阿列克谢这样的吧。”
缪宣:……哇哦。
假如他没有猜错弗拉基米尔的身份的话,这个评价可是非常的了不得。
这么说完,弗拉基米尔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红晕爬上了他的耳根,他连忙补充道:“不好意思,让阿列克谢感到困扰了吗?我只是听说哥哥也是银发蓝眸,看到你也总觉得亲切,年龄的差距也差不多,所以才会这样想。”
“没关系。”缪宣笑了笑,“我觉得沃瓦也很亲切,这大约就是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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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舰厨房。
近几日来,厨房成了宣氏父子联络亲子感情的活动场地,似乎上一次的教学启发了宣安,他兴致勃勃地想要把厨艺教给儿子。
缪宣双手陷在一团巨大的面团中,刻板地按照教程按压,恍惚间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一只半透明的灰色鲲鲲就躺在面团边,这傻东西竟然试图模仿面团的形状,可惜没有一次成功的。
宣信背着手站在中岛后,忧愁地看着他的傻儿子:“唉……也就手劲大这么个优点了。”
缪宣:“……”
可不,揉面真快乐啊。
“调味调味不行,巧劲也学不会,和ai似的……”宣信长叹一口气,“信哥儿啊,你要是在龙国粤洲的酒楼里,你这辈子就是个小工的料。”
这话没错,缪宣在做菜上的技能点就是普通人的平均水平,没什么创意和灵气,但胜在眼疾手稳,处理食材的技巧优秀,照本宣科的复刻能力也很强。
只会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学会的技巧竟然是高配新东方一对一粤菜指导……
面板边摆着已经处理好的一大盆生虾仁,这些虾仁被处理得漂亮极了,干干净净,一只只叠在一起,切碎的江珧柱也拌在一边的碗里,和虾仁的调味都做好了。
缪宣一边揉面一边问道:“爹,你不是帝京的人吗?怎么对粤洲这么熟悉……粤星是龙国的边境枢纽吧,和帝京隔了好几颗居住星。”
“帝京上什么好东西没有,八大菜系应有尽有,吃得多了也就学会了。”宣信平淡地道,“而且以前我们船上的厨子就是粤洲来的,在我捡到你之前他就去世了,我这手都是和他学的……老赵死了也回不去,骨灰随便散在宇宙里,和我差不多。”
宣安从未谈论过他的过去,宣信的记忆每一次的询问都没能得到结果,他只能猜测父亲是在故乡犯下了什么无法被原谅的罪过,因此不得不在别的星系中流浪。
久而久之,这个问题也就成了父子之间的禁忌。
缪宣及时刹住话匣,继续专心地揉面。
那只灰不溜秋的小鲲大概是无聊了,它从案板上飘起来,穿过墙壁向甲板的方向而去。
短暂的沉默后,宣安也换了一个话题:“我们这一次的雇主,怎么样,看出来了?”
缪宣点头:“嗯,非常明显,弗拉基米尔就是莫斯科亲王,女王的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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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舰进入了乌萨斯星系境内,但因为起义军与皇室军队的决战在即,所有喀山与西伯利亚附近的正常的航路早已经被全部封锁,但星际猎人们有自己钟爱的航道,这些航道需要会通过风险极大的宙域,需要经验丰富的引航人。
乌萨斯内的大部分野道都是宣安走惯了的,甚至换了缪宣来也能平安穿行,弗拉基米尔索性也坐到了舰桥上,安静地仰望着不断变化着的星河。
除了星图和航线之外,缪宣身边的屏幕上还挂着零零散散的消息,不知真假的信息的洪流快速地滑过屏幕,最后一一归类到相应的收纳区域。
现在正挂在屏幕上的是宣传片,一边是皇室发表的昭告,另一边则是反叛军的手笔。
宣传片嘛,说到底都是这么一回事,尤其是即将开战的这个关头,这简直是舆论界的紫禁论剑。
现在正在播放的是皇室的宣传,它对比了反叛军的恶行和牺牲军人的英勇,普通民众因叛乱而造成的伤痛被反复渲染,女皇威严又端庄地发表了演说,那样昂然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臣服。
女皇的演说是刻录版本,十几日前女皇演说的现场盛况一时,当时克里姆林宫前聆听的人据说都陷入了疯狂。
缪宣瞅着瞅着就觉得有些古怪,女皇是美丽的金发碧眼,但弗拉基米尔却是黑发,他又说他早逝的父亲是银发,先皇也确实是银发绿眸,只是……他这个黑发是怎么混出来的?
隔代吗?乌萨斯的皇室没有黑发,只有金与银,那么这个隔代应该是女皇的血脉了,女皇在嫁入乌萨斯前曾是黑鹰帝国的公主,而黑鹰帝国的历代皇帝都是黑发黑眸。
不过就算是在母亲的宣传片面前,弗拉基米尔看起来也十分冷淡,他垂着眼眸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坐实了他所说过的那几句话。
反叛军的纪录片就更尖锐了,先揭露了贫富差距巨大的社会现实,随后又展露出边缘星域贫民的痛苦生活,底层的人民一日日来麻木地重复着枯燥的生活,医疗的价格昂贵得令人无法负担,居住星之间那有如云泥的生活条件好比天堂地狱。
普通的民众没有任何晋升的途径,他们永远都得不到和贵族阶层一样的高质量教育,更触摸不到任何需要资本的机遇,阶层的跨越成为了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实际上这是所有大型星域会遇到的问题,治理领域内不同的星球之间要如何平衡?大基数繁衍的人口要怎样养活?
乌萨斯就遇到了这个问题,宇宙工业社会已经无法承担起这么庞大的人口基数了,为了养活所有的人,许多最底层的贫民无缘接触到自然蔬果或者肉类,他们的一日三餐都只能靠营养液存活,营养液的原材料是各种混合培养的菌类,而这些菌类的生长基地……不会比粪坑好多少。
但这些根本的问题是不会出现在反叛军的宣传片里面的,他们的重点在阶级差异,他们把一切社会问题都堆积到与贵族阶层的对立上,尖锐的愤怒和仇恨扑面而来。
这一回弗拉基米尔的反应可要强烈得多了,他抬起头盯着反叛军的宣传片,双手交握,隐约能看到青筋崩起。
“新的消息来了。”宣安漫不经心道,“评定反叛的战争应该已经分出初步的胜负了——嗯?怎么拖到了现在。”
新的消息被投影到光屏上,上面是两军按照时间变动而出现的动态变化,弗拉基米尔没什么经验看不明白,但缪宣却一眼就从中看出了端倪。
缪宣十分惊讶:“是开战时间拖延了吗?最起码拖了十天以上,可为什么皇室军队要拖延,拥有绝对的优势的是他们才对。”
“前线的指挥官不只是波将金将军,女皇加了个监军萨尔蒂科夫公爵。”宣安摸了摸下巴,“有趣,萨尔蒂科夫应该是圣彼得堡卫星上的驻守公爵,他来这里做什么,总不可能是刷功勋,难道是夺权内幕?”
这就是缪宣不关心的内容了,这个星际时代的基础条件不知道比勒托好了多少倍,但人们的内斗却也比已无民族之分的勒托激烈百倍。
缪宣正想换频,坐在不远处的弗拉基米尔却突然站起了身。
“萨尔蒂科夫公爵来前线……”弗拉基米尔道,“老先生,请送我去喀山星,我可以联系上萨尔蒂科夫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