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的限制时间缩短为原来的三分之二, 难度随之徒然拔高, 作为医生一方的人类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短短一个上午, 四栋大楼状况频出, 儿科大楼的陷阱杀死了一名医生，同时急救大楼也有一人因为失误而被解雇。
缪宣在晚餐的时间来到餐厅时，看到的就是又少了两个人的大圆桌。
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能力确实不错，十几天过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习惯了在护士和病人的注视下进食，甚至与身边的人交流。
缪宣作为一个没有死亡压力的旁观者，看着不断变化适应的人类竟然有那么点感触。
鬼蜮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半, 而存活下来的人也只剩下九个，难得的是年幼的男孩和稚嫩的少女竟然都没有死。
既然空出了十一个位置，那么圆桌上也就有了给人类泾渭分明的余地。楚恒与他的两个队员坐在一起，找缪宣认亲的夫妻坐在他们旁边, 剩下四个人弱小又无助地凑在一起。
被淘汰的大多都是运气不好与没有经验的人, 楚恒的小队和赵兰夫妻都经验丰富, 按照这个死亡规律接下来倒霉的只能是少女、男孩，郑金龙或者阴子善。
作为随时可能被淘汰的人，郑金龙的负面情绪已经掩饰不住了,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泄露自己的不满，只能阴沉地盯着身边的三人, 时不时不甘又怨恨地偷瞥楚恒等人。
要是他也能够有足够的道具……
吴青与郑金龙视线相处，他朝中年男人温和地笑了笑，郑金龙的视线像是触碰到火焰一样缩了回去。
他以为吴青不知道自己的打算, 惧怕被吴青看穿，内心负面的想法越发炽烈。
殊不知，吴青在内心已经规划好了他的结局。
郑金龙不能留了……要是在寻常鬼蜮里这么一个小人物倒也不能威胁到他，但是不巧他现在和老钱都负伤了，而且这个鬼蜮很特殊，情况多变鬼王古怪，楚恒能不背后捅刀就算他善良。
为了防备郑金龙而劳心劳力性价比太低，索性弄死来得干脆，这种人他见到的太多了，要弄死很容易。
至于到了后期有没有人分担风险？
楚恒这不是上赶着寻鬼王的晦气么？就算他死了，这还有银杏的赵兰夫妻呢。
吴青刚伸手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盒扑克牌，缪宣就在此时走入了食堂大厅。
鬼怪们惯例向护士长致敬，虽然鬼怪都大洗牌了一次，但是它们的问好还是这样整齐诡异。
缪宣在人类的桌子前站定：“今晚医院需要两名医生巡夜。”
手中拿着扑克的吴青下意识将道具放回背包中。
医院要巡夜了，而且只要两个人。
不是没有医生好奇夜晚的医院，曾经有人在晚上偷偷打开了窗户，然后他的尖叫声当时就传遍了整层楼，第二天这个人颤抖着进入急救大楼，随后死在了大楼中。
他同样短命的室友不敢凑近远远瞟了一眼，结局也没有比他好多少，于是夜晚的医院里都是鬼这个情报也就不是秘密了。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谁去巡夜？
吴青笑了笑，再次率先道：“不如抽签？”
楚恒和钱宇刚不会说什么，赵兰夫妻也没有反对，倒是杨楠道：“如果我们夫妻其中一人抽到了，那么请把另一个签也给我们。”
“伉俪情深啊。”吴青虚伪地赞了一句，随后看向对面的四人，“你们没有意见吧？”
最有实力的五人都赞成了这个方案，另外四人没人敢有意见。
抽签开始了，吴青将小纸条揉成球随手扔到桌面上，为表公正举起双手等着拿最后一张。
杨楠走来拿走两个签，楚恒则伸手拿过距离他最近的那一张，钱宇刚也是就近原则，而郑金龙却是推开阴子善走来，一把将剩下的签都抓了起来。
吴青哂笑：“郑先生，好歹给我留一张如何？”
郑金龙满头冷汗，在五个签中挑来挑去拿出了一个小纸球。
“谢谢。”吴青含笑接过，当着郑金龙的面展开了纸条，纸条上一片空白，“啊，看来我今晚不需要值班了，多谢郑先生的好运气。”
他的微笑中满是戏谑，让郑金龙眼睛都红了——虽然他还是敢怒不敢言。
剩下的字条过了郑金龙的手后传给了其余三人，所有人拆开签子。
今晚需要巡夜的人是楚恒和吕晋江。
郑金龙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竟然还出现了一点幸灾乐祸的影子，他迫不及待道：“护士长！今夜值班的是楚恒和吕晋江！”
他的嘴脸实在是太难看了，赵兰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而阴子善在男孩恐惧的眼神中撇过了头。
缪宣：“今晚值夜的医生请随我来。”
楚恒起身走到缪宣身边，小男孩怯怯地看了缪宣一眼，却也磨蹭地跟了上来。
这几天来人类医生遇到的险情数不胜数，吕晋江紧紧跟着阴叔叔险死还生了好几次。
在其他人看来这个小男孩之所以能逃命只能是因为运气好，毕竟阴子善虽然心软但也不是吕晋江的亲爹，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更何况他自己都只能勉强逃命。
但吕晋江其实心里清楚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之所以能够活到这个时候，只能是之前与鬼护士的“交易”救了他。
阴子善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带着他，今天他和郑叔叔一起去了综合楼，吕晋江则跟着一位阿姨还有那个初中生姐姐。
他们去了陷阱最多的儿科大楼。
就在病房边的开水房中，天花板上的砍刀明明就要落到他的头顶了，但是却诡异地偏了偏，而他身边的阿姨却被砍中，最后成为一滩肉泥。
最让男孩不安的是当时少女走在他身后，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清楚……
而且郑叔叔这几天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阴森了。
他很害怕。
—————
门诊大厅
画架上的隧道已经完全被绘制好了，夕阳透过毛边窗户射入房间内，将床边的高挑少年染成橘红色。
零号病人低头看着自己的笔，浓重的宛如血液一般的色彩落在笔尖上，仿佛催促着他快一些完成这幅画。
但是零号没有继续他的绘画。
他坐在床上，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到底是谁？”
零号轻轻说道，仿佛在问一个无形的人。
“我到底……是谁？”
内心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问题是不对的，他只是生病了，他需要吃药，他要好好治疗自己，等到痊愈后就什么都没有问题了。
这个问题是错误的，他不能继续想下去。
规则限制着他，鬼蜮束缚着他，无形的东西在“看”着他。
人类凝视着深渊的同时也会被深渊所凝视，人类得知了那个东西存在的同时也就会被感知。
然而现在的零号病人并不是人类，他……他是置身于深渊中的亡魂，他是来自那个东西的代言人。
他已经是鬼王了。
他没有退路。
零号病人看着手中的点了殷红的笔，怔怔地出神。
“这是不对的……”他自言自语，“这是不对的。”
“可是虞舟，又是谁呢？”
—————
黄昏染红了整个庭院，男孩紧紧跟着带路的鬼护士，他们一步一步走上了综合大楼的阶梯，直到两人站在了一间门牌是【医生办公室】的房间前。
“今晚你们就待在这里。”缪宣推开了门，“每过两个小时顺着走廊巡逻一遍整所医院。”
医生办公室除了两把椅子一个大柜子外就别无其他家具，空旷旷的室内没有装饰，只有几乎一整面墙那么大的落地窗。
从这个窗户可以望到不远处的门诊大厅。
吃完晚饭的护士与病人纷纷走过庭院，远远望去白衣和条纹服和谐有序，竟然有几分静好的意味。
缪宣指了指柜子：“这里面是感冒药，夜晚巡逻记得带上。”
感冒药同样会吸引鬼怪，医生被追杀时扔出感冒药是能够保命的。护士长没必要和人类解释这些东西，缪宣此举纯粹是放水。
男孩还不懂得他的善意，然而楚恒却懂了。
即使是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的状态，前辈他也在尽己所能地保护着他。
窗户外黄昏的影子逐渐淡去，灰蒙蒙的夜晚即将到来。
吕晋江站在窗户边惊骇地瞪大了双眼。
庭院中的护士和病人们全部都在扭曲着各自的身体，护士撕掉面皮露出血肉和漆黑的眼眶，她们的身躯也不再是人类女性的模样，而是长出了各种丑陋古怪的变异。
病人们更甚，它们已经连人类的体型都不保证了，翻滚着的血肉挤出各式各样的残肢。
夕阳退去，一片静好的庭院瞬间化作魑魅魍魉的乐园。
男孩原本以为鬼怪们抢夺血浆的那一幕已经足够可怕，他根本没想到一天前庭院中的惨状还是鬼怪们手下留情的结果。
夜晚的鬼怪，才恢复成它们真正的样子。
男孩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惊悚地回头偷看护士长，在看到缪宣的脸后，竟然松了一口气。
缪宣：“……”
看什么看？老子没变。
既然领路任务已经完成，缪宣转身就想要离开，然而好不容易逮到了刷新的护士长，楚恒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走呢？
楚恒伸手摸向了腰包：“请等一等。”
缪宣一脚踏出了办公室，愣是下意识刹住了。
对于楚恒，缪宣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恒是他遇到的第三个打开了爱情线的人，按照国际惯例，缪宣应当干脆利落地拒绝他，然而这个世界太过特殊，“婉拒”这个选项直接就消失了。
想想看吧，一个鬼怪中的精英反派护士长，一本正经对着人类冒险者说出什么类似于“对不起你是个好人但是我喜欢男人”不对，这一次应该是“我喜欢女人”……
不管怎么看都好奇怪啊，简直是直接揭露了他人性未泯的事实，假如缪宣真的和人类一样拒绝，那才是更多麻烦的开端。
怎么看都是只能忽略了事，因此缪宣就假装没听见。
说到底这大锅还得楚恒来背，毕竟哪有人类对着鬼怪直抒胸臆的？就算是认识的人死后也不敢的吧？
缪宣思考了许久目标选择谁这个蛋疼的问题，最后他决定去杀零号病人。
在砍掉曾经关系这一层加分项后，缪宣内心的天平还是偏向了人类。
他不喜欢这个阴郁沉重的，没有任何希望和未来的世界。
这里的规则比末世还要畸形，被拉扯进入的人类无辜可怜，行尸走肉一般的怪物疯狂绝望，禁锢在这个世界中的零号病人懵懂残忍。
虽然再畸形的世界缪宣都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审判，但是假如只是选择的话，他在鬼怪与人类之间，终究还是偏向了人类。
缪宣喜欢鲜活的生命与生生不息的轮回，这个禁锢着死灵的世界，让他本能地就想要去摧毁。
所以他既然不打算杀死楚恒，那么对于在错误时间地点收到的恋爱支线也只能忽略了。
要是这一次还是示爱……那就只能跑路了。
缪宣这么怂怂地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转身。
“还有什么事情吗？”
楚恒从腰包中拿出一个暗红色的硬皮小本子。
应该是道具……缪宣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难道是帮助他恢复记忆的吗？可是他没有记忆包想恢复也没原件啊。
缪宣这一次是真的猜错了，楚恒将小本子摊开，尽量用自己最陈恳的声音棒读出为了使道具生效不得不念的台词。
“夫人，请考虑一下离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