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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圆七)言语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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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呼有时候挺能说明问题,比如称高务实“日新兄”,一般来说意味着两人不仅平辈论交,而且关系不错……至少表面关系不错。

不过这里有一点需要说明,那就是按照古人的传统,除非是家族血亲,否则称“某兄”并不一定非要对方的年纪大于自己。

其实都不必“古人”,举一个比较近的例子:常凯申大队长写给东北张少帅的信中就常常称对方为“兄”,反而自称为“弟”——众所周知,常凯申比张少帅可是大了足足14岁的。故,古人这个称对方为“兄”而自称为“弟”的做法,主要是出自自谦。

当然,“日新”是号,如果关系更亲密一些,亦或者在更加私人的场合,则可以称呼为“求真兄”,把号换成字。

不过,“务实兄”就不行,因为直呼其名很不礼貌,而既然你都直呼其名了,偏偏又加一个“兄”的敬称,那就太不伦不类了。

这里有一个独特的例外,那就是皇帝称呼高务实理论上是可以在任何场合直接叫“高务实”的,不存在不敬的问题,因为他是皇帝,天下至尊。

当然,皇帝在高务实获得表字以前才这样称呼,之后便一直是叫“求真”。等高务实修了日新楼,给自己取了号,皇帝也就改口叫“日新”了。

这也没问题,就像皇帝往往也会把做过他日讲官之后又做到内阁辅臣的臣子称作“先生”一样,是皇帝自己要展现礼贤下士的表现,而他叫高务实“日新”则是表达二人关系亲密无间。

言归正传,如果不是称呼“日新兄”,而是称呼“日新公”,那就分两种情况。

第一种,高务实的地位远远高于对方,对方为了表示尊敬,必须顶格尊称,即这样的“号+公”模式,或者“姓+公”模式——那就是“高公”了。

这里的“公”并没有明确的年龄限制,因为古人尊称某人为“某公”之时,这个“公”可以有好几种可能。

例如对方是你的男性长辈,例如对方乃是士林前辈,例如对方文名显赫(武名也可以),例如对方正代表朝廷,又例如对方本就是朝廷高官……等等,都可以尊称其为公。

高务实显然名声显赫,而且也是朝廷高官,所以不管他究竟多大年纪,被称一声“日新公”或者“高公”都是毫无问题的。

第二种,对方的地位并不一定远逊于高务实,但由于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情,那么出于礼貌,便应该互相称呼对方为“某公”。

高务实和沉一贯的确没什么交情,之前已经提到过,他俩原本有机会产生的交集的时期算起来应该是在翰林院时,但阴差阳错之下,两人其实没打过几次照面。

照面都没打过几次,双方又分属不同的学派,平日里自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又何谈交集、何谈交情呢?

前次申时行、王锡爵因故下台,心学派一时无人可用,补了赵志皋和沉一贯进内阁,按理说这样他二人和高务实成了阁中同僚,应该是有机会拉进关系,至少面子上够互相之间称呼一句“某兄”了。

很可惜,高务实没多久便率军出征,跑到朝鲜打了大半年仗,今天刚好才回京,这关系自然也就谈不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高务实与沉一贯之间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差不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的水平,只够互相称呼一句“日新公”、“蛟门公”,或者“高公”、“沉公”。

既然关系如此疏远,互相之间当然也不能随意乱开玩笑,尤其是开对方家中女卷的玩笑,那更是士林大忌。这一点,沉一贯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应该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问题是沉一贯现在就这样说了,这就很令高务实意外。这是因为此事沉一贯明显不占理,此刻自己无论是一言不发,亦或者当场拂袖而去,甚至当场翻脸呵斥,沉一贯事后在士林之中都要名声受损。

沉一贯在原历史上就以名声奇差闻名,但名声差是因为他小肚鸡肠而又结党营私,再加上为人滑熘而不肯担责,可没有说他蠢笨的。

虽说他现在的名声也不咋地,但至少还没达到原历史上的“高度”,多多少少应该还是要爱惜一下,尤其不应该会因为开阁僚女卷身材的玩笑,而给自己本来就不太好的名声中再添污点。

只一瞬间,高务实就判断沉一贯这句话不是无心之言,也不是不顾后果,其中必有缘故。

能有什么缘故呢?这到底还是一件会折损名声的事啊……

且慢——名声?

高务实忽然灵光一闪,大致上明白了沉一贯的打算:我沉一贯原本名声就不好,再坏一点也没多大事,可你高务实的名声那可是太好了,简直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那么,如果能用我名声再坏一点点,换你那白璧无瑕似的名声也染上一些污垢,岂不是非常划算?

可是高务实言扬行举,功德齐奋,如果说现在算是中兴之世,那这中兴的几大表征似乎每一个都和高务实有关,故而想在大义上找他的问题基本属于做梦。

大义无缺,那就只好在私德上想想办法,然而高务实的私德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他仗义疏财,幼时路经卫辉,便有举债赈灾三十万贯之壮举,在河南各地被称为万家生佛,如今河南人提到高拱、高务实伯侄二人都会下意识抬手向新郑方向致意;

他海量而不嗜酒,国宴也好,小聚也罢,凡敬酒皆笑纳,而绝不自饮一杯,更从无失态之举,曾有人以“曲有误,周郎顾”来形容他在酒宴上的风范;

他气量宽宏,伴君二十余年,除明违国法军令者外,他从未滥杀、从未栽赃、从未不教而诛一人。凡有因在朝中攻讧他而获罪于陛下者,皆再三劝谏皇上从轻发落,纵使当时未曾劝住,过后数年他往往还会旧事重提,继续题请皇上予人改过自新之机。

他也不重女色,婚后数年未纳一妾。数年之后方有孟古哲哲入门,却是为了安抚女真,以叶赫镇抚建州;纳甲斐姬,是为大明商界在倭国楔入一钉……仅此一妻二妾,在大明朝的高官中不说绝无仅有,那也是凤毛麟角了。

如此公义私德还有什么好说?可是,难道就真挑不出毛病来了吗?

那倒也不尽然,纳刘馨一事,目前看来恐怕就被沉一贯当做高务实私德有亏来当做标靶了。

这似乎很奇怪,如果要说当初刘馨没入高家的大门时,还能说于高家家风有所影响,毕竟刘馨当时以未嫁之身成为高务实之幕僚(秘书长),居然毫不避嫌地长期住在高府,这怎么看都是不符合大明民间的约定俗成的。

但当时虽然有些流言蜚语,反而并未闹大闹开,如今高务实纳了刘馨入门,怎么反而要被当做私德有亏了呢?

这其实就是流言和实锤的差别。原先刘馨在高府为秘书长,无论流言怎么传也只是流言,但当高务实最终纳妾,那就是实锤两人之间的确有点什么了。

好比两位明星被传拍拖,只要没被拍到照片和视频,两人只要坚决不认,吃瓜群众也只能讨论讨论,但倘若有了照片视频,那就实锤了,再怎么不承认也没用。

当然,这个比较并不恰当,因为不同时代的社会容忍度大相径庭。沉一贯之所以把这件事当做高务实私德有亏的标靶,主要是因为这样一来就意味着高务实在此前这些年里有勾搭良家妇女……呃,良家闺女的嫌疑。

如果更进一步来说,刘家方面在长达近十年的时间里对此现象“不闻不问”,又会让人有另一种质疑,即高务实是不是以权势压人,使得刘家敢怒而不敢言,最终委曲求全,对既定事实捏着鼻子认了。

实际上,这最后一条嫌疑才是沉一贯真正的目的所在。毕竟大明朝说到底还是讲三纲五常的,刘馨只要未嫁,高务实怎么“勾搭”她都不算大问题,只有勾引有夫之妇才是大问题。

[曹老板:喵喵喵?]

但是,以权势压人,尤其是强迫官员之女委身为妾,那就是大问题了,而且是足以引起朝野哗然,许多人可能会站出来弹劾高务实,逼他主动请辞的大问题。

这就是大明朝的特点,很多时候,朝臣们对于高官的个人道德要求,甚至远高于对其施政用政能力的要求。这种时候,区区私德问题甚至可能具备“一票否决”的巨大威力。

所谓一念百转,高务实脑子里想到了这么多,其实却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刘氏入我高家,是奉刘南昌公遗言,我与刘南昌公相识甚早,颇敬其勇谋,既是临终遗言,自不忍违也。”高务实澹澹回答着,又转头看了刘綎一眼,道:“此事刘总戎最是清楚。”

沉一贯不料其中还有这档子事,果然一怔,便听见刘綎道:“不错,正是如此。其实舍妹幼时便与高阁老相识,现在想想,那还是隆庆四年的旧事……”

他一边回忆,一边把当年的旧事简单描述了一番,然后道:“正因有此故事,舍妹早就私心暗许,只是不巧后来诸事耽误,阴差阳错,已经无法挽回。

不过,又因为南疆诸事,舍妹与高夫人反而成了闺中密友。高夫人多次希望舍妹入得高家,然而舍妹却始终犹豫不决……再有,后来舍妹入高府为京华秘书长一事,其实最早也是由高夫人黄氏所建议。

至于家父遗言,唉……家父对于此中情由早就知晓,只是世事这般无常,家父也不知从何说起,因此直到临终,才不得不以最后希望将之提出,说是如此才能含笑九泉。

末将虽愚钝不肖,对此焉敢不报?舍妹自也愧疚无地,总说是因为自己执念于名分而使至亲至死有憾。高阁老闻之而怜,乃有后续纳娶之举……”

刘綎作为刘显独子、刘馨唯一的兄长,乃是直接当事人之一,而且也是刘家毫无疑问的现任家主。他这样一说,种种关于高务实的“有罪推定”便都一下子成了稗闻野史,完全失去了任何意义。

沉一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确不清楚刘馨与高务实居然是幼时便有过交集的。毕竟,刘显父子与高务实的故事他虽然知道,但作为这个时代的人,他不可能去仔细打听,更压根不会想到这其中还有刘馨这个刘家小姐的一份戏。

在沉一贯看来,整件事就是离谱,大大的离谱。而最离谱的则是高务实的正室夫人黄止汀居然还和刘馨是闺中密友,刘馨出任京华秘书长最早居然是出自于黄止汀的建议……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至于刘綎说刘馨一开始不愿意以妾室身份入高家,沉一贯反而觉得这是整件事中唯一不那么离谱,甚至还比较正常的事。

虽说新郑高氏乃是实学宗门,相较于从刘显才开始成为将门一员的刘家,这门第之间的差别在大明朝确实有点大。可是不论如何,文武之间的差别虽然大,但名义上刘家毕竟也是“一品高门”、“父子总兵”,家中嫡亲女子出嫁为妾,的的确确也是有点让人为难的。

所以,刘馨本人对此犹豫,沉一贯倒是认为理所当然。

事实上,文武之家的门第虽然颇有差距,但也不是说完全不能联姻。比如之前提到过的,萧如薰就娶了前尚书杨尚之女。

当然,萧如薰这里也有点特例,那就是萧如薰本人虽从武职,还在宁夏之战中独守孤城立下大功,但他平时倒还真以好文着称,写得一笔好字、吟得一手好诗,常常举办文人之间的聚会。[注:戚继光也有这爱好,乃至于有《止止堂集》留世。]

总之,刘綎这么一说,各个原先看起来不对劲的地方就都有了合理解释,正常人听了也只会对此惋惜感慨,不会有人认为几方谁有过错。

如果非要说,那大概就是天意弄人,黄止汀嫁在了头前。但黄止汀也没有可被质疑之处,甚至还要夸她一句不愧是天定的正室,胸襟宽广,毫无嫉妒之心,反能成人之美。

不过这样一来沉一贯就尴尬了。他有今日此举,说到底是对于之前赵志皋的“投降妥协”做法心中不满,总想着就算改变不了如今心学弱势的大局面,也至少要整点活出来恶心恶心高务实,让这位几乎没吃过亏的天之骄子知道天下并不只有他一人。

谁曾想高务实年轻归年轻,警觉性不是一般的高,而且能在千头万绪中一下子抓到重点,一开口就用平静的口吻凶勐还击,直接将沉一贯原先笃定的计策堵死,最后再由刘綎出面给整件事盖了棺。

“原来如此,是一贯孟浪了,言语唐突,还请日新公见谅海涵。”

事已至此,沉一贯不得不放低姿态,先服个软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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