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即将回京述职,这自然是当前朝臣们最为关心的政治动向,因为他这次回京非比普通述职,而是同时身负着援朝之战凯旋、推动朝鲜内附、谋划对倭出兵三件大事的,其一举一动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各方势力对此都十分关心。皇帝方面不必说了,光是一个朝鲜内附就有很多细节问题需要讨论,包括朝鲜王、朝鲜朝臣的安排,朝鲜内附后的行政与军事制度设置,朝鲜的战后重建如何着手且钱从哪来,参与援朝作战的各部如何赏赐等等。
另外,上面说的“各部”也不只是说明军各部,其他如蒙古的土默特、鄂尔多斯与嫩科尔沁三部,女真的如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叶赫部、哈达部、乌拉部以及一些小部落等等,他们也都是随征出兵的,战事获胜之后当然也要给予相应的赏赐。
这些事情几乎都是很容易出现争议的,因为归根结底每一项都涉及到实打实的银子——既然跟钱有关,那当然就必须有高务实这位财神爷在场,此时的讨论才有意义。否则的话,你讨论半天好不容易有个结论出来,结果户部两个字就给你顶回来了,那多没面子?
你问哪两个字?当然是……没钱。
虽然自从高务实掌握户部以来,似乎很少——亦或者干脆没有——听户部直接说过“没钱”二字,但这种事可不兴假设,户部之前没说过那是因为没人敢无视高务实的意见,你真无视一个,看看他会不会一句“没钱”给你把事情当场钉死。
要不说天底下香火最好的神祇就是财神爷呢,因为往往一文钱真的能憋死一条好汉。
朝廷也是一样,天下大事无非钱粮。你真要是有无限的钱粮可以随意泼洒,任你这皇帝和官员再怎么浪,可能事情也坏不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当然,问题往往出在没钱没粮,而那一般来说就完犊子了。大明朝数十年前在钱粮方面如何困窘,眼下这代官员大多都是经历过的,当时他们一般都还不在高位,体会其实更深。
废话,内阁辅臣的薪俸会被拖欠吗?被拖欠的当然都是下面的人……何况内阁辅臣也不缺这点薪俸。就好比当初高拱因为清廉也比较穷,结果他就靠给别人写墓志铭之类的东西拿润笔。
说实话,这钱可比朝廷的俸禄赚得轻松多了,只要甲方不是个十恶不赦的纯粹人渣,这活儿就能接,因为随便挑人家某个优点夸一番写上,大把的银子就到手了,而且因为没写违心之言,心里毫无负罪感。
当然啦,这活儿不仅高拱接,连高务实都接。差别只是高拱接这种活儿是为了赚点轻松银子养家湖口,而高务实接这种活儿是为了维持人脉,保持号召力,毕竟他又不缺这点钱。
言归正传,当下朝廷决定大事,几乎不管什么事都少不了要问高务实的意见,因为这些年下来大家体会越来越深了,那就是甭管你有什么想法,都不能和户部的意见相左,否则无论这想法你自己觉得有多么英明神武都没用,因为施行不了。
只有户部认可了,拨银子了,那恭喜你,这件事基本上就算成了。如果不行,嗯……请户部再拨一笔,总是能成的。
这种情况的出现,导致现在心学派官员们,尤其是心学派的大老们在面对高务实的时候越来越底气不足。
就好比是某种功能受到挑战的人士逛花街柳巷,心里想法很多,但如果没人把某种药物施舍到他们手里,他们就只能干着急。如此,手里拿着那种药物的人就成了他们得罪不起的人——即便他们知道自己应该站在那人的对立面,也依然很难直起腰杆。
大明朝怎么就变成这幅鸟样了呢?他们心里也常常如此愤愤不平,然而真当他们面对高务实时,别说这些话不敢说出口了,甚至连这种心情都不敢有丝毫表达。
试想看,因为你这位堂官得罪了高务实,结果衙门里办公经费都下不来,冬天缺炭,夏天无扇,连伙食都只配喂狗,那下面的人怎么看你?能有几个人铁了心跟你走?
所以后世有人说,一把手最基本的工作就是能找上面要到银子,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今高务实就要回来了,而他在这三件事上的态度是很明确的,那么问题就来到了朝中各位的身上:要不要反对?反对得了吗?不反对会如何?
要不要反对?嗯,最好不要,原因上面已经分析过了。
反对得了吗?估计不太行,因为高务实的圣卷明摆着,而且他这么多年来的一大特点就是绝对不做亏本买卖。
推而广之就是:高务实认为朝鲜内附是好事,那无论自己有没有发现好在哪儿,事后高务实肯定能让朝廷从此事中获益匪浅,以证明这的确是好事。
继续征伐倭寇到底是否违背祖制,又是否是必须要做的?如果高务实说不违背,那就“不违背”吧,反正他改过的制度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想想就知道,自从他引用“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之后,“从祖意而未必遵祖制”的事情那可真是多了去了。更要命的是,这些“维新”最后都证明了确有必要,每一样都获益巨大。
随便捋一捋:驿站改革,朝廷驿站效率大为提高不说,每年还要节省一百三十万两银子的巨额开销,甚至这几年居然还TM盈利了。整个驿站体系光是去年一年就反过来上缴户部二十七万两银子,朝中一些老臣听说之后,几乎是集体直呼见鬼。
滇缅之战,当初怎么看都要大亏一笔银子的破仗,是高务实坚持要打,并且实际上搞成了朝廷借钱打仗。结果这么些年过去,回头一看不仅借的本息全部付清,朝廷还赚了一百多万两,并且这钱至今还没赚完……朝廷手里还有些缅甸的金、银、玉矿捏着。
迄今还看不出明显盈利的,大概就数赶走察哈尔部了。不过这主要是因为战后投入有些大,例如重建大宁城之类的,花费都堪称浩大。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光从现在新设的各大牧场、马场为关内供马及售卖牛羊的收入来看,或许就在这几年便能“扭亏为盈”。
嗯,这还没考虑到关内马匹增多之后对于经济的促进作用(相当于物流更便捷了),否则收益肯定更大。
再有就是迄今为止都有很多人看不懂的明联储。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们连“这衙门究竟在做什么”都搞不明白,很多人就仅仅将其看做一个联合起来的大钱庄,问题是明联储本身不直接放贷给个人,它只借钱给朝廷和登记在桉的大钱庄,而且利息低到令人发指。
它借给朝廷的银子收的年息仅仅百一;借给大钱庄的稍微高点,且有浮动,但一般也仅仅在百二到百三之间。
虽说它借银子需要借款方有抵押物,但实际上至今没有要过任何一单因为还不起债的债主抵押品,而通常是在债务违约之前主动了解情况,或者事后主动延长还款期限——不过如果真到了这一步,倒是要进行“经营指导”。
另一个问题在于,这明联储到底有多少钱谁都不知道,反正曾经有一批人联合起来想搞挤兑,当时搞出来一个巨大的数目:一千一百三十九万两。
别说一个“联合钱庄”了,就算户部都未必能随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然而明联储眉头都没眨一下,在按照明联储自身规定的一个半月时间里完完全全拿出了这一千多万两银子,全是“银砖”样式,在明联储南京分部当场、当众交割。
一千多万两的银砖啊,堆在那儿根本就是一座银山!
为此,南京三巨头领着两千多荷枪实弹、临时从隔壁镇江调来的镇江卫大军现场保护,而明联储的大后台京华银行,也从临近的太平府调集了京华马鞍山钢铁厂护厂队的六百武装家丁作为内层护卫,确保银子不会被陷入疯狂的民众哄抢。
此次事件震惊天下,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怀疑明联储的实力,尤其是明联储背后的京华集团到底拥有多少现银——嗯,这是因为那些银砖全都阴刻着编号,如“京华日银百两00032”、“京华吕银百两00065”之类。
据后来一些消息人士透露的消息说,“日银”就是出自日本各处银山的银子,“吕银”则是从吕宋获得的银子,不过这些银子好像也不是吕宋所出,而是“红夷”从“极东之地”跨海运来与京华贸易的。
“日银”还好说,日本有银山这件事,江南地区的老百姓也是很多人都听说过的,但是红夷居然有这么多银子?
于是就有在海上跑生活的人跳出来解释了,说跟过京华船队的人都知道,那些红夷在极东之地发现了好几处银山,银子多到挖不完。要不是实在离得太远,而且从咱们这儿去“极东之地”逆流居多(洋流),否则真想去当淘金客——哦,淘银客。
这下子大伙儿都没话说了,京华的生产能力大家都有耳闻,现在又有这种完全不缺银子的大买家,那京华的银子当然多了,多到没法估计。
当然了,以上这些都是民间看法。实际上,京华当时凑这笔银子也并不是如看起来那样轻松,南北两洋舰队为此同时出动,京华北京银库搬空了一半(可不能全搬空),日本银库、吕宋银库也都紧急调发,这才赶在一个半月的期限内调集了这么多现银。
这件事危险就危险在,当时高务实是得到过消息,知道江南一些财阀联合起来想搞事,但他们在明联储的存单有不少如同“飞寄”手段一般,并不是用他们自己的身份存起来的,但到了要挤兑的时候却都集中起来。
这样一来,就导致了高国彦和高务实这俩堂兄弟都误判了挤兑的数量级,他们以为这次挤兑的规模应该也就在五百万两到六百万两之间,谁知道最后翻了一倍,差点让明联储翻车。
当然,不管怎么说,事情最终完美摆平,明联储富甲天下的名声也彻底打响,包括京华银行这个明联储最重要的资方,其实力也再也不受任何怀疑。与最终这样的结果相比,此前承担的危险似乎也就值得了。
不过明联储有钱归有钱,但各大银行、钱庄的银子难道都靠资方本身的存银顶着吗?如果明联储本身不赚钱,那么高务实搞这么一个机构的目的在哪呢?绝大部分官员依旧想不明白。
在他们看来,明联储的借贷利率太低了,光靠收借贷利率不说无利可图吧,至少也是一边赚一边扔——明联储的摊子大啊,用地用人加转运和护卫,这可是哪哪都要花钱的。
但是看不懂并不影响一个关键判断:有明联储在手,高务实这个“大户部”的当家人,才算名副其实掌握着天下财权。
如果换一位户部尚书,别的且不说,还能如此轻易找明联储借钱应急吗?恐怕是难了。但是户部需要有钱应急偏偏又是经常之事,就好比此前朝战爆发,这种“意外惊喜”谁能料到?临时要开大战,钱从哪来自然就成了大问题。
但是有明联储在,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这个仗你朝廷只管先打,今后数年的税款中单独计划一笔作为还款项就行。
掌握着天下财权,打仗战无不胜,改革次次获益,而且年仅三十有七。这样一位辅臣回京述职,他所带着的提议自然备受关注。
例如心学派新晋的两位阁老赵志皋与沉一贯,今日就不得不临时会晤一番,在赵阁老府上商议己方究竟该对相关大事持什么样的态度。
哦对了,之所以是在赵志皋府上,是因为这位阁老身体不好,几乎就是个药罐子,让他去见沉一贯在客观上有些为难,毕竟不良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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