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冷笑一声,道:“梅老何必明知故问?咱们闲话少说,在下此来不为别事,正欲相救文奎大侠,自不能让他的掌上明珠有甚闪失。雷堂主,你甘为王爷背叛义兄,往后何以自处?”雷畴天半晌无言,继而道:“事有先来后到,我先报王爷之恩,再偿义兄之情。”
蒙面人笑道:“好!似阁下这般行径,确也无颜苟活于世,在下不妨助堂主一臂之力。”话音未落,身形如大鸟般朝雷畴天、冼清让扑去,去势不下流星飞电,诸人只觉眼前一花,见其已欺近冼、雷二人身旁。
雷畴天未料对方遽然出手,大惊之下举起火铳瞄准对方胸前。他手中这柄神火铳构造异于寻常火枪,无须另行点燃引线,只须扣动指间机关便可立时引发腔内火药射击。蒙面人冷哼一声,隔空朝火铳挥出一掌,雷畴天只觉右手五指僵如坚冰,竟尔半分动弹不得,大骇之下左手制住冼清让要穴向后疾退,忽听脑顶风响,那蒙面人弹指间后发先至,跃至二人上空一掌击下,一股锐冽的寒气登时罩住雷畴天周身;后者欲出左掌向上迎击,却觉肩臂上有千斤之力,难以抬动分毫。
雷畴天心下叹息:“雷某苦练半生,在此人手底一文不值。”正欲闭目待毙,景兰舟舞动铁箫、骆玉书剑光出鞘、顾铁珊双指疾点,三人齐齐扑上,攻向那蒙面高手。蒙面人赞道:“好功夫!”半空右手轻轻一挥,寒冰真气同时逼退三人。骆玉书失声道:“手挥五弦!”蒙面人笑道:“不错,这正是上册心禅中的精妙武功。”忽听身后破风之声,乃是松筠、梅潜、麻俊雄三人攻到。此三人功力卓绝,实不亚于当日木川、戚婆婆、朱奠培三人联手相攻,蒙面人眉头一皱,翻身向旁跃开。松筠乘势一挥袖袍,雷畴天适才为太阴真气所侵,一时间内息散乱,再无力制住冼清让穴位,被松筠将人一把卷走。罗琨、钱氏兄弟等人功夫平庸,见适才众多高人接连出手,未料世上竟有如斯神妙武功,各看得瞠目结舌;唯有念阿上人瞑目端坐,似对眼前景象全然不闻不问。
蒙面人见冼清让已然脱险,当下不再追击,收掌向顾铁珊等人冷笑道:“雷堂主阵前倒戈,几位为何还要救他?”顾铁珊道:“我二人情同手足,顾某岂能坐视义弟丧命?”蒙面人点了点头,又道:“梅长老,连你也来凑这份热闹。你被徒弟暗中算计,尊驾向来睚眦必报,难道还要护着对方不成?”梅潜嘿嘿笑道:“梅某漂泊半生,只得这一个徒弟,其人若然有过,老夫自会责罚,怎好教他死在旁人手里?”
雷畴天面色铁青,忽抬手一掌击向自己额头。顾铁珊在旁早有防备,伸手架住道:“老弟是讲义气的好汉,你决意报答王爷活命之恩,更显至情至性,何苦如此?”雷畴天叹道:“兄长纵不见责,小弟亦再无颜相见。”顾铁珊道:“咱们十多年结义之情,甚么事讲不过去?这话休要再提。”景兰舟劝道:“小弟尚未报南京相救之恩,雷大哥怎可有轻生之念?”顾青芷也轻声道:“雷叔叔,你若这般去了,霹雳堂那许多好酒便没人陪我喝啦。”
雷畴天默然良久,道:“当年青峰山寨破陷之时,雷某早当授首,不料残喘至今,老天已然待我不薄,你们何必如此?”松筠笑道:“雷堂主,好死不如赖活,就算是假死也比自尽强得多啦。”雷畴天沉吟片刻,向梅潜拜道:“弟子存心不良,蓄意欺瞒恩师,请你老人家降罪。”梅潜哼了声道:“梅某阅人无数,竟在你身上看走了眼。”
朱奠培见这蒙面僧人一出手便助冼清让脱困,轻叹道:“大师三番两次坏我计策,未免好事多为。莫非小王先前有何得罪之处?”蒙面人道:“小王爷,我这趟虽是来救文大侠,也是一同前来救你。”朱奠培一怔道:“大师何出此言?”蒙面人道:“待放归文大侠之后,小王爷自然明白。”朱奠培笑道:“前辈既不肯见示,小王是不认这糊涂账的。”
松筠微一迟疑,劝道:“小王爷,今日势态分明,已然强求不得,还请你将文大侠放了罢。”朱奠培淡淡地道:“梅长老既说文前辈就在此处,君山岛弹丸之地,冼宫主还怕还找不着人么?”骆玉书道:“眼下官兵炮轰甚急,迟恐有变。”朱奠培摇头道:“如今客舫尽被击沉,就算请出文大侠又于事何补?”
忽听门外襟袍响动,一名矮瘦老者趋身闪入,堂上诸人举目一望,正是五老之中的管墨桐。桐仙上前两步道:“管某有要事急寻宫主相商,不及先行通禀,望乞恕罪。”冼清让道:“管长老不必多礼,有话直说便是。”管墨桐道:“老夫适才命多名弟兄下水夺船,岂料对方早有准备,于湖中布下尖锥铁网,众兄弟不能近前,反折损了几人。管某智穷才尽,请教宫主退敌之策。”众人闻言不禁面显忧色,朱奠培却抚掌笑道:“素闻管长老一向足智多谋、颇具将才,今日怎会一筹莫展?”
管墨桐哼了声道:“过往不识尊者万金之躯,管某多有失敬。”冼清让心道:“管长老也知道了?在场知情之人唯有沉霜使适才离开法堂,她行事向来慎重,怎会未经得我允准,便轻易将小王爷的身分泄露出去?”朱奠培面不改色,道:“好说。向日多有得罪,管老勿要见责才好。”管墨桐道:“当下官船围岛,莫非是小王爷要将我等一网打尽?”朱奠培笑道:“此乃梅长老玄谋奇计,小王何敢争功?”管墨桐疑道:“老梅,这是怎么回事?”
梅潜悠然道:“今晚这批岳州卫官军,确是梅某招来。”管墨桐惊道:“你这是做甚么?”梅潜道:“我原是奉恩师之命潜入本教卧底,不过行分内之事罢了。”桐仙摇头道:“你若是朝廷奸细,本教早已崩剥离析,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宫主既对咱们这几个老头子推诚相待,你有甚么难处,不妨说出来罢了。今日放着这牛鼻子老道在此,有甚么事兜不住?”梅潜苦笑道:“正因走到了这一步,方才回不得头。梅某答允先师之事,总要替他老人家办到才好。”
管墨桐皱眉道:“老梅,你真想将我们尽数除去?”梅潜道:“我与诸位往日出生入死,人非木石,岂能不念旧情?何况众多贵客同在岛上,难道教他们也送命于此?梅某早亲自安排下一艘船只,待救出文大侠后,便会故意近岛为我所夺,载石台上诸人脱险。梅某设下此计,原是为了对付青莲尊者,至于岛上其余教众,那便生死天定,也怨不得老夫。”群豪闻言暗暗心惊。
梅潜一指朱奠培道:“老管,难道你不想杀了这小子出气?”管墨桐缓缓道:“尊者乃是王府世孙,你我如何动得?”语气颇含怨毒。梅潜叹道:“不错,梅某本打算到时混在人群之中一并登船离去,原是天衣无缝,谁知青莲尊者竟是宁府小王爷,更一眼识破我计。老夫今回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并无半句怨言;此番但能救得文大侠脱险,我也算对得住唐宫主母女。”
管墨桐略一迟疑,道:“老梅,我有一事早想问你。当日你看穿管某用意,为何指点骆少侠他们找文大侠出山助我师哥,来坏我的好事?”梅潜叹道:“你我确是交情不浅,也正因如此,梅某知你行事未必会顾及同门之谊。林大夫早年在宫中曾治愈先君膏肓之疾,我不忍见其遭逢不测,又不便亲自出手,唯有思得此计。谁知林老现身之后,竟惹来这许多高手贪谋他手里的遗篇,幸能请到文表侄出面相护,也算梅某有几分先见之明。”管墨桐缓缓道:“你可曾想过,若非有此一事,也不会引得文奎大侠连番遭难,险些在梅山丢了性命。”梅潜闻言默然,继而道:“文表侄他终不能在落星楼隐姓埋名一世,这都是各人的命。”
冼清让忽开口道:“梅长老,正如桐仙所言,你若有心覆亡本教,远不用等到今日。只须长老能令围岛官兵退去,本座决不来为难于你。”梅潜缓缓道:“宫主宽仁如此,老夫感激不尽。只不知小王爷之事又当如何?”冼清让叹道:“小王爷乃是王孙贵戚,岂可令之有所损伤?今日只要能救回爹爹,这宫主之位往后由谁来坐,且由王爷裁决便了。”梅潜笑道:“宫主虽智计过人,自从结识景少侠之后,心肠却愈来愈软。好!小王爷,请你即刻交还文奎大侠,梅某这便命人撤兵。”
朱奠培哈哈笑道:“眼下敌众我寡,我若交出文奎前辈,教中弟兄一拥而上将我几人斩成肉醢,那便如何是好?”管墨桐冷笑道:“小王爷不必以己度人,就算阁下信不过我等,放着这许多客人都是见证,宫主她怎肯食言?”
朱奠培并不答话,转向那蒙面人道:“前辈今日专程到此,可是对寻回文奎前辈胸有成竹?”蒙面人摇头道:“老夫早就说过,我此来除了搭救文大侠,也是一并救你,小王爷为何执迷不悟?”朱奠培笑道:“小王纵使争位不成,无为教也不敢杀我,何须要人打救?”蒙面人笑道:“小王爷,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身入险境而不自知,今日要杀你的人并非冼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