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极西之地,毗邻那狂怒的海,绵延的海岸线早已再不是度假休闲的代名词,而彻底沦为了死亡之神的乐园。
死寂、荒凉、咆哮的海风,堆积如山的巨兽骨架,还有一座如标枪般屹立在海面之上,由一块块重逾几十吨、坚硬而又粗糙的岩石拱卫而建的黑色城堡。
黑狱之城。
厚达几百米的花岗岩石壁,牢固厚实高大的城墙,还有那密集的筑墩、台楼,足以让一切觊觎它的存在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铜墙铁壁,什么叫固若金汤。
它似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山,一座只能永远与荒野遥遥相望的山,或者说它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一座永沉海底的牢笼。
一城囚一人!
新时代的海洋,早已是人类的禁区。那遮天蔽日的阴云永远不会散去,那一层层惊天浪涛永远不甘停歇。浑浊的海水一次次地怒吼着冲向黑狱那粗糙而坚硬的石壁,喘着粗气,吐出一片片翻滚着的泡沫,还有摇晃着的海藻的霉腥味,隐约可见一条条已不能再称之为鱼的变异海洋生物。
海边那陡峭的岩石之上,几十名身披甲胄,山脊式头盔遮盖了大半个脸庞,只露出两个眼洞的黑甲士兵正面朝海洋,背靠荒野,神色凝重地列队默立等待着,等待着那需要近百只猛犸象才可以拉起的城门的最终开启。
与迷失海沟外那些手执长矛的黑甲不同,这些人没有携带任何的武器,他们的拳头,便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像卡米拉那样的拳头,简单而粗暴。
队列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煞气,还隐隐弥漫着阵阵的威压,主宰的威压。
他们,每一个都是主宰,比曾经的飓风少女厄里斯还要强上数倍的主宰!
地狱之门缓缓打开,早已锈迹斑斑,遍布绿斑的粗大门轴发出了低沉而刺耳的摩擦声,一条全身覆盖着火红鳞片的火蜥龙迈步走了出来。
这是一条成年的火蜥龙,几十米高的身躯遍布着如炭火一般火红的鳞片,一片片黝黑金属片编织而成的锁甲覆盖了它大半个身躯。狰狞的龙首微微仰起,冷冷看向上空那剧烈变幻着的阴云。
与这条成年火蜥龙相比,海曼曾经的那条火蜥龙祭兽,也许仅仅只能算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
它的背上驮着一个由不知名合金整体浇筑而成的牢笼,无数道粗粗的锁链将牢笼死死地锁在了火蜥龙那宽阔的背脊之上,大股的混浊海水仍在从那湿淋淋的牢笼之上淌下,淌到那火红的鳞片之上,化为大股的水雾消散,伴着一阵阵的“嗤嗤”声。
牢笼内那个佝偻的身影,正负手望天,桀桀低笑。
终于还是离开了那冰冷而黑暗的海底!
这披着重甲,驮着牢笼的火蜥龙仰天咆哮,忽然伸出双翼,飞离了地面,飞向了荒野。
城门之外那始终默立着的黑甲士兵,也开始用奔跑的方式,紧随那快速低空掠行而过的巨兽进入了荒野,朝着羽西城所在的方位呼啸而去。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在他们的眼中,只有那巨龙背上佝偻的身影,所有阻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生物,全部被撞得粉碎。
无论是那些根本来不及躲闪的变异生物,还是那些足够浓密,足够广袤的丛林。
他们必须确保囚徒能完好无损地及时到达侯爵的面前,用他们的拳头,或者用他们的生命来保证这一点。
在夜幕降临之前,洛回到了阿利克,他要在这最后的一夜,守在阿利克,守在依和自己伙伴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着毁灭的来临。
阿利克的备战工作做得非常匆忙,因为毁灭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冥的伤势甚至都未能完全痊愈。
阿利克话语人帕妮丝向所有依附于阿利克的异能者,向阿利克的居民坦白了阿利克即将面对的灾难和可能的命运,她给了所有人两个选择。
离开,或者战斗。
有一些人选择了离开,包括一些依附于阿利克的中高阶异能者,甚至还包括杜邦兄弟中的哥哥和阿利克的首席情报长官卡罗琳。
那开酒馆的络腮胡弟弟选择了留下,他不愿意离开自己那经营了大半生的酒馆。哪怕死,他也要选择死在守护自己酒馆的路上。
这些人是不惧怕辐射雨的,他们不认为阿利克有着足够值得托付的美好未来,他们也有着足够的资本,能确保羽西城会接纳自己,庇护自己。
异能者,特别是像卡罗琳这样的半步超阶的异能者,能在贝古侯爵的羽西城混出个不错的未来。
另外那些选择留下来的,或者抱有与阿利克共存亡念头,或者仅仅是单纯的被迫无奈。
这些仅具有一到两种异能,甚至没有异能的居民,是不敢在早已弥漫着辐射雨的荒野行走的。姑且不论是否会被那些无处不在的变异生物吃掉,仅仅是那已越下越大的辐射雨,就足以要了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生命。
暗夜雇佣兵小队的成员没有人离去,帕妮丝曾希望希伯将丽莎送往羽西城,却被丽莎拒绝了。
她早已将阿利克当做了自己的家,将暗夜的众人当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家人。
丧家之犬在荒野很难滋润地活下去,也许没有任何异能,还颇有些姿色的丽莎并不会死去,但等待她的绝对是她不愿接受的悲惨命运。
阿利克没有高大的城墙,没有足以威慑对手的火炮,甚至连那仅剩的几辆重型陆地战车,都被帕妮丝送给了杜邦兄弟。
老杜邦已足够年迈,他已经再也承受不住辐射雨的侵蚀了,而卡罗琳,这个总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位置上的女人,也许觉得陪在老杜邦的身边,是自己最合适的位置。
酋长已停止了自己的授课,并把自己那些无法在大雨笼罩的荒野之上独行的信徒聚集在了学堂内,开始吟诵一首苍凉而铿锵的诗歌。
沿着灰白的路,
云雾波涛破碎,
双生的炙阳沉于湖底,
阴影拉长,
在迷惘的阿利克。
摇曳的夜缀满黑暗,
亘古的月逐渐凋零,
在失落的阿利克。
旧日吟诵的魂歌,
在那飘荡着王褴褛衣衫的荒野,
必定逝去不曾听闻,
在希望复苏的阿利克。
吾魂已歌,
吾音未死,
魂死而未颂者,
泪未滴落,
必将绚烂绽放,
在鲜血灌溉的阿利克。
……
酋长的声音缓慢而悠长,苍老的吟诵声在这风雨飘摇之下的学堂内回荡着,伴着敲打着窗棂的雨声,传入早已被黑暗吞噬的荒野。
伴着酋长的吟诵声,伴着愈加滂沱的夜雨,伴着已没有任何声息的沉睡荒野,洛的身影出现在了阿利克基地的门口。
他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突兀,萧瑟而单薄,刺目的探照灯从他的身上扫过,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犹如一根扎在荒野之上的生锈铁钉。
洛的目光看向了广场之上那新建起来的学堂,那里有他执着的呵护。
穿着一件半旧长裙的依,正站在学堂的门槛内,与洛隔着无尽的雨幕遥遥对望。
洛深邃的黑瞳与依那双湛蓝色的瞳孔对视着,犹如儿时那般,给予呵护,收获信任和依赖。
依怀中抱着酋长那只黑色的羔羊,她并没有奔向雨幕中的依恋,她甚至都没有开口朝着那孤独的身影唤上一声。
她已足够成熟,她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在守护,守护着他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
荆棘之鸟,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独属于自己的那棵荆棘树。它会把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上,才能唱出一生只唱一次的歌,生命在歌声中绽放,也在歌声中终结。
最美好的东西也许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创来换取,因为美好,所以忘记了痛。因为剧痛,才能更珍惜美好。
依笑了,对着洛,对着荒野,对着自己,对着她那本小说的结局。
灿烂而无声。
洛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那些撕开雨幕朝自己迈步而来的伙伴。
仍如一头狂野母狮般的帕妮丝,如影子一般的冥,咧嘴低笑着的菲力,挠头不语的希伯,依偎着菲力的朱利叶斯,以及那背着一张巨弓的沃克,甚至还有那穿着厚厚的隔离衣,依然散发着铜臭味的西恩。
除了那已离开的卡罗琳,暗夜雇佣兵的全部人员,都站在了洛的面前。
“嗨,我亲爱的副队长,你似乎来晚了。我们已经全票通过要用手中的武器来捍卫暗夜的荣耀,也许这一仗是暗夜成名的好机会也说不定。”
帕妮丝朝着洛轻声说了一句,脸上洋溢着狂野而又性感的笑。
洛的目光从自己的伙伴脸上一一扫过,朝着阿利克内那些凌乱而建的建筑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个站在自家门口的异能者。他们可以忍受辐射雨,却仍然放弃了离开,因为他们身后,站着年迈的父母,站着生有变异组织的妻子,站着还在学堂读书的孩子。
他看到了鲍勃,这个来自北方冰原的粗犷男人,正站在自己的酒馆门口,朝着洛举起了大大的啤酒杯,那茂盛的胡须,犹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他看到了在依身后忙碌着的丽莎,这个女人正在耐心地安慰着一个因记不住酋长的诗歌而急得直跺脚的男童,是那个曾经在废城向洛挥动手中那半块砖头的男童。
他也看到了酋长。
絮叨而神秘的酋长,身材依然高大,双目依然明亮。
洛的一生都在逃窜,在逃窜中杀戮,在逃窜中苟活,在逃窜中艰难成长。
这一次,他不想再逃了。
他转过身,看向了死寂而苍茫的荒野,看向了涅槃小镇的方向,终于仰头发出了第一声嘹亮而凄厉,如婴儿哭泣般的嘶吼声。
你们选择了战争,那我便给你们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