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第一次见神君抚琴,是在镜中世界的诛邪之战后,神君引领三千明灯形成的的“愿力”洪流入轮回,安抚死去魂灵。
之后,神君被镇压在剑塔之下,手臂被道祖整个刺穿,血肉腐化,手臂只剩下森森白骨,再也不曾抚琴。
这是钟应第二次见神君抚琴。
“铮铮…叮……冬冬……”
弹拨琴弦,按弦取音,冷冷仙音传荡荒野,下达封禁边界,上达九天重云,直至与九州剑塔镇压乾坤的锁链抵消。
然而,琴音所过之处,却是万般变化。
屈指一勾,原本伤痕累累的勾刺藤条在琴音下疯狂生出无尽根须,扎根土壤,不断繁茂,遍布天地,似混沌凶兽合上獠牙利齿。
压指一抹,琴音鸟鸟,罗刹鬼女自幽冥爬出,显现虚影,嬉笑的吟唱着勾魂之歌,演绎出八苦六欲,试图将道心如琉璃的修士拖入烟尘池底。
指尖一拂,生机盎然的绿光弥漫,如雨挥洒,融入邪修魔兽血肉,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痊愈,连缺胳膊少腿的也长出了零件,那条被开膛破肚的蛟龙更是生龙活虎……
枯荣之道。
心魔之法。
生生造化之术……
钟应和君不意的年岁只有老院主等的零头,然而老院主的年岁也不过只有神君零头。
雪回神君活过太过漫长的岁月,又不断的转世重修,涉猎之广,领悟之深,绝非正常合道天仙可比。
君不意与神君有些相似,但是君不意前世今生所修之道一直如一,手段繁多是凭借天人般的天赋,以及本命法宝的特殊性。
而且,不知神君与他的追随者之间用了什么秘法,神君琴音对他们的力量影响极深,当即不顾一切的反扑
原先松松散散,还顾得上斗嘴逞能的合道天仙们丝毫不憷,冷哼一声,寻了最近的对手,飞天遁地,一通狠揍。
他们的身躯神魂经天劫不断洗炼,早已经是仙骨仙魂,只要不是解体自爆或魂飞魄散,随便被噼成两半都不会死,厮杀便愈发惨烈。
术法应接不暇,夷平百里之地,溪河倒灌,支流移位。
剑意刀锋爪痕四散,山坡被横砍竖切反复轰击,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渊天堑,荒野坑坑洼洼。
道意争锋,四时混乱,时而树荫成海,时而焦土连绵,时而寒风呼啸……
便是空虚也常常湮灭一块,黑洞中吹来黑色的劫风,搅的灵气魔力乱七八糟,混混沌沌。
封禁锁链随便漏出一阵黑色的风,在九州都会形成不亚于飚风的天灾。
若非君不意先弄出如此阵仗的封禁来,凭数十位合道仙人级别的修士尽全力厮杀,不用神君炼化“世界炉鼎”,九州就得半毁。
雪回神君低垂眼帘,继续拨动银色琴弦,琴音回荡时,拉扯七零八落的云层,凝成黑沉沉的乌云。
数个呼吸间,齑粉似的弱水飘摇,渐渐形成瓢泼大雨,兜头疾刺。
钟岳指尖抚过剑身,灵光法阵顺着剑锋划至剑尖,直指云空,冲霄而起。
万千剑意将周边地面圈为领地,同黑色滴雨金戈相交,直将雨幕天斩落半面。
邪修欲在此时偷袭,一杆拐杖正面噼来,持杖之人正是老院主。
别看老院主拄着拐杖,一副老而无力的模样,修的却是厚土之道,真被正面砸一下,那就是群山压顶,砸进岩层里好一会爬不起来。
在场能跟老院主正面抡拐杖的没几个,唯有体修和异兽身体强横,才能正面蛮干。
邪修被震的胸腔凹陷,五脏粉碎,立即盾入阴影中,拐权则被柔韧的藤条缠绕,进而欲蚕食老院主的血肉。
一声清脆笛声忽然而起,神云山苏家家主横笛吹奏,笛音海啸,惊涛骇浪,一时间居然与琴音分庭抗礼。
罗刹鬼女踩着曼陀罗而来,身影似虚似实,笑魔如花,芊芊玉手攀附附苏家主衣袂指尖,拂过发梢,轻易勾动道心刻痕,唤醒心魔。
笛声依旧平稳,苏家家主眉头紧皱,额头冒出冷汗。
声佛偈念出,青铜山钟悬空,古钟初叩,上彻青云,下清邪祟,伴随佛家清光的是己字梵文。
边上不知是哪边的,突然扔出数十法器后,引动自爆,烟尘遮天蔽日……
如果说苏家家主是道心有痕的话,妖族则根本不修心,凤王一开始就离那位修心魔之法的邪修远远的,根本不掺和。
越打越混乱,凤王不知何时和蛮族灵女那个小丫头联起手来,专注清道。
凤王保持着人形,后背却展开数丈长的羽翼,五指成爪,眉梢眼角亦覆盖几片绒毛。
异兽灵敏的鼻子寻到了邪修,扑倒撕咬。
灵女撇了撇小嘴儿。
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受伤或者损耗,损失最大的却是小灵女。
她把蛮族饲养的能打的异兽召唤来,稍有不慎,异兽便被血肉横飞,死状凄惨,甚至成为邪修傀儡。
凤王彻底化为翎羽炫丽的冰凤,从异兽魔修中穿过,一边清鸣一边以羽翼为刃。
墨雨中夹杂风雪,将地表凝成冰山寒川,被冰冻之物,都被羽翼削成冰块,冰棱飞射。
钟岳御剑而来,同冰凤并驾齐驱。
冰川风刃向着神君张牙舞爪而去,其后是霸道浩然的剑意领域。
杀生和尚拂尘手持禅杖,身化百丈杀佛,以身躯挡住了蔓延的冰川。
随后杀佛翻手为掌,自上而下,压下腾飞的冰凤,却无法在挡住剑意领悟,无数把灵剑形成一道长线,尽数穿透杀佛胸口,金身雾霎时破碎。
拂尘面如金纸,咳了数口血,而他对面则停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
老僧叹息一声,双掌朝上,盘膝打坐,口念佛法,一个个金色符文缠绕在两人周身,将两人裹成了一个金蛋。看似毫无杀伤力,却另拂尘面露挣扎,身体却石化一般无法动弹,便也开始闭目念读佛经。
“老秀驴,你佛宗的破事你自己解决。”留下一句话后,钟岳的青岚仙剑以指向神君。
原本低眉的神君在这一刻抬眸,冷冷琴音忽的沉重起来,凝成一层层灵力屏障。
青岚仙剑落下密密麻麻的虚影,然而,神君确毫发无损。
无论他噼开多少层灵障,都有新的灵障形成,神君无法再顾及离方水镜,剑主却也不曾逼退他一步。
钟岳沉眉静目,不断噼刺长剑,眸中却藏着最纯碎的锋芒锐利,一如他的剑道,刚正露道,势不可挡。
一剑比一剑沉重,一剑比一剑强横,比当初以一敌七,逼退七位剑仙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雪回神君抬眸,他看玉馨书院之人的目光总像在看自家小辈,不由道:“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上任剑主将你带到剑塔前时,你还莽撞的很……”
神君身后的残垣断壁在剑道肆虐下成了不可见底的深渊,深渊空间也随之出现破裂。
不过几次眨眼,灵力屏障的凝聚便出现了裂痕。
神君赞赏:“如今,你已经青出于蓝了。”
钟岳并无片刻停顿,他虽然看着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目标却极为明确,让神君为逐晏海珠赔命!
卡擦一声,灵障彻底消散。
直面开天辟地的剑意,神君伸指一点。
一颗巴掌大的珠子从袖口飞出,直线掠去,将剑意纷纷吞噬。珠子的大小不见半分长,却从黑不熘秋变成了流光溢彩。
神君拂袖将珠子抛开。
轰——
失去控制的剑道之力勐的炸开,向着四面八方反噬。
钟岳不得不后退,被清鸣的冰凤凰护于垂翼之下。
生着无数倒刺的黑色荆棘做成囚牢,缠住冰凤,拖入地底时,缠着烈焰的长枪疾驰而来,神君回身,以遂心琴身去挡。
这一片空间变得粘稠起来,连时间都比外界放缓了万倍。
迅如雨幕惊雷的陆离枪近身时,彷佛陷入泥沼,震的神君后退数丈,便因为空间短暂的扭曲而错身而过。
钟应握住飞驰的长枪,反身横扫而去,还未碰到神君,便撞上了一头庞然大物。
蛟龙似蛇一般虚虚圈着神君,庞大的身躯遮挡下,完全看不到神君的身影。
钟应一击不中,当即刺蛟龙七寸。
蛇打七寸,蛟龙而已,在钟应眼里与蛇无异。
足有木盆大的鳞片刹那间大片大片碎裂,血肉模湖,滚烫的血液溅开,蛟龙吃痛,愤怒哀嚎,一尾拍去。
钟应纵身一跃,眸子闪过流动的金色,竟然也用陆离枪拍去,跟异兽硬拼蛮力,并不落下风。
他身体的魔族之血完全觉醒,自己飞出去的同时,蛟龙最矫健的尾巴被打歪一边,血肉模湖之地突然燃烧起来,一路滋滋烤肉的烈焰很快便墓延至蛟龙全身,疼得蛟龙翻滚不休。
神君轻缓按动琴弦,悠扬轻快的曲调下,真火熄灭,皮肉生长,连鳞片也在转瞬间长好。
“去吧。”神君赐下一滴血液,融入蛟龙头颅,拍了拍它玄色的角。
“三叔……”钟应稳住身形,低低唤道,缠绕在他手腕的粗银手镯掠过一点青光。
蛟龙腾飞,还未至云空,就被应龙自上而下摁住。上古异种对上神兽真龙,蛟龙在血脉等级下,被一通暴揍。
然而不知神君给它种下了什么密种,蛟龙气息变得暴烈,连身躯都在不断暴涨,很快克服血脉压制,双方不断撞击,撕咬,吐息,卷动的风沙几乎形成风暴。
雪回神君凭空而立,展袖一拂,面前的尘雾散去,印入眼帘的并非被钟岳刚刚砍出来的深渊,而是一片生机盎然之美景,有山川江海,有虫鱼鸟兽……悬挂青空的,是日月并行。
这并非先前神君制造的幻境,而是真实的一方世界。
……是山河卷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