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家老夫人的声名与威望, 在四大世家之中, 无可比拟, 而在这洛阳城中, 稍有名望之人都得恭恭敬敬唤她一声“老太君”。
此番会晤, 会与宫家老夫人直面会谈,也本就在意料之中的,毕竟这关系到宫家及其他世家大族将来几十年的运图,即便宫老夫人如何修佛参禅、远避尘世, 也依然无法放开这俗世牵绊。
于我而言,这是无比期待又略显彷徨的一次会晤, 却也知道无可避免。
时也, 运也。
襄丫头和阿姐两人先至会客厅以作引荐。
原本争论不休的内厅也因此逐渐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终于将要直面等候已久的北魏御史中丞高辰, 借由高辰便能间接探知北魏对山东士族态度究竟如何?而四大世家之人对北魏朝廷招揽之态度各异, 可惶惶之心却都溢于言表。
众人纷纷望向主位上的宫老夫人, 却见老夫人行止端详,闭目养神,泰然处之, 不为周围纷扰所动, 只是手中念珠流转, 眉宇间是属于老者的一派安静祥和, 那是经历半世风雨飘摇后的岁月沉淀,最终归于寂静。
……
我负手而立,与珝并肩与厅外等候引荐。却见珝神态稍显严肃, 面容带有几分忧虑之色。
我凝神思忖,微微叹息,正欲言语宽慰,偶然瞥见周围有寒梅傲然绽放,残雪覆盖却暗香沁人,幽然景致在前,心之所爱傍身,不觉心神旷达,悠然自乐起来。
伸手拉过珝的手臂,我不禁嘴角上扬,言道:
“珝兄,陪我去看看美人,如何?”
珝循着我的目光望去,却见眼前一片寒梅点缀,又见我兴致忽地如此高昂,心中都不觉微微感慨:此时此刻,还有心境赏花之人,也没谁了吧?
“你说的可是这些‘霜雪美人’?”
寒梅,亦有霜雪美人之称。
珝懂我,惹得我嘴角都有了一丝甜美笑意。
将珝拉至梅花树下,我望着枝头的那抹梅香,笑着言道:
“还是你说的对,宫家果然美人如云,真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啊!”
此美人非彼美人也。
珝看到我脸上笑容洋溢,心境忽地变得温和了不少,忍不住说了一句,道:
“你,很喜欢梅花。”
她说这话的语气,颇为玩味。
……
我不禁回首偷看了她一眼,眉间都不觉染了一丝笑意,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了一枝梅,而覆在枝头的那些残雪也随之跌落,倒是有不少落于我手背上。
“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我都喜欢,只要是与你一处的话……”
仅此一言,总算是看到她脸上露出那抹淡然的笑容来了。
望着那些残雪在我手背中渐渐化成水珠,我有些感慨的继续道了一句:
“我突然怀念起了皇家寺院里的那颗菩提树了。”
还有那菩提树下依树小憩的那抹白色身影……
珝心中感怀,从怀中掏出一方手绢,自然而然地牵过我的手,亲自为我将手背上的那些水珠儿擦拭好,便直接将手绢交给了我。
“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闻言,我嘴角微微上扬。
那时候的事情,她都记得。
“我不怕,有你在我身边,我无所畏惧。”
言毕,我与珝不觉相视而笑。
相似的场景重现可心境却早已不同了。
“给你变个小戏法。”
我忍不住向珝使了个眼色,随即摆弄起手中的那条手绢来,翻来覆去的,先是让珝看着我手中除了这条手绢外别无他物。
珝见状嘴角难得露出一抹甜美的微笑,一眼便看穿我的小心思了,却故意没有拆穿我。
待我将手中手绢拿开,一枝盛开的寒梅乍现掌中,我不觉一脸得意。
珝却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我这招借花献佛还未能达到预期功效呢。
随即,我将手中的这枝寒梅轻轻递给了珝后,又将手绢一层层地揉入掌中,揉搓了片刻后,等到将张开双手,手绢已经被我叠成了鸟儿模样。
我双手捧着这只小鸟儿递到了珝的跟前,珝略微带着点吃惊的神色,望着我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惊喜,似乎没想到我还会这点小手艺。
“你这是,想要逗我开心么?”
珝终于笑了。
“总算是笑了,为了逗你开心,我连压箱底的手艺都拿出来了,你若还不笑,我可就黔驴技穷了。”
珝望着我手中叠得似模似样的鸟儿,这灵巧劲儿绝不可能是两三天能练就的。
“这般熟练,不会是常用这招来哄人开心的吧?”
我闻言,瞠的一下便脸红了,慌里慌张的结舌解释着:
“哪……哪有,你,你若是不喜欢,那下次,我再叠别的给你……”
说道最后,我的脸都别开不敢看她了,又是羞涩又是生气,嘴都崛了起来。
珝望着我此时的模样,不知为何也微微有些愣神了。
……
“萧少帅,高御史,我家老夫人有请!”
宫家的婢子前来通传了,我不觉循声望了过去,知道是时候该进内堂了,待我回过首来,才注意到捧在我手心的那只鸟儿已经没了踪影。
“走吧。”
珝先越过我走在了前面。
我望着早已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嘴角都忍不住高高扬起了。
“来了。”
言毕,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过去,与珝并驾齐驱,一道入了内堂。
……
“晚辈高辰,拜见老夫人。”
“晚辈萧珝,拜见老夫人。”
我与珝这一文一武以晚辈之礼求见宫家老夫人,这是给了宫家极大的尊重与礼遇。
“两位多礼了,快快请起。”
宫家老夫人言语间尽是长者慈爱。
我与珝一道起身,抬首时见如夫人正立侍于宫老夫人身侧,而阿姐和襄丫头此时正静静地站在了如夫人的身后,秦烜则端坐在老夫人左下手的位置,秦烜旁边的是孙家的管事儿孙如虎,此人乃是孙家家主孙如海的族弟,孙如海如今护镖北上而去,他不在时,孙家一切由孙如虎做主。
而至于老夫人右下手的那位白发老者便是薛家的当家人薛玄了,他比前几日见面时更垂老了几分,就眉须都已竟染寒霜了,明明年轻于宫老夫人如今却更现苍老姿态,想来多是为了薛氏家业一朝败落而心力衰竭,老病缠身,时不时低声咳嗽起来……
薛玄旁边的,自然便是重伤初愈的刘家大当家——刘霖了,刘大当家不愧豪气干云,男儿本色,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脸上也未见丝毫颓散之色,在见到高辰之时,眼中毫不掩饰欣赏神色,而他身后站着的那两个人,除了我们方才见过一面的刘三公子刘哲,想必另一个一脸山羊胡的就是刘家极善理财的刘家老二刘瑞了。而四大世家身后,都约莫有五六个族掌事子弟,好作见证。
这回,四大世家之人,总算是都到齐了!
依着礼数,我们又拜会了如夫人、秦大侠已经在座的诸位家主,各方都一一礼敬,看气氛好似一团融洽。
宫家老夫人见北魏的这一文一武如此做足礼数,自己这个主人家自然也得拿出宽阔的胸怀以作回应,断没有辱没了宫家门风的道理。
“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你们都走近些,好让老身瞧瞧,究竟是怎生的青年才俊、人中翘楚!”
两个年轻人站得太远了,老夫人未能细看,故而招手嘱咐两人靠得近些,好仔细瞧个清楚来。
我与珝对视了一目,旋即有礼地向前又行了三步停了下来。
珝如今册封为燕王,职衔在我之上,按规矩自是以她为先。
只见珝从容向前一步,躬身再拜,正声言道:
“晚辈萧珝,见过老夫人。”
宫老夫人如今才得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见萧珝英气果敢,神采飞扬,浑身散发着年轻将领的那种蓬勃朝阳之气,更兼之其面容俊逸,正气凛然,年纪轻轻便已有大破百宝甲骑的关荣战绩,将来定能成为不世出的一代名将。
“果真是人中翘楚,真没想到,威震天下的燕云龙骑卫少帅,竟会是如此年轻有为、身形俊逸的出色将领,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宫老夫人毫不掩饰赞善之意,却也在暗自感慨着四家子弟之中,这般青年才俊着实凤毛麟角,北魏拥穷山恶水之地,曾为他国笑谈人才匮乏,不识诗书,不懂礼节,不明仁义,多是蛮横嗜血之徒。可如今所见,何人再敢言北魏无人?!
“老夫人过誉了。”
面对老夫人的由衷称赞,珝以谦逊之心感念。
“即是如此神骏之将,为何常以鬼面掩之?”
看起来宫老夫人对珝很感兴趣,就连珝上战场之时会以面具遮掩真容这事儿,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珝微微一笑,言道:
“我燕云龙骑将士手中均有鬼面,一来与铠甲合用可做护身,二来可鼓舞士气,震慑敌军。”
宫老夫人闻之有理,不禁微微颔首,可也忍不住出口问了一句,道:
“难道便没有世人所言:因少帅形貌俊美,不能震慑于敌军,故而以鬼面掩之么?”
宫老夫人竟也毫不掩饰的赞赏珝的美貌。
珝脸色微微一红,依然面带笑容,微微摇了摇头,回应道:
“敌军的刀枪剑戟,可并不会因为萧珝形貌俊美便会有所偏爱啊。而且,世间多有传言,珝是因为形貌过于丑陋而不得已以鬼面遮掩呢。”
宫老夫人闻言,亦是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她喜欢眼前这个爽朗而又英气的少年将领。
“谁若还作此说,便是真正的眼瞎心盲了。”
珝投以微笑作感激之情,作揖向后退了一步立回了原位。
也就是该轮到我主动拜见了。
我忙向前一步,躬身而拜,言道:
“晚辈高辰,见过老夫人。”
一听到我自报家门,宫老夫人的神色略微有些迟疑了,此时此刻,她的心绪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回她并没有先主动开口,而是等着眼前这个书生缓缓地抬起头来,在自己眼前展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来。因为她从太多的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个人了,可每个人口中的高辰都是个性迥异,令人捉摸不透的。
现在她就要亲眼看看,众人口中的高辰,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逐渐与宫老夫人那锐利探寻的目光对视着,当我的面容逐渐展现在她眼前之时,我能明显的看到宫老夫人脸上那种种细微表情的变化。
从原本的探寻琢磨到奇怪好奇,再到莫名的惊异直至无法理解的不可思议……
原本气定雍容的宫老夫人,就在完全看清我面容的这一刻,终是失手将手中的那串念珠掉落了地,耳中听到的是老夫人失魂落魄的轻声唤道:
“妡……妡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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