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爷与孙夫人相对一视, 夫妻俩短暂的惊慌失措后,立即镇定下来。
孙老爷吩咐小厮:“立马去兵部找李大人。”
他说的兵部李大人, 是兵部尚书李仁德,位高权重, 在朝中甚有威望。
小厮拿着孙老爷给的信物,从后面悄悄溜走。
孙老爷整理衣裳后,出去迎客。
做他们这一行,只要上头有人,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他素日里低调行事,按理说也不曾得罪过谁,正是因为他的谨慎小心, 才能取得那些大人们的欢心。
孙老爷想, 或许是寻常巡视。
结果等他出门一看,笑脸绷不住了。
上门拿人的,除了京兆府尹,还有皇帝的六皇子, 代王爷。
赵子渊吩咐京兆府尹:“全府上下, 不得放过任何角落。”
沈老爹凑到赵子渊耳旁,赵子渊听过后,又道:“特别是偏园小花园。”
孙老爷一听,整个人都吓僵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来拿人的,会是代王。
而且还是有备而来,竟然直接点名偏园后花园。
后花园埋着的东西, 一旦被发现,他也就不用活了。
孙老爷试图朝京兆府尹抛眼神,京兆府尹认得他,兵部李大人特意吩咐过要照料的人家,要是平时犯个什么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但是今天不同,报案的,是代王爷府里的人,而且代王爷还亲自带兵搜查。
一想到代王刚得的官职,虽然年轻,但是权利大啊。京兆府尹不敢耽搁生怕得罪赵子渊,立马差人去搜。
结果一搜,正如沈老爹沈老娘报案所说,七七四十九条人命。
仵作一验,全是十岁出头孩童的尸骨,有男有女。
孙夫人被压着出来的时候,见到沈老爹沈老娘,吓得花容失色,“你们……你们怎么……”
沈老爹呸一句,“是不是以为我们死了?老子命大,死不了!”
孙家后院埋着的白骨案震惊朝野上下。
原来这姓孙的,是个人贩子,而且还不是一般人贩子,他专门挑选十岁左右的女童男童供人亵玩,若是卖出去的女童男童不幸被人玩死,那么他会一手包办尸体。
他靠这个,短短五年内迅速发家。官兵去搜时,发现孙家墙壁后的暗屋,里面全是一箱箱黄金,可见孙家生意做得有多红火。
至于孙家的客人们是谁,孙家上下无人敢透露,也没有机会透露。
孙家被抄的第二天,孙府上下所有人都被发现死在囚牢里。
皇帝震怒,责令京兆府尹查清始末。然而查来查去,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其中牵涉甚广,皇帝冷静下来后,随便罚了几个人,这案子就算过去了。
从秋到冬,沈老爹和沈老娘一直等着看后续,总觉得还会揪出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失望了。
赵子渊再次上书请求皇帝追查此案,他矛盾自荐,但皇帝却将他的折子通通打了回来。
初雪那日,赵子渊捧着刚被打回来的折子,上面洋洋洒洒写着皇帝训斥的话,那些字红得刺眼,像是要钉进他眼里去一样,父皇的态度令他心寒。
沈老爹和沈老娘安慰他,“至少孙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些死去的孩子,他们不会怪你的。”
赵子渊痛心疾首:“可真正害死他们的人,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
他早就知道朝政腐败不堪,各大党羽互相包庇,却没想到,庞大的官场,骨子竟坏成这样。
如果那天带兵去查的不是他,只怕这件事连暴出来的机会都不会有。
而他的父皇,根本不想给予公道。
他知道,父皇要维稳政权,可是这样的政权,真的值得人守护吗?
赵子渊忽然开始怀疑那几年他在沙场出生入死的日子。
大周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却换来如今这般黑白不分奸邪横行的世道?
沈老爹和沈老娘相对一眼。
他们从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黑暗。人心的龌龊,远比鬼怪还要可怕。
沈家爹娘回想当日的事,“不知道孙府偏园现在是什么一番情形?”
当初官兵搜查时,他们特意将那晚见到的古怪告知,可是在查案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古怪。
偏园的怪物,似乎从花园白骨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起,就消失干净,仿佛从来不存在于这世上。
沈家爹娘重新回去一趟,他们觉得那些怪物,似乎是有意将他们引过去,好让他们发现花园里埋着的尸体。
事隔三月,沈家爹娘故地重游。
沈老爹瑟瑟发抖等了一夜,也没等到什么事。
怪物从何而来,无人能够解答。
这一趟赚钱之旅,不仅没捞着半个铜板,反而吓出了一身病。
沈老爹忽然觉得,望京也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好。
谁能想到,如此繁华奢丽的皇城,底下竟埋着这样凶恶阴暗的事?
孙家的事,带来的冲击太大,整个代王府都蒙在阴影中。
沈家四口人在望京的第一个除夕,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开春的时候,大家才恢复往日精神面貌。
沈老爹安慰赵子渊,“虽然有些事你无能为力,但是你不能放弃,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赵子渊只能应下。
他不能长时间地颓废,这些日子以来,沈家人对他的关心他看在眼里。
他们几乎要急哭了,沈老爹和沈老娘甚至有些自责,后悔将他扯进来。
他几乎不不留余地地争取这个案子的主导权,甚至不惜和父皇抗争,虽然到头来依旧失败,但是,正如沈家爹娘说的,这不是他能掌控的。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个不会经营权势的皇子,没有资格自怜自艾。
开春过后,赵子渊重新上朝议事。皇帝虽不喜他上次据理力争不懂变动的样子,但终究没有褫夺他掌握皇城兵权。
几个皇子都虎视眈眈,本以为这一次赵子渊触怒皇帝后,又会恢复成以前那个备受冷落的人。大家一个个等着抢皇城兵马权,却没想到皇帝压根没有换人的打算。
赵子渊的老师,钱太傅总算松一口气。
他害怕赵子渊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地维护他心中的正义。朝堂风气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装作看不见罢了,这朝政,是皇帝的朝政。皇帝一天不发话,就没人可以掀起轩然大波。
下朝的时候,钱太傅念叨:“王爷,自去年你从边疆回来后,整个人变了不少。”
赵子渊眼眸微沉,“是吗?”
钱太傅:“变得更成熟了。”
赵子渊问:“那老师认为,我有所变化,是好,还是不好?”
钱太傅道:“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好的地方,老朽以后不用成天提心吊胆,听到你动不动就被皇上训斥责罚的消息,你学会了遮掩,这样很好。至于不好的地方,王爷之所以能够迅速转变过来,肯定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过去王爷无牵无挂,独来独往,丝毫不在意是否会有人被你连累,但现在不一样了,王爷心里,住了人。”
赵子渊不说话。
钱太傅笑道:“是山里来的那一家人罢?”
赵子渊没有回复,低头踩着地上一颗石子,猛地一下踢开。
开春后,京中怪事频生。有孙家宅院的白骨在前,大家人心惶惶。官府对外宣称,孙家杀人成魔,那些白骨全是孙家人杀的,并没有公布贩人的事。
大家一听说花园埋着几十具白骨,就联想出鬼魂索命的事。加之京中确实不太平,一来二去,传来传去,也就生出许多怪谈来。
沈老爹闲着没事干,于是在王府前摆摊卖符。
刚开始没人买,钱太傅上门拜访时,沈老爹瞧他是赵子渊的老师,硬是缠着塞给他。
说来也奇怪,钱太傅拿了沈老爹的符回去,家里大夫人的风寒立马就好了。
妇道人家最信神魔,出门的时候一顿添油加醋,渐渐地,京中贵妇都知道了有沈老爹这么个道士住在代王府里。
而且画的符,还特别灵。
沈老爹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大家都说管用,渐渐地他也不去深究了,横竖有银子给就行。
短短两个月,沈老爹靠着灵验的画符功夫,迅速跻身为望京贵妇圈妇女之友。
虽然灵验的都是些小地方,但是众人纷纷视若神明,求沈老爹画符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踏破代王府的门槛。